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声雷打响的时候,六人刚刚收拾好食材和餐具。
大颗水珠砸到楚歌鼻尖,他仰头望向天上的乌云。这雨比想象中来得还快,山林中传来飞禽的鸣叫声,不知为何,那些声音听起来很不详。
“不能再往北边走了。”李啸威严肃道,“可以往西南方向,找个地方避一下。”
谢七羽也难得认真起来,他指着地图上的某处然后望向李啸威,李啸威朝他摇了摇头。
而等楚歌再看谢七羽所指的地方,地图北部除了山和树林,什么都没标。
一行人陷入沉默。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范希,好像他理所应当是最后的决策者。
而范希却转向楚歌:
“你觉得呢?”
楚歌指向地图上他们标出的红线,“原路返回。”
范希同意。
“我们走过的路,沿途没有复杂的地势,上午第一次休息的石洞挺适合避雨的。现在靠东,如果天气好转,可以再往西走,去阿尔山天池的方向;如果天气一直不好,那就先回邻水镇。”
当然,一切的前提是他们能顺利走回去。
“有别的提议吗?”
无人有异议。
楚歌拿出雨衣套好,有些担心阴雨天里他们对环境和方向的辨别能力。殊不知,这一队人的能力垒在一起强到可怕,找路这种小事根本不在话下……
真正麻烦的是有人趁下雨不请自来,且来者不善。
甚至连这雷雨都是安排好的。
六人迅速装备好雨具,背上包告别了呼玛湖。
返程路上,李啸威和谢七羽走在最前面,楚歌默默退到最后,让纪瑾瑜和艾莎走在中间,不过一会儿范希就慢下了步子,和他并排走在一起。
他在有意照顾他,楚歌早已察觉。
他只是鞋底打滑稍稍趔趄一下,对方就会飞速扶住他的胳膊。楚歌朝他扬起被雨拍得湿漉漉的脸,范希的神色不怎么好看,可他也回给他了一个宽慰的笑容。
这种被格外关照的感觉,换做别人赋予,楚歌会避之不及。但如果是这个人,他居然觉得可以接受。
无法形容的私心,被旁人指认的“喜欢”,是这样吗?
没有机会再细想这样的问题,不出大半个小时,普通阴雨演变成了电闪雷鸣的风暴。李啸威和谢七羽展现了惊人的记路能力,他们好像闭着眼睛都知道要往哪里走,以至于楚歌慢了几拍才发现,原来指南针早已失效。
原先静谧温柔的森林张开了血盆大口,夏栎被狂风压弯了枝头,等白色的水雾腾起,能见度降到奇低的时候,一行人不得不停下了脚步。
谢七羽求助似地回头望向了范希。楚歌心里一紧,依吸血鬼的五感也无法找回原路了吗?还是说……他在伪装?
范希走到谢七羽面前,挡住了楚歌审视的目光。
“你想说什么?”
勒住谢七羽喉咙的无形之手移开,他深吸了一口气,终于发出声音:
“前面有很大一块积水!”
“再向前十五米还有倒掉的树,我们要不要绕路?”
准确来说,那不是“说”而是“喊”,风雨大的已经影响他们正常交流了。
最终的决定是绕路。他们依旧能判断方向,可难挡有心人为难。
不出十分钟的步行后,迷雾笼罩了他们。
楚歌日后回忆起这个场景,只觉得诡异到瘆人。
于摇摆的树影间,他看见了几枝盛放的,红色的玫瑰。
白蒙蒙的雾中,诡异的感觉被淡化,他魔怔了几秒,视线一旦定格在那娇艳的花瓣上,就再也无法移开。
花是很奇妙的生命。楚歌喜欢花,喜欢的形式是常在学院里的花园中停留,路过街边好看的花会停下来拍一张照。
但是他路过花店的时候不会买,因为他不想看到它们在花瓶里凋谢的样子。
明明是美丽但脆弱的生命,这玫瑰屹立于风雨中的样子却一点都不违和。不止它的刺,美本身就是有攻击性的:在其他了解都到位之前,它就捕获了目光和心神,它是第一秒的惊艳,越美丽越是重击。
楚歌呆愣愣地望着眼前的花束。
他明明没有移开步子,但它们好像靠近了一些。
不知不觉,他已经站在它们面前,只要附下身就能触碰到。这种诱惑使得他不由自主地伸出了手……
然后他被人用力向后拽了一下。
“楚歌!”
楚歌一个激灵回过神来,雷雨大作的声音回到耳边。
轰隆一声巨响,雨水顺着他的颈脖流进了衣领里,湿漉漉的凉意让人难受。而他很快反应过来,刚刚那几秒钟或者更长的时间里,他是完全丧失了这些感官的。
“楚歌!看着我!”
范希拧过他的肩,有些焦虑地唤着他的名字,直到确认他的眼中恢复了清明。
楚歌再环视一圈,哪还有什么玫瑰的影子。
“这雾里有幻术。你看到了什么?”
楚歌动了动嘴唇,他觉得好冷。范希握着他肩膀的手很用力,而且他看上去很生气。
楚歌感到后怕了。
“……什么?”
雨水从范希高/挺的鼻梁上滚下来,没入唇缝里。
然后他消失了。
一眨眼的功夫,范希已经不在楚歌视线范围内了。楚歌怔住,还以为自己又走进了什么奇怪的咒术,但下一秒,他的后颈传来一阵钝痛,黑暗直截了当地淹没了他。
他最后的知觉是被人揽入怀中,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
纪瑾瑜的眼前是一面完整的,绝美的星象台。
细碎的鎏金在台面滚动着,藏蓝色的星河映在她的瞳孔中央。
“能将内心中最渴求的人和事具象化为一物……窥心幻术吗?”
她冷静地质问出声。但这不是要说给始作俑者,而是说给她自己。
“这么说来,我好久都没有见过它和他们了。”
话音刚落,星象台边沿上浮现了一个小小的手印。
随即,手印的左右又出现了两个稍大的手印。幼童,男人,女人,三个模糊的手印背后,是时间另一头的故事。
她静默着看了一会,嘴角慢慢扬起了一抹怀念的笑容。
然后她长长舒了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有谁在吗?楚歌?艾莎?!”
她喊出声,“艾莎!!”
纪瑾瑜能感觉到四肢逐渐麻木,在那之前她屏息抬起了手,挽起了自己的衣袖。
如果有人在她身边,但愿能懂她的动作。
困意上涌,她咬破了舌尖来强迫自己清醒,指甲死死地掐入掌心。但这点疼痛是不够的,她需要更尖锐的,更强力的刺激,最好还能带点毒性——
尖牙刺穿皮肤,血肉被挤压,甜腻的液体涌出来。
脉搏之上有冰凉的唇亲吻过一瞬。又酸又辣的痛感将纪瑾瑜拽回了现实,一场大雨正中,她睁开眼。
连衣帽早就被吹落,雨水将她们的头发淋得透彻,一缕一缕贴着脸颊,垂至胸口。艾莎抬起头,猩红的眼睛眨了眨,血液是她上好的唇彩,红得惊心动魄。
“……我觉得我们是最不走运的一组。”
“他妈的,要走散为什么偏偏是跟你一起走散啊?”
“一定是因为你脸黑,非洲人。”
李啸威恶狠狠地回头瞪向谢七羽,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
“你他妈今天不是哑巴了吗?屁话为什么那么多?!”
谢七羽还没来得及反击,第三声狼啸响起,两个人皆是一怔。
一道闪电劈开天空,白光骤现的时候,两匹身形健硕的灰狼直直冲破雨雾,朝站在前面的李啸威扑来。
那是一瞬间发生的事,李啸威的反应终究是比谢七羽慢了一拍。
谢七羽以肉眼无法捕捉的速度冲到了他前面,干净利落地咔嚓一下,一匹狼的颈脖已经被折断了。它倒在地上,四肢还在抽搐,另一匹狼又被谢七羽揪着毛发狠狠地甩到地上,下一瞬尖爪刺破胸膛,跳动的心脏被少年握在手中。
笨重的防水服早已被扯开,纯白色的卫衣被染红了,谢七羽嘴唇微张,充血的眼睛里带着一种诡异的兴奋。
而那股兴奋感在他与李啸威对视的时候被削弱了,这一幕很模糊,李啸威的目光难以形容,让谢七羽在这时怔愣了一瞬。
一瞬间很短,但也可以很长,长到足够给予敌人机会。
野兽泛着寒光的齿咬破谢七羽的肩膀,将他整个人甩了出去。谢七羽发出一声短促的嘶吼,他浑身都是血,被他杀死的狼的血,被咬破的肩膀留下的血,还有从他胸口的窟窿里涌出的血——
一根夏栎断枝刺穿了他的胸口。
这整个过程不过三秒钟而已。已逝的,将死的,时间扭曲的生命都可以流出这么多血来。
李啸威的眼神倏地暗了下来。
……
范希背着楚歌,往山洞深处走。
饶是一向一丝不苟,言行举止永远高贵的他,背着人时也要弯腰,在狂风暴雨间穿梭时也会被雨水浸泡,他的脸颊上有两道细小的破口,头发也凌乱无序,但是他整个人还是完全不显狼狈。
他目光比往日锋利,额角的青筋暴起,一只眼睛还是夺人心魄的棕绿色,一只眼睛慢慢被血丝爬满。
脚步声哒,哒,哒,在山洞深处响起回音。
不远处,有不算陌生的狼啸声穿透了整个山谷。
“秦,锋。”
范希先前本打算礼貌地打个招呼,但实际念出这名字的时候,他一字一顿,咬牙切齿。
“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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