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还是谢七羽第一次看见李啸威狼化的样子。
李啸威依旧保持着人形,但是那涨破衣料的肌肉,向外凸起的脊柱,还有金黄色的眼,全都蕴藏着一种随时可以爆发的狠决力量。
他弓着背匍匐在地,腾地朝白雾某处扑去。
野兽的喘息和撕咬声中,谢七羽难捱地动了动四肢。毕竟是夏栎,普通吸血鬼被这么扎一下早化成灰了,他也缓了几口气才找回行动力。
仔细想想,自上一次被艾莎唤醒到现在,他们过得日子可真够和平,偶尔经历的打打杀杀都不够塞牙缝的,太久没遇上势均力敌的碰撞了。
他忍着强烈的酸痛将双臂背到身后,然后使劲折断了树枝。
一声闷响,谢七羽摔到了地上。
周围全是狼群愤怒的嘶吼,他喘了两口气,咬牙将胸前的夏栎枝拔了出来。他是吸血鬼,天敌充满攻击性的声音犹如强心针,他本能地就要奔向混战中央。
而李啸威没有给他再战的机会。
刚才突袭他们的狼群要么变成尸体,要么已经残喘着退开。雨水汇成鲜红色的河,李啸威如同刚刚从地狱回来的修罗,在他转身与谢七羽对视的那一刹那,连从未畏惧过狼人的谢七羽都被他震慑了一瞬。
谢七羽顿了两秒,松了一口气。
缓了半晌,两人努力压下血液里的暴戾因子,恢复成人类的外貌体征。一身的血污十分可怖,李啸威干脆把被扯得七零八落的上衣脱了。除了上臂和胸口的几道爪印,他看上去没受什么伤,谢七羽苍白的脸色和胸口冒着黑血的小身板看着比较惨一些。
李啸威欲言又止地看着他,表情有些别扭。
谢七羽知道李啸威在别扭什么。他想说我不是因为想保护你才冲在最前面的,你别太自作多情了。
作为范希的从属,他面对危险会有习惯性的守卫和回击动作,若是换成艾莎和李啸威一同面对刚才的突袭,艾莎也会和他一样那么做的。
但是谢七羽想了想,算了,不解释了。
就让这只蠢狼别扭着吧。
让他有些惊讶的是李啸威接下来的举动:
李啸威甩开上衣之后,扬起颈脖左右扭了扭,骨骼咯吱作响的声音中,黑亮的毛发快速覆盖住了他的皮肤。
前足撑地,鼻端突出,两只狼耳竖起,伸出来的尾巴有力地甩了两下。
他变成了一匹矫健的狼。
蹬掉无用的衣料,黑狼仰天长啸一声,声音极具穿透力,回荡在整座山林,藏匿着的所有飞禽走兽都被惊动了。
即使这是别的狼群的领地,他血脉里的威严尚在。
谢七羽眼见黑狼走到自己面前,竟有了想拍拍他的脑袋,揪一下他耳朵的冲动。但是如果这么做的话李啸威保不准会咬掉他的手。
黑狼晃了晃尾巴,沉默着转了个方向背对着他。
谢七羽愣了几秒,在犹豫自己是不是误会了他的意思。
雨小了一些,浮动的乌云间隙中有天光落下,白雾褪去些许。黑狼回过头看了看少年,仿佛在催促。
谢七羽稍带小心地趴到他背上时,他猛地跃起,还不忘向前两步用嘴叼住两人的背包。
黑狼飞速穿过树林,颠簸中的少年顺势抱住了他的脖子。
他如愿偷偷揪了一下他尖尖的狼耳。
……
“刚才那个叫声,是李啸威吧。”
艾莎垂着眼睛,把绕在纪瑾瑜手腕上的绷带系好打了个结,再快速地把防雨服拉好。
“可以帮个忙吗?”
纪瑾瑜心说我有选择的余地吗。
“什么忙?”
艾莎若有所思地望向北方的山群,然后摸向自己的右边耳垂,把一只耳钉摘了下来。雨中的樱桃呈现透亮的红,可它于她的二指间被毫不留情地捏碎,流出黏腻的汁液来。
那定不是普通的液体,虽然量少,但纪瑾瑜已经感受到了一股强大的力量——是血,带有巫师血统的血才能与她共振,但同时,一股难以忽略的吸血鬼气息又从那血中迸发出来。
纪瑾瑜懂了。
她懂艾莎要她帮什么忙,也懂这是谁的血了。
她握住了艾莎的指尖,双手拢起。
“我一直好奇来着。”
她难得找到这样可以问出口的机会,所以开门见山地问道:“范希能活过成年是因为他的母亲是巫师吗?她的母亲到底……她是拥有什么特殊的血统吗?”
吸血鬼和异族的混血之子活不过成年的铁律,从古至今只有范希一个人打破了。
除了他之外当然存在过很多别的混血之子,诞生于吸血鬼和普通人类,吸血鬼和巫师,甚至吸血鬼和狼人,没人能限制爱情和欲望会出现在哪里。
可他们全部都在成年之前死亡,范希是唯一一个例外。
一帧帧来自漫长岁月开端的记忆,顺着纪瑾瑜的问题闪回到艾莎眼前:药房,杨柳,孔明灯,还有地牢,石墙,田野……她从前也想过这样的问题。
“也许吧。”
她轻叹道,“我不知道,没人能知道。”
纪瑾瑜见她的表情不像是在说谎,便没有在这危机四伏中多做纠缠。她做了几个深呼吸,合上双眼,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她嘴唇轻动,无声地念了几句咒语。
以两人为中心,一道无形的屏障向外推去,它挪动不了一片树叶,却让方圆百里内伺机而动狩猎者全部为之一振。
这是信号,是警告,也是杀机。
……
走进山洞深处就能发现别有洞天。
沉睡的狼,奔腾的狼,仰天长啸的狼——一个个极其生动的石像沿着长廊一字排开,无声地营造出一种仪式感。石壁越来越光滑,道路也越来越开阔,火把的影子摇曳两下,嘶啦嘶啦的声音中,哪里都暗藏玄机。
范希停住了脚步,沿着石壁小心地把背上的人放了下来。
他取出了楚歌的夏栎匕首。绿水晶闪动着幽幽的光,被这里与其最贴合的生灵气息点亮了。刀尖向下,范希划破了自己的掌心,然后将匕首刺入他面前的土地。
他单膝跪地,念出一句咒语。
他作为巫师的那一半存在,经过数百年的积累,要在数小时内保一人周全还是绰绰有余的。更何况于此同时,楚歌衣领里有什么东西随着他的咒语而亮起紫色的光晕。
范希勾出那条银链一看,是一颗紫色的水晶石挂坠。
纪瑾瑜……
他勾了勾嘴角,把挂坠放了回去。
昏迷中的楚歌微微蹙着眉,范希拨开他湿漉漉的额发,在他的眉间印上一个吻。
“等我回来啊。”
待他转身,那里倏地笼起一个透明的罩。
楚歌的身影消失了。
放下他就像放下了全部的柔软,范希再往洞穴里头深入时已然变了另一幅面孔。上一次他腾起这样的怒意还是在一百零二年前,那是唯一一次连艾莎和谢七羽都胆寒到无法言语的一天。
他曾把地狱降临到人间。
他已经决定不会再那么做了,但眼下火气爆发,他迈开的每一步都深藏怨念:摧毁,绞杀,处刑,粉碎,无数恨决的念头从他的脑中走过,他心中所有的恶都露出尖角。
渐渐地有无数金黄色的眸锁定了他,包围了他,但他们无一例外,都不敢贸然上前。
范希停住脚步,无视身后狼群的低吼和磨牙声,他对眼前蛇皮椅上的男人露出一抹微笑。
“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吗?”
男人身穿黑背心,工装裤,四肢颀长,眉眼锋利,丢在人堆里就是最器宇不凡的哪一种,容易让人联想到扛枪征战的兵痞子。
不自负,没胆子,路数不够野的人也的确坐不上这个位置。
他耸了耸肩,不以为然。
“我已经给我弟弟面子了吧,只是一点小考验,那么介意啊?”
秦锋语态轻浮,连声呛道:
“你自己的心肝宝贝不藏好,偏偏带到我的地盘上来,这不是看不起我吗?”
“小朋友长得挺俏啊,他知道你是谁吗?是不是还被你蒙在鼓里?”
范希虽然还挂着他的招牌微笑,但冰冷的目光已经扫过秦锋全身,一击必杀的招数,他有很多选择。可如果真动起手来,他俩谁死在这儿了都会天下大乱,所以理论上他们不会做绝。
于是秦锋使劲在边缘试探。
他看起来真的有恃无恐,范希都要开始好奇了。
“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说服不了我弟弟,不代表我收服不了别的小狼啊?”秦锋朝他嚣张地挑眉,意有所指道:“你们身边总会有人能给我通风报信嘛。”
范希知道他在指谁。他嗤笑一声,“我信你挑拨离间?”
秦锋瘪瘪嘴,“你也可以不信。”
“我已经赴约来到你面前。”范希进入主题:
“你到底是想谈,还是想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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