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想什么呢?”
纪瑾瑜在一排排书架间找到楚歌的时候,他正捧着一本书坐在地板上发呆。闻言他茫然地抬起头,似乎没有意识到自己走神许久的事实。
“走吧。”
“等等。”纪瑾瑜小声拦住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纸条塞到他手心,然后竖起食指抵在唇前,做出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有些话不能明说,因为隔墙有耳。
什么“人”的耳都有。
楚歌把纸条对折放进了口袋。
各有所思的两人沉默着走回教学区,并于楼前分别。教室里的学生三五成群地闲聊着,新闻八卦,语言考试,海外名校的申请,无论哪一种话题都跟楚歌没什么关系。
他在沉默的小世界里摊开了纪瑾瑜写给他的纸条,望向上面写着的三句话:
「不要再跟别人提起吸血鬼的事情。
不要太相信别人,包括我。
相信你自己。」
楚歌将其夹到了手边的笔记本里,撑着下巴望向窗外。
从四楼远眺,能看见中央花园的一角,灌木和花丛以不规律的扇形排开,乍一看会觉得像什么迷宫的路径。
美丽又神秘的东西让人神往,但偏偏它们又都暗藏杀机。
“唉,你听说了吗,昨晚又有一个人被袭击了!”
“早就有人说花园闹鬼,最近还是别去了吧?”
捕捉到了特别的对话,楚歌抬眼望向前座女生的后脑勺,然后又垂下视线,竖起耳朵听。
“是不是C班那个小个子女生,上午她请假没来唉。”
“我听前辈说花园闹鬼好久了,断断续续一直有,住校生都知道,上个月……”
……
李啸威坐在花坛边削木锥,楚歌一阵风似的跑过来拉住他的胳膊。
“出现了。”
“啊?”
“就是——”
他的眼睛里闪动着一种有些扭曲的快意和兴奋,他凑到李啸威耳边,压低声音:
“吸血鬼,真的在这里出现了。”
在听到这个称呼的时候李啸威顿了两秒,随即面色如常地把匕首和木锥收好。
“你说放学有重要的事要商量,就是这个?”他不以为然道,“这话你去年说过多少遍了……”
楚歌拽着李啸威往花园深处走,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有人被袭击的消息已经传开,放学后沐浴在黄昏暖光中的花园里,除了他们之外,竟然一个人都没有。
“晚上我再来一次。”
毕竟不是所有吸血鬼都有避光饰品。
李啸威没有立刻发表评论,这次换他拽着楚歌快步往山脚下走。
“先回去再说。”
到了能看见钟楼的小路上,孩子们的嬉笑声渐渐传来。水泥地上满是大家拿粉笔画的格子,秦五在一旁陪他们一起跳着,因为个头太大,所以动作有些滑稽,逗得小家伙们捧腹大笑。楚歌和李啸威走过的时候,一群孩子扑过来朝他们问好。
如果一切都像看起来的那么单纯就好了。楚歌跨过地上歪歪扭扭的一行“happiness”——事实上孩子们拿来玩的粉笔都是院长定期从女巫那里购入的,被处理过的白垩具有驱鬼的能力,普通的吸血鬼将难以跨入,高阶吸血鬼也会或多或少地被灼伤皮肤。
踏入了孤儿院的铁门,两人径直来到侧边矮楼,那是一间宽敞的餐厅。他们走向壁炉,俯着身子钻进去,打开暗门,沿着石梯向下来到地下室。
楚歌在黑暗中熟练地摸向墙壁某处,白炽灯一亮,吊着的沙袋,上锁的木箱,还有堆积在角落的夏栎木印入眼帘。
两人走到室中央的空旷处,李啸威利索地脱下制服外套和衬衣,只留一件背心,楚歌也把外套脱了,松了松领口袖口,然后从桌上拿起一副拳击手套丢给他。
“说说看,发生了什么?”
“有人被袭击了……”
楚歌猛地偏过头,躲过了李啸威不讲道理的一拳。他转动左肩面向他,右手保护住下颌,倏地砸出一拳回敬。
“她的衣服上没有血迹,没有明显的咬痕……像是被抽了血。”
又是一记左勾拳,楚歌后撤一步,紧接着抬脚对着李啸威的左膝来了一脚。但踹在李啸威身上就跟踹在墙上似的,对方眉毛都没跳一下,飞速闪到楚歌侧方,手臂勒住他的脖子,猛地一甩,楚歌整个人失去平衡被他摁在地上。
楚歌皱起眉,略显狼狈地爬起来。
李啸威就跟玩似的陪他练,楚歌无论怎么锻炼都打不过他,这人天生体格棒物力值高,一身腱子肉。
即便如此楚歌也毫不懈怠地跟他缠斗在一起。
“你想怎么做,要当‘猎人’吗?”李啸威劝他:“我觉得还是不要轻举妄动比较好。”
楚歌摇了摇头。
——他想当被害者。
晚些时候,两人敲响了院长办公室的门。
吴禹崇正坐在桌前看书。男人灰白色的头发和眼尾的皱纹都显示着岁月的痕迹,但那双金丝边眼镜后的眸子丝毫不见浑浊。
从楚歌记事起到现在,那双眼睛一直是清明又笃定着的,给人一种安定的力量。
可如今即便是这位恩师慈父,也无法熄灭他心中幽幽的焰火。
“楚歌,啸威,怎么了?”
“学校里好像有人被吸血鬼袭击了。”
吴禹崇听完沉默了片刻,把书合上。
“嗯,我会留意的,你们先什么都不要做。”
“要怎么样得知高阶吸血鬼的真名呢?”楚歌追问,“如果不知道真名的话就无法杀死他们,那么一直以来,猎人们都是如何做到的?”
“族谱,法术,吐真剂,总有办法。”吴禹崇缓缓说道,“不是说了等你成年再慢慢教你吗?”
“我很快就要成年了。”
“不能心急,布好棋局才是最重要的,吸血鬼被赋予的能力再强,也不一定算得过人心。你要知道人虽然肉/体脆弱,但强韧的精神力很宝贵,用智慧去获胜,楚歌,不要因为仇恨而激进。”
吴禹崇语重心长地说,“好战派斗了好几百年,斗出什么结果了吗?”
“慢慢来,孩子,还没有到合适的时机。”
楚歌闷闷地嗯了一声。
他本就没抱希望能听到什么新闻。
前些日子院长和李啸威去找一直有往来的女巫拿药剂,也没有带回有价值的情报。他回忆起那间看上去平凡无奇的花店,拥有强大力量的巫师化身为一位普通店主,她叫王珊,她曾经手把手教他辨认各种文字,练习最多的就是“守序中立”这个词。
从小就被这个以理智驱使的阵营教导着“不要被仇恨蒙蔽双眼”,可是楚歌一闭眼就能翻出那段鲜红的回忆:残肢,血泊,母亲哭泣的脸,父亲绝望的吼声。
他把这些影音深压在心底,后来也安逸地度过了十几年,可他从没有忘记过。
他从来不会忘记。
毛骨悚然的颤抖,变成了满心愤恨,楚歌握着门把的手用力到指尖泛白,吱呀一声门被拉开,他轻声吐出一句:
“晚安。”
吴禹崇微笑道,“晚安,我的孩子们。”
门后,一直沉默的李啸威刚想说点什么,楚歌突然停住脚步,冷不丁地回头问他:
“你见过狼人吗?”
李啸威一愣,“为什么这么问?”
“‘包含女巫的人类,狼人,吸血鬼,三方的中立派保持着微妙的三角形,以牵制其他各阵营,维系了三个种族的平衡。’不是一直这么说的吗?”
“可是我只听院长提起过女巫,你在王珊的店里见过狼人没有?”
“没有。”李啸威否认道,“你别问了,院长不是说了吗,等你成年自然会说。”
少年站在楼梯上俯视他,拉长的影子横在他们面前,犹如一道沟壑。
对视了片刻,楚歌转身向阁楼走去。
“算了。”
走进没有开灯的房间里,楚歌关上门,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脑海里面有很多乱七八糟的情绪和想法在冲撞,某种不安分的因子在血液里鼓动着。
——相信你自己。
纪瑾瑜的字迹化作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十一点三刻。楚歌看了看手表,换了一身黑色的便装,带上了必要的东西,然后轻手轻脚地下楼,离开了院子。
不知道哪一种心情驱使他更多,仇恨,直觉,还是……渴求。他始终在靠记忆碎片和别人的描述拼凑,他从没亲自直面,目睹吸血鬼的样子。
他一直在渴望亲眼见到。
亲自,亲眼,然后亲手……
等楚歌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鬼使神差地站在了栽满蔷薇的长廊上。城郊山间的春夜还像冬日一般,学园里很冷,可以说是“阴冷”。
他屏息朝花园走去。
有什么事将要发生,正在发生,或者——已经发生。
心脏加速跳动,楚歌走到幽幽的花香中央,然后倏地停住了脚步。
他看见了一个不算太陌生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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