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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这一生都被命运捉弄。
江家的墙壁空得吓人，昂贵的古典名画被尽数摘下。烛台只剩个空架子，浸人心脾的香薰被火焰一口吞噬。
江暮南孤身陷在轮椅里，泛白的指死死嵌进把手。当窗帘被焰尾拉扯燃烧，他布满血丝的眼球终于舍得飘动，挪到蜷缩在地板的人影上。
“呜呜呜……”
手脚俱被绑住，人影表情惊恐，与轮椅上的男人对比鲜明。满目金红刺眼，他却不敢向江暮南求救，只像条毛毛虫似的，被烫得不断往后缩……
这个人……不对劲。
自己曾经的枕边人——不太对！
嫁入江家数年，仿佛第一天认识江暮南，他双眼写满恐惧。浓烟的遮掩中，一些厚重的、不同于烟雾的黑气开始弥漫。
江暮南半颊平静，眼眸微微垂下，依旧是深沉中带有柔和的模样；另外半边却截然不同，凝聚了层层黑气。
如同世间最恶毒的诅咒，正扭曲着翻腾沸红。
“呜呜呜——”眼睁睁望着江暮南白骨化，恐惧甚至超过了烈火灼烧感，人影嘶吼出声。
下一秒，红黑交替吞噬，男人的身影化作焦炭；却有更浓重的污黑聚成一团，在半空凝聚。
“！”最后发出一声悲鸣，人影被扼住喉咙，僵倒在地上。烈火中，黑影缓缓转身。
无尽悲悯自他眸间诞生，气息却满是肃杀。世间最狠厉的恶鬼已然降临，无人能阻拦他的复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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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下堪堪刷到第十次的《倾厦》，简如长出一口气。小说停留在最高潮，男主即将大杀四方，凭借另一个层次的、超脱寻常概念的力量将仇怨逐一奉还。
自此，从前温暖的“江暮南”算是彻底死了，只剩一条被仇恨浸满血骨的魂灵。
“终于守到了化鬼！”
“+1，前面憋屈得我都要“@*+~+……”
“姐妹别急，接下来全程高能。男主升维开挂，金手指巨苏巨爽……”
评论有上万条，条条写满兴奋。后面的剧情大快人心，简如却有些不想继续，撇撇嘴将手机放好。
众人都渴望着不可一世的鬼神降临，他却怀念着从前的江暮南。那个无论遭遇什么都坚守初心，一次次叫人惊叹的豪门大少。
作为最大的网络小说网站上独树一帜的免费小说，《倾厦》不知何时出现，作者名气全无，却凭借真实细腻的叙述，牢牢绑定在年榜榜首。
活跃的评论量，无数人的自发宣传，加上热情的打赏，足见其质量之高。
简如也是这本书的爱好者之一。但和大多数期待黑暗复仇剧情的人不一样，他刷得最多的却是前十五万字，也就是江暮南还没有化鬼，“弱小可怜又无助”被虐来虐去……却无形给他力量的时刻。
再度翻回第一页，简如把手机放好，起床去了厨房。伴随着叮叮咚咚的水流，身后传来一片微不可闻的悉索声。
五十平米对独居者来说有些空荡，对他来说，却又显得太小了。
有黑影从墙角滋生，紧贴昏黄的灯光，贪婪地注视着青年的背影。简如没有回头——从最初的恐惧到如今的习以为常，他早炼出一套属于自己的应对方法：“入冬了，今天我很冷。”
“……”黑影顿在原地，像一群蹑手蹑足被发现的猫；厨房灯光闪了几下，这只非人生物似乎在紧张，连周身的阴寒之气都收敛了不少。
“有空帮我热杯牛奶吗，小家伙？”
身后爆出一阵细碎的、按捺不住的争吵声。简如没有打断，任凭那片熙攘裹挟着寒意褪去，才转身回到床边。
床头，一杯热气腾腾的牛奶安静地伫立，于昏黄的灯光下氲出白烟。
黑影——或者说传统意义上的“鬼魂”——就这样三言两语被青年搞定，甚至拿来使唤，实在是不可思议的一幕。
简如却紧绷着脸，端起热牛奶小口饮尽，才如释重负地躺回了床上。
他早就习惯了撞鬼，因此早早出来一个人住。
可近来，这些东西出现得越来越频繁了。
黑影蜷缩在客厅，眼神近乎贪婪的注视着青年刚喝过的，留有余温的杯缘。
简如却没有察觉，格外犯困似的，缓缓进入了梦乡。
梦里阴雨连绵，有人站在他面前，脸色白得吓人。
明明什么也看不清，简如却瞬间明白过来他的身份——这是江暮南。
是化鬼后的江暮南。
对面人长身而立，肩膀松懈地垮下，任雨滴濡湿。周身有阴寒缭绕，他却动也不动，浑身散发着疲惫。
不是第一次梦见这个场景，简如打量片刻，周边不出所料空无一人——怪不得江暮南会毫无防备，露出这副模样。
对，这可是梦。
鄙视了一下在梦里找逻辑的自己，简如嗤笑一声，重新把目光放回男主角身上。
梦境独有的光晕将一切变得暧昧朦胧。江暮南孤立雨中，身子微微颤抖。
被冻成这样，却执拗地动也不动，也不知道回去找件外套。
的确是那个倔强男主。
算了算了，也怪自己乱梦到他。
见不得男主僵立，简如大步向前。
江暮南已然化鬼，身体自然和鬼魂一样冰凉。简如向来排斥低温，对着江暮南时，却罕见的大方。
拍了拍对方僵硬的肩膀，又将他冰凉的、坚硬的手塞进掌心，青年吊起眉梢，哈了一口气。
热气氤氲在掌心。这距离有些太近，简如还没反应过来时，唇不小心擦过指尖。
触感有些冻得吓人。
梦里也有温度吗……？
根本来不及细想，这瞬间，天地俱变。
十指交融，江暮南眼神一凛。明明什么也看不见，他却顷刻间拧起眉，须臾锁定住了那抹异样的温度。
根本来不及反应，简如只觉自己被什么一扯，下一秒便失重，骤然跌入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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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走啊，走了你就别回来……”
“君孺啊，这是怎么一回事儿呀？好好的怎么说出门就出门呢……”
耳边有阵阵喧嚣。眼前是奢侈的红木门，一只手白皙修长，正轻轻捏住门把。
自己是在做梦吗？
这是哪儿，怎么这么多人……
条件反射性的捏了捏掌心，终于被硌得一疼，简如倒退两步，瞬间将手松开。
梦的触感，能这么明显？！
凭借自己十几年的网文阅读经历，简如迅速觉察到了不对。
他们刚刚叫自己什么？
君孺……简君孺？
大量记忆一同涌入脑海，简如脸一白。
简君孺——这不是《倾厦》中，有名的炮灰男妻吗？
“怎么又不走了？”见他松手，第一道声音一顿，反而比刚才更多了几分嫌弃：“还知道丢脸呐！”
简如跌跌撞撞的转身。眼前客厅奢华得惊人，下人们守在两旁，眼观鼻鼻观心，唯恐成了家庭斗争中的牺牲品。
身后是两张陌生的脸。开口呛他的少年正不停冷笑，一旁的江母则双眸泛红。
明明知道事态不正常，简如的脑子却风马牛不相干的，闪过了另一件事。
这里是江家，那么……
江暮南，在哪里？
“江晨钟，少和你哥嫂说两句。”没留意他片刻的恍神，江母摇摇欲坠，声音带上哀求：”君孺，暮南他是对不起你，可他好不容易出院……你，你就不能多陪陪他吗？”
她嘴中的“对不起”，指的自然是江暮南那双毫无知觉的腿。
简君孺这么漂亮，却得在这个年纪硬生生守活寡……
江母信佛，加上生性懦弱善良，对简君孺总有着几分愧疚。
江晨钟却不如他母亲那样好说话。根本不给简如喘息的机会，他冷笑一声：“哥嫂？”
“结婚后没有一天去看过我哥，连出院都不闻不问，反倒赶着出去勾引人——简君孺这种人，能是我哥嫂？”
这话倒也没说错。简君孺心思活络，没安分过一天，很多追文的读者都受不了他。
《倾厦》虽然给主角设计了个男妻，全文却并无感情戏，也吸引了不少直男读者。
男妻加上是反派，他自然是被骂得更凶了。
简如虽没骂过，却也深深记得这炮灰的赫赫战功。
不满于嫁给一个瘸子，他直接把江家当成了临时驿站，不是在外流连，就是与各种年轻男人共进晚餐，时刻准备寻找下家。
偏偏原身生得漂亮，一双桃花眼盈盈如水，清澈又纯情。
江母便深受这幅外表哄骗。摇了摇头，她一脸不敢置信，反斥责起身边人来：“你在说什么胡话？”
千挑万选，才挑出个八字相合的冲喜男妻，她对简君孺称得上是百依百顺：“那都是君孺的朋友……”
“朋友？”江晨钟冷笑：“现在还信这套说法，我真不知怎么说你才好！”
争论一声高过一声。无人发现，伴随着二人的争吵，有淡淡的粉雾从窗口钻了进来。
简如浑身一震。鬼魂会被激烈的情绪吸引，眼前这只又通体粉红，一看便是碰过血的。
而现在，它满含笑意，盯上了吵架中的二人。
想起这代表着什么，简如脸色一白：“停，都少说两句——”
无人搭理。粉雾弥漫在江母身旁，似乎发出笑意，一点点缠绕上妇人的脖颈。
愤怒会诱发人的情绪波动，释放出大量生命力；对于魂灵来说，不啻于最甜美的养料。
江母脸色微变。她年岁已高，一旦被粉雾缠上，很容易就会诱发病灶。
原著中，正是这次争吵后，她才高血压发作躺进icu。
之后，原身和男主的关系便极速恶化，导致了他凄惨的结局。
“我没走，行了，别吵了！”即使抛开剧情，也做不到无动于衷。
无法眼睁睁目睹事态发展，简如上前两步，想把二人隔开。
江晨钟却见不得他装好人。
冷笑一声，他调转枪头对准江母：“妈，你看吧，这人没话说了。”
“君孺不是那样的人……”
虚虚抓了两下脖颈，江母气息渐低，发出几声破风箱似的咳嗽。
粉雾产得愈紧。江晨钟却看不见，还想唤醒母亲：“不是这样的人？我哥都沦为笑柄了，你就不能从小世界走出来，好好关心关心他？”
江母不说话。以为自己的话起了作用，江晨钟愈发大声：“不如听听外面怎么说……”
“……都说江家夫人死了老公，大儿子却在车祸中幸存，你心里不平衡……”
简如心头一跳。这话可太直白，也太伤人了。
根本来不及阻止，男子已是胜券在握，抛出最后一击。
“所以，才特地找来这么朵交际花嫁给我哥，好把他气死，让他去下面陪爸！”
不好。
被二儿子连珠炮弹似的指责，江母的脸色立马就变了。
简如脸一白，眼睁睁看见刚还安静收敛的粉雾瞬间扩散，缠上江母的胸口！
“呃——”挤出几个破碎的词句，女人身形一歪，慢慢往地上倒去。
江晨钟还没反应过来：“所以我……妈？妈你怎么……”
不过几个呼吸，江母的脸已经涨成猪肝色。江晨钟脸色大变，这才察觉事情不对。
“我妈犯病了！张嫂，去叫医生——”
客厅瞬间陷入混乱。下人们惊慌的奔走，江晨钟却呆立中间碍手碍脚，手足无措，全不见刚才的飞扬跋扈。
简如无言以对，干脆一把将江晨钟拨开，跪坐在江母身边。
“你——”
江晨钟还想拉他。简如却理也不理，利落的把人拍开，捋起袖子便往女人身上的粉雾擒去！
“轰——”
遥远的别墅，粉雾骤然暴动。盘山公路上，白色宾利疾驰未停，窗口被人缓缓摇下。
“江先生，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听到身后动静，司机好奇地从后视镜瞥了一眼。
“……”
后座上的男人微微动了动，像是没听见般，自顾自撑起下颌。大半身子都陷在阴影中，只能看到一双苍白的手，以及如玉般线条优美的下巴。
没等到男人的回答，司机自讨没趣，讪讪收回视线：“咳，咱应该马上就到了……”
“医生呢。”
“啊？”
“医生到了吗？”
想起身后这位爷出院前提出的古怪要求，司机困惑地挠头：“……没有吧？宅子离得远，他们也没早出发多久……”
江暮南不置可否，抬眼往外望去。没人看见，他浅淡的灰色瞳孔中，正倒映着别墅上方诡异的粉色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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