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二十六日,楚歌在闹钟响起之前就被门口窸窸窣窣的声音唤醒了。他打开门一看,三个孩子正在他的房间门口黏气球。
“小楚哥哥!”
“小楚哥哥你看这个颜色好看吗!”
“小楚哥哥今天早点回来嘛!”
楚歌将三个小脑袋挨个揉过。
等到他洗漱好准备出门的时候,秦五和李啸威也一左一右站在铁门边等他了。
“我今天要去市里办事,晚上不在。”这次换秦五大手一挥,揉了揉他的脑袋,“提前祝你生日快乐,成年人的世界欢迎你。”
“院长晚上也不在?”
“不会,他说要留下来陪你过生日。”
秦五和他们于岔路告别,往车站的方向走去,楚歌和李啸威继续缓步前往学院。四五月的交界处,温度和光线都刚刚好,终于等到了这天,楚歌踹开了路边的小石子,突然很是感叹。
“昨晚做的梦,我还记得一点。”
“梦到了什么?”
“我在做孔明灯。上面还写了字。”
楚歌仔细拼凑着脑子里的画面,又说,“我和另外两个人在河边的石桥上放灯,那条河很窄,有柳枝垂在上面。”
李啸威顿了半晌,反问道,“你一直因为做梦睡不好,别想了。为什么一定要记得呢?”
对,为什么呢?
楚歌垂下眼睛。
他也不知道,就是感觉应该要记得才对。
两人走进校园,周围的学生渐渐多了起来。路过通向中央花园的长廊,楚歌的视线飘走了几秒。
初春时在这里瞥见某人的场景,才是无限逼近不真实的梦。
他自上个月在市区里碰见范希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他了,一次都没有,也不曾从喧闹的人群中听闻到有关他的只言片语。
某个瞬间,楚歌也会想:他真的存在吗?
范希这样的人真的很容易让人觉得不真实。但是他们每一次短暂的接触都能给他带来强烈的……感受。
他给他带来了与众不同的温度,距离,目光。
以至于每次走到这条路上,楚歌闻到花香就会想起他,会下意识寻找他的踪影。
这日依旧,范希不在任何他可以看见的地方。
与范希同班的纪瑾瑜倒是特地来找楚歌,带着给生日礼物一起。
“别说什么‘破费了’这样的话啊,这是我随便做的,你就收下吧。”
她拉过他的手腕,往他的手心里塞了一个小盒子。楚歌不记得他什么时候有告诉过她这天是自己的生日,他打开盒子一看,里面躺着个简单的吊坠,一条银链上挂着一颗棱角不规律的紫色水晶石。
“带在身边就好,当成护身符吧……不准不收!”
恭敬不容从命,楚歌道了谢,把挂坠放回盒子,好好地收进了包里。
紧接着,他又收到了一件很相似的礼物。
平日里李啸威会随身带着匕首和夏栎木,闲来无事就削个木锥什么的,他也经常给院里的孩子们雕一些小玩意儿。这次他给楚歌做了一把木制的匕首,还配了一个雕着蔷薇花的刀鞘,花纹细腻。
匕首的柄端嵌着一颗淡绿色的球状水晶石,这让它看起来更像一件做工成熟的工艺品。楚歌来回把玩着,那锋利的边沿虽不比真刀,但裁裁纸或者削削水果都是可以做到的。
“带在身边吧,万一哪天就派上用处了。”
楚歌明白他的意思,他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扎吸血鬼的心脏吗?”
李啸威耸了耸肩,“万一呢。”
“谢了。”
楚歌反复摸了摸刀鞘上的雕花,又将视线停在那颗绿水晶上。
“这是什么石头?”
“不记得什么时候从王珊那儿带来的,我在杂物盒里翻到的。”
“真巧。”
“嗯?”
“纪瑾瑜给了我一个差不多的,紫色的。”
“石英石,挺常见的。”
虽然说得轻描淡写,楚歌回到家还是很郑重地把它们收进了抽屉,王珊给他的囊袋也躺在那里。
在他合上抽屉之后,三样东西在黑暗里慢慢散发出幽光。
少年轻巧地走下楼梯,迎接他的是孩子们簇拥。他们将他拉到餐厅,满脸期待地向他展示他们一起做出来的巨大蛋糕。想必制作过程中他们一定叽叽喳喳,手忙脚乱,蛋糕的卖相有点糟糕,这里一堆水果那里一坨奶油的,上面还有各种孩子气的涂鸦,但总体口感意外地好。
楚歌过生日,孩子们比他本人还兴奋。他们不知道成年对于楚歌来说是一个什么样的入口,一如他们不知道这间孤儿院里的相识有着怎样的内核。
无知才最开心。
早些时候刚来这里的楚歌还会觉得小孩子太吵,但久而久之他已经学会自动屏蔽噪音。
久而久之他也会心软,期许道,你们还是慢点长大吧。
当夜幕降临,厨娘,保洁阿姨和幼儿教师结伴走出了铁门,院里的大家都聚在了餐厅。长桌前,吴禹崇坐在主位,李啸威和楚歌坐在他的左右手边,然后便是二十八个满脸期待的孩子。
烛火亮起,楚歌闭上眼睛许愿:
在座各位,平安健康。
然后……
少年的眼睫颤了颤。
希望我能找到“真相”。
饭后楚歌被叫到书房,吴禹崇把一本牛皮笔记本推到他面前。它老旧厚重,可以称得上是一本书了。
“生日快乐,我的孩子。等你把它看完再来找我。”
吴禹崇十分温和地说,仿佛这只是一本帮他入眠的童话。
楚歌翻开了它,书中的每一页都是手写的,各种语言混杂,笔迹也有多种。文字间穿插着绘图,纸张泛黄,还有几页沾水变皱,钢笔字已经完全晕开,满满的都是时间的痕迹。
随手翻到的这页开头写着:
「杀死高阶吸血鬼的方法:夏栎木刺入心脏,唤其真名。」
……
十点整,钟楼响起了三声钟鸣,楚歌合上了牛皮书。
书最开头的部分,那些比较浅层的,概述类的信息,数年来他通过旁敲侧击,东拼西凑,早已了解了不少,可他还是逐字逐句梳理了一遍。
研读敌人仿佛揣摩爱人,还得将对方的瞳孔纹理,皮肤触感,身体温度,情感欲望,全都细细知晓清楚。
血液里不安分的因子又开始作祟,一种诡异的兴奋感使他战栗。楚歌想冲个凉水澡了。
盥洗室在楼下,他抱着睡衣,轻缓地走下楼梯。距离四月二十七日还有一个小时,黑夜的保护色里,孩子们早已睡着。
而楚歌在月色深处,一点一点,逐渐找回了噩梦:
尖牙,血迹,玻璃碎片……他盯着盥洗室里宽大的镜面,从自己暗不见底的眼睛里看到了最初那个渺小无助的男孩。
他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指尖掐进手心,手臂也抖得越来越厉害。
时钟分针哒、哒地在空旷的走廊回响,水滴从水龙头前跃下,砸在水池里。
时间在往前走,而这画面在循环,少年的瞳孔慢慢放大,失去焦距……
直到一只小手倏地拽住了他的袖口。
“小楚哥哥?”
楚歌猛地惊醒。
小菲才四岁,抱着一大捧花对她来说都有些为难。她睁着一双懵懂又困倦的眼睛望着楚歌,抬起手臂把花举起来,递给了他。
楚歌看着这一大捧鲜红的玫瑰,无比茫然。
“你怎么不睡觉?”
“我……”小姑娘张了张嘴,嘟哝道,“我下来上厕所。”
“这是谁给你的?”
“是给小楚哥哥的礼物,我在门口看见的。”
再多的细节就问不出来了,小姑娘看起来是真的很困了,话都说不清楚,像是处于朦朦胧胧的梦游状态似的。
再问她她就嘟起了嘴,往楚歌的怀里靠去,眼睛也闭了起来。
楚歌只好把手上的衣物和花都放下,先抱起小菲走向孩子们的卧室。把她安顿好,再轻手轻脚地走回去。
他盯着那一大捧玫瑰看了好久。
借着月色去读夹在花里的贺卡,纯白的卡面上写着漂亮的英文花体字:
Dear Song,
Happy Birthday.
没有署名,出现的时间和方式也很奇怪,但是楚歌立刻猜到这是谁送来的了,随即而来的惊讶和疑惑都抵不过这一秒奇妙的心动。
花的出现戳破了他隐秘的期许,他好像一直在等这一刻……等来了才获得了这天应有的仪式感。
他所接触到的世界里已经没有别人能做出这种事了,他既觉得别扭,又无法控制地开始耳热,再望向这捧花就如见着了对方本人。
楚歌冲了个澡再回到阁楼躺下,花放在他的书桌上,因为他暂时找不到可以装下这么多玫瑰的花瓶。
然后辗转了好久,他都没能顺利睡着。
十一点半,楚歌放弃挣扎,坐起身来。他随便换了一身便装,鬼使神差地走出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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