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灯下面有细小的蚊虫在飞舞,光照不到的阴影里,几只倒立着的蝙蝠正凝视着楚歌。
而他没有注意到它们。他的视线牢牢地锁在不远处的人身上。
范希仰着头,与中央喷泉上抱着书本的天使雕塑对视。纯白的雕塑在夜幕下呈现灰色,她看着他的目光似是温柔,又似悲悯。
他弱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转过身来时,他已换上十分绅士的微笑。对着表情紧绷的楚歌,他语气中还带上了一丝无奈:
“晚上好。这次没有再吓到你吧?”
楚歌犹豫着开口,“你在做什么?”
“听说这两天花园闹鬼,我有点好奇,所以来看看。”
这话说的倒是大方,可听者当然不会就这么相信了。楚歌稳住声线,假装随意地问:“有异状吗?”
“没有。”
楚歌抿了抿唇,思索着应该怎么接话。他还可以从他口中可以套出什么有用的信息?
他打量着范希,而对方很坦然地回视。
他将双手收进口袋,握紧了白垩粉和夏栎木锥。
与此同时,面前的人又轻笑着说:
“你在紧张什么?”
楚歌心里一紧,别过脸去。
“有点冷而已。”
然后下一秒,一件制服外套披在了他的背上。被衣服上残留的体温包裹,楚歌整个人怔住。在他挣脱之前,范希给他拉紧了衣服,然后自觉地退后了两步。
“还是回去吧,晚安。”
“等一下!”
他没有戴手套。
注意到这一点之后,楚歌拉住了范希右手手腕。
隔着一层薄薄的白垩粉末,两三秒的时间足够让楚歌确认那跳动的脉搏。温热的皮肤相贴,这是一个活着的人才能带给他的触觉。
甚至还有更多。
有一种奇妙的电流指腹蔓延到全身,和夜风一同让他颤栗。
——从他们第一次对视开始,这一切感受都很奇怪。
确定范希是个有脉搏有温度的人类,并且对白垩也没有任何反应,楚歌赶紧松开手。
破罐子破摔,他退开一步,抖下外衣。
“衣服,不用了。”
而范希从头到尾都没有对他的举动产生什么疑问,无论是为什么他会大晚上出现在这里,还是他手上那细腻的粉末是什么。
他只是很耐心很平静地望着他,像早已把他看穿了一样。
范希望进他的瞳孔深处,轻缓地说:
“穿着吧,你该回去了。”
于是楚歌跌入了那片幽深的棕绿色中,半晌竟说不出一句话来。
他鬼使神差地点了头。
……
等楚歌反应过来的时候,那个人已经走得很远了。
明明打消了对他的怀疑,可那种心脏嘭嘭直跳的紧张感丝毫未退。
这感觉和面对危险的恐惧是两回事,比起夜探吸血鬼而来的害怕,楚歌在范希靠近时更多感受到的,的确是紧张。
他并不会攻击我。
楚歌的潜意识里早就有这样的念头了。
所以他这是在紧张什么?
楚歌一晚上都没有睡好觉。
倒不是矫情到穿了一回别人的外套就会怎么样,他只是奇怪,为什么自己会接受这样的善意?
看着那双眼睛,他无法回绝。
楚歌回去之后就洗漱躺下,还算规律的生物钟让他很快陷入浅眠,然后他就坠进了梦境。
梦里的故事跌宕起伏,轰轰烈烈,全是他还不曾有机会感受的情感,他一路跑到长夜的尽头,最后一脚踏空,转眼醒来时已经天光大亮。
虽然心有余悸,但是楚歌并不记得梦见了什么。
之前也有过类似的状况,睡醒后忘记梦境的内容是很常见的事,他没有多在意,只不过这晚梦里的挣扎格外剧烈,以至于他醒来时觉得很累,心里也空落落的。
那件不属于他的制服挂在椅背上,好似还残留着花园里的香气。楚歌睁着困倦的双眼望向它,呆坐了好一会儿才起床。
制服被叠好装进纸袋里,楚歌把它带回了学校。
然后新的难题来了:他要怎么把这个还给范希?
楚歌从没想过有一天他将烦恼这样的事情,他第一反应是去找纪瑾瑜,她和范希同班,让她转交就好了吧。
他可不想当众把范希叫出来。
而事实上,已经有人替他安排好了。
“楚歌,有人找。”
熬过令人犯困的文学课,教授刚走出去,就有谁从后门探进身来,拜托临近的人喊了一下他。
黑长直配上白色过膝袜,艾莎所在的地方一定也有着男人们追随而去的目光。明明是东方人的面孔,却有着西方人的名字和肤色。她非常白,靠近时能看出来她化了淡妆,腮红和唇彩给她增添了几分血色,可是那种冷白的感觉已经渗透进了她的气质。
“我来替范希来取他的外套。”
“稍等。”
楚歌快速回座位取了衣服给她。艾莎面露微笑,接过衣服的时候非常礼貌地道了句谢。
而她也没有立刻离开,她看着楚歌,眼神柔和。
“……请代我向他道声谢。”
“好的。”
她的目光让楚歌产生了一种异样的感觉,楚歌暂时还不知道怎么形容它。
他别开那道目光,走向自己的座位。
艾莎抱着衣服转身离开。
她侧耳倾听,少年的脚步声远离,桌椅轻轻碰撞,书页被翻动,有风吹过,原子笔在指间转动了两圈,然后啪嗒一声掉在桌面上。
平凡的声响融入了一片平凡的嘈杂中,她转眼消失在了楼梯角。
同个校园的另一处地方,此时的景象就不太平凡。
就算这里的学生公寓条件再好,一个单间里站了十几个人也显得有些拥挤,更别说他们齐刷刷地与范希隔开了几米距离,硬是挤到墙角也不想离他太近。
都是十七八岁少年模样的人,不乏有平日在学生中混得很开的,也有一向低调寡言的。范希斜靠在桌边,目光不紧不慢地扫过每一张脸。
没人吭声。空气凝固太久了,于是艾莎的敲门声就显得格外得响,咚咚砸在他们的耳膜和心上。
范希接过了艾莎递来的制服外套放在一边,布料上残留的气息让他的心情稍微变得好了些。
“还不说吗,非要我动手?”
无声压制了快两个小时,他总算开口了。范希的脸上并无明显的阴霾,语气也轻描淡写的,但这足以让本就心虚的家伙浑身发毛。
一旁的某人不安地动了动手,与此同时,范希倏地移动到了他眼前,他一抬眼就被那双幽深的眼睛牢牢地锁住了。
“抽过几个人的血?”
“三人。”
“嗯。有共犯者吗?”
“没有。”
与被灌了吐真剂无异,犯错者立刻说出了回答。
虽然不算是秘密,但不是在场所有人都见识过范希的精神控制,此时他们不是被控制的人,巨大的压迫感也让他们不敢偷看。
范希太强了,强到极有可能在本世纪统领全族。他们只知道这一点就够了。
范希捏住他的脖子,窒息感紧随起来。条件反射般地挣扎让犯错者青筋暴起,眼睛很快充血,他张开嘴巴,尖牙伸了出来。
“别叫。”
范希说完就徒手把那两颗尖牙拔了出来,一瞬间鲜血四溅。想叫痛的呻/吟被卡在喉咙里,一点儿都发不出来。
“你请两天假吧。”
范希不想再看那张扭曲的脸,他甩了甩手道,“新鲜的‘食材’已经送到了各位的住处,希望大家之后也能遵循规定,谢谢。”
“散会。”
范希洗完手回来,艾莎已经把地上的血迹和尖牙化成的灰清理干净了。
“我还以为您会杀了他。”
“是吗?”范希挑了挑眉,露出一个无辜的笑容,“我不想当暴君啊。”
“暴君不能服众。若有再犯,我来处理。”
“没有‘再犯’。”
范希拿过手边叠得整齐的衣服,抵在鼻前深深地吸了几口气。
“他有说什么吗?”
“说了‘谢谢’。”
“嗯,你回去吧。”
“是。”
艾莎快速地离开了,把这个彻底安静下来的空间留给了这位忠诚的强者。
她的主人不老不死,永远留在了十八岁时最年轻英俊的模样,他有着人类残存的温度和高阶吸血鬼都不可企及的能力,可是他再强都有一件让他无可奈何的事情。
范希把外套抖开套上,抬眼望向窗外的日光。
谢什么呀。
他眯起眼睛,无奈又遗憾地笑了笑。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