他不是人类。
楚歌第一次与范希对视的时候就这么觉得。
他只是恰好抬头与对方撞上视线,这种想法就浮现出来。毫无预兆,没有任何前因线索,但又无比自然。自然到就像前一天晚上,他在回家的路上看到天边涌来乌云,心里闪过“好像要下雨了”这样的念头。
范希独自站在通往花园的长廊尽头,如同画里的主人公,英俊精致,是造物主绝佳的设计。他和春雨,蔷薇,云朵,水洼和坡道一起存在于一个画框里,画框那边是无人打扰的世界,平静又默然,可以跨过短暂的人类生命所不能企及的时间。
奇怪的联想。
范希的薄唇动了动。不知为何,楚歌如被吸走了魂似的定在原地,动弹不得。
他说了什么吗?他好像在说……
“楚歌。”
李啸威踩着水花快步走来,将一把大伞撑过楚歌的头顶。
世界又恢复了生机,楚歌魔怔了一瞬。
再看长廊尽头,那个人已经不见了。
“看什么,快走啊。”
在李啸威的催促下,楚歌回神,向前迈开步子。
进了校门以后右转,走过一条长长的坡道就是教学区,步行过去七八分钟左右。坡道中段有一处岔路,欧式风格的长廊直通校园中央的花园。坡道两边规整的长矩形花坛里也种满了蔷薇花,整整四百米。花香混着雨天的泥土味道沉淀于此,弥散进空气里。
学校很漂亮,尤其是那座花园。
进入教学区,周围来往的人多了起来。察觉到若有似无的视线,楚歌小幅度地回了个头,惊觉刚才从眼前消失的人正缓缓地走在身后。
明明离得很近却一点声响都没有。
伞沿几乎遮住了整张脸,但那只握着伞柄的手很有辨识度。无论冷热晴雨,那个人的左手总是戴着一只黑色的皮质手套,小指指根凸起一圈。
有人说那是什么祖传的宝物,价值连城,又脆弱得连空气都会将其腐蚀;有人说那只是枚普通的戒指,手套遮掩的是他曾经被烧伤的皮肤;还有人猜那根本是根畸形的手指,骨节突起,奇异又可怖。
一旦知道了那个人就在身后,他的存在感会变得非常强烈。
楚歌总觉得范希的目光就落在自己背上,化作有形的触碰,沿着他的皮肤一点一点渗入血脉和骨骼,如缱绻又冰凉的手,猛地攥住了他的心脏。
这样的臆想让他打了个寒颤。
“快点,你不是要值日吗?”李啸威再度催促道。
楚歌嗯了声,加快了脚步。
待他们走到楼底,楚歌再次回头一瞥,那个人又已消失。
然而从早上那个对视开始,一切都变得有些不同寻常。
楚歌总觉得有人从背后看着他。
在教室里,在窗户外,在楼梯口,在走廊转角。每一节课,每一节课间,无时不刻……
楚歌猛地回过头来。
后座的女孩瞪大了眼。少年朝她投来审视的目光,清秀的眉下是一双柳叶眼,内眼角微微呈钩,外眼角稍稍上翘,细长有神,好似半含秋水。
而他的瞳色极黑,又深又冷,凝视久了会有一种快要被吸进去的错觉。
“……怎么了?”
楚歌低声说了句没事,把头转了回去。
这种被窥视的感觉直到放学后楚歌来到图书馆时才好转。
阵雨已经停了。并非考试周,图书馆里的人不多,他所在的这一片拐角区域就只有两人。
纪瑾瑜对着一本厚书,漫不经心地问:
“你知道范希吗?”
这个名字没有征兆地响起,楚歌抬起头来望着她。
学校里应该没有人不认识范希,单方面知道的那种认识。被女孩子们夸成天神下凡的帅哥,礼貌优雅,总是神出鬼没,有种神秘的魅力——这是大多数人对范希的印象。
而楚歌一直对这种校园传说没有兴趣,直到早上的对视。“他不像人类”这样无厘头的念头,让人稍稍有些在意。
不知道纪瑾瑜为什么突然提他。
“难得今天他来学校,班上那群小丫头又犯花痴了。”
纪瑾瑜挑了挑卷发的末端,目光回到了书本里,没有展开这个话题的意思。
可那个身影还在楚歌的脑海里。
对方的轮廓异常清晰,明明之前整整一个学年楚歌都没碰见过他几次。偶尔远远地瞥见,范希无论站着还是坐着都很端正,就像被戏称为贵族学校的地方走出了一名真正的贵族。
除了拿“公益名额”进入这所学校的楚歌和李啸威之外,其他学生都非富即贵,付了巨额的费用来到这个幽静漂亮的地方念书,无论是认真学还是混日子,这些学生大都带着一种天然的傲气,
而范希不太一样,就算他挂着微笑,楚歌还是觉得他周身有一种生人勿近的肃穆气场。
“其实他就是普通人,没有小姑娘们传的那么夸张。”纪瑾瑜的眼睫动了动,压低声音对他说,“你不会想认识他的。”
楚歌嗯了一声,笔尖垂下,继续写他的论述。
-
等差不多完成作业走出校门的时候,入夜已深。楚歌目送纪瑾瑜坐上轿车,然后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城郊的夜晚很安静,周边都是别墅区,很多房子也只是漂亮的摆设,并无人常住。没有高楼的遮挡,晴朗的日子里可以看到很多明亮的星。
一路往山脚下走,一座古旧的钟楼露出了尖角,旁边的屋檐上立着十字。那是楚歌居住的孤儿院“读月”的标志。顺着旁边别墅区的红砖墙一直往前走,很快就要到了。
平常这个时间点他能抓到几个饭后跑出来玩的孩子,他们会拿粉笔头在地上画好格子蹦来蹦去,或者玩跳绳,或者只是单纯瞎闹腾,小孩子总是精力无穷。
而今天大家却好像都格外安分,小路上一个人都没有,甚至连路灯周围的小飞虫都不见了。地上有很多被昨夜的阵雨打落的叶子,绿色中混杂着一点点不知从哪来的粉色花瓣。楚歌的帆布鞋蹭过它们,同时夜风蹭过他裸露在外的皮肤。
春日的晚上还是有些冷,他缩了缩脖子,下意识加快了步子。
然后他撞到了一个人。
在这前一秒还空无一人的小路上,对方突然不声不响地冒出来。楚歌的惊叹卡在了喉咙里,发不出来任何音节。
“楚歌。”
范希扶住了他向后趔趄的身体,然后立刻松开手,以一个很优雅的姿势斜靠在墙边,朝着他微笑。
礼貌的笑容缓和了这个场景应有的惊悚,但是楚歌的心脏还是砰砰直跳。
“喂——”
“不是知道我的名字吗?”
他又倾身靠近了他一点,笑容的弧度变大,一半是温柔,一半深不见底。
太近了,楚歌足以清楚地看见他雕刻般的轮廓。他鼻翼高/挺,薄唇微启,极其少见的棕绿色眼瞳中,满满地全是他。
漂亮的眼眸真的有魔力。
楚歌怔住,很快本能地感觉到恐慌。像是身体里有什么东西将要被抽走,然后成为那块棕绿色宝石里的杂质。
“范……”
一根修长的手指落在楚歌唇前半毫米的地方,制止了他好不容易挤出来的音节。月光下他的皮肤呈现了一种诡异的白,小指上有什么银色的光一闪而过。
“Persi. 我的名字是Persi.”
“如果是女孩出生就叫佩希,如果是男孩出生就叫范希。”
“但Persi才是真正的名字。”
他缓缓说道,充满磁性的声音像是在念什么古老神秘的童谣。
楚歌不知道怎么接这话,这种场合超过了他的理解范围。理智告诉他这时候应该问譬如说“有什么事吗”这样的问题,可不等他拉开距离,范希,或者Persi又说:
“要是对我好奇,你可以直接来找我。”
“我没有……”
就是不想让楚歌说出完整的话似的,范希又靠近了一些,像在跟恋人说什么缱绻的耳语,他亲昵地凑到他耳边,柔声道:
“嘘,别说谎。我都听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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