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事情不是想避免就能避免得了的,它们潜藏在旁人发现不了的地方,然后在不经意之间猛然跳出来,让人惊觉这世间还有些事情是无法躲避的。
就比如凑氏夫妇的死亡。
他们二位是在工作的途中死亡——换句话来说,是在执行Scepter4任务的途中受到袭击重伤不治当场死亡。
Scepter4的同僚们早就做好了这样的觉悟,但是他们不保证、也并不认为凑氏双胞胎能够理解这样的觉悟。
只有发色不同的双胞胎在父母的墓前哭得泣不成声,细密的雨滴像一根根剪不断的银线,连同为死者哭泣的泪水一起在地上溅出一朵朵水花。
比水流之前也和他的父母一起去看了凑氏夫妇,为他们送上了鲜花。
他很难过,比水流想起来总是笑呵呵的,时常会带些小点心给比水流的凑氏夫妇。还有凑秋人和凑速人待在他们父母身边的时候露出的大大的灿烂笑脸。
但是比起难过,更多涌上心头的情绪却是疑惑。
为什么会死?为什么死去的是凑氏夫妇?他们的死亡有什么意义吗?
“所以说我讨厌阴雨天。”羽张迅的声音从少年的身后响起。
统领着Scepter4的男人脸上少见地没有了笑容,他透过玻璃看着外面,像是在看雨,又像是在远眺着不可及的远方。
“阴天总是会带来很多不好的事情。”
“否定,这是无根据的结论。”
“但是看着阳光的话,心情会好很多。”
如果是羽张迅的话,可以解答他的疑惑吗?比水流想,羽张大人可以给出他答案吗?
听了比水流的问题和疑惑,羽张迅露出了苦笑,“死亡是没有意义的,它什么都不会改变,只会带走些什么。流,死亡不像加减法一样有自己的定义。有些事情我也没有办法预料到,只能努力地去改变它的结果而已,很显然,在凑的事情上,是我的失败。”
“王也会失败吗?”
“会的,王也是人,我们只是被称作半神,不是真正的神明。”
“活着的我们呢?”
“带着和死者有关的记忆,带着他们的思念和期待一并负重前行吧,”羽张迅偏头看向比水流,眼神柔和,“生命的重量可是很重的。”
“有十二千克吗?”
“比那要远远重得多。”
“一吨吗?”
“远远不够。”
“辛苦吗?”
“这个啊,要看个人感觉了。”羽张迅微微勾了勾嘴角,“有些人觉得不堪忍受,有些人觉得这是义务,有些人却会觉得甘之如饴呢。”
“每个人的感受都不一样,因为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只有自己遇到了才有资格去评判。”
“是的,流,就是这样。”
认识的人死了,但是其他人的生活还是要继续。凑氏双胞胎没有旁的亲戚可以收养他们,羽张迅让他们留在Scepter4,上学和生活费用也都从Scepter4的经费里出。没有人有异议。
比水流也依旧和凑氏双胞胎一起放学,然后一起去屯所。
只是凑速人和凑秋人开始变得寡言少语,开始变得更加热衷于在道场训练——反正再也不会有人来接他们回家了。
“流,”有一次比水夫妇来接比水流回家的时候,凑秋人叫住他,“留在后方其实也挺好的,加油吧。”
比水流看着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最后也就只好嗯了一声。
“我们想要成为羽张大人的氏族,继承父母的遗志!”
“我和秋人已经决定好了!”
羽张迅对于面前这两个一脸坚定的少年很是苦恼,就和他觉得比水流还是小孩子一样,只是大了比水流一岁多的凑氏双胞胎在羽张迅看来也还是未曾长大的孩子。
“我觉得你们还需要再考虑一下。”可是面对刚失去了双亲的双胞胎,他也说不出什么重话。
“我们已经考虑过了,羽张大人,请给我们一个机会。”
从六月初拖到了六月底,羽张迅实在是没有招了,他本身也不擅长花言巧语,能拖这么久算是极限了。
“好吧,我答应了,”在凑速人和凑秋人惊喜的眼神之下,羽张迅开口道:“但是你们还不能出任务,要继续上学,至少要上到高中毕业才可以,明白了吗,秋人,速人?”
“是!”
凑氏双胞胎成为羽张迅的氏族之后和比水流的交集就更少了。比水流虽然说是个奇怪的小孩,但是他还有其它的朋友,也会进行其他的社交活动,不可能和他们一样一直都窝在Scepter4的屯所。
“流,今天晚上比水他们回不来了,你就在屯所里凑合一宿吧,”善条刚毅朝正坐在休息室椅子上看书的少年喊道:“盐津带他们工作去了。”
如今Scepter4的出勤率越来越高了,三月份的那段日子仿佛都是小打小闹一般。
刚走进来的善条刚毅身上也有一股硝烟味和血腥味混杂在一起的味道。
“我知道了,善条先生,非常感谢你告知我这个消息。”
墨绿色头发的少年合上书本,抬头,面无表情地说道:“善条先生受伤了吗?”
“没有,”善条刚毅摆摆手,“是别人的血,你也别熬太晚了,快点去睡吧。”
“好的。”
善条刚毅看了一眼礼貌告别之后离开的比水流,回忆起了自己刚来的时候遇见比水君的场景。
【司令让我带你去见他。】面无表情的比水穿着Scepter4的制服,站姿笔直。
[如果我说不呢?]年轻气盛不服输的善条刚毅挑挑眉。
比水直接给了他一拳,然后继续一板一眼地说明情况,【司令有命令,如果你不去见他的话,就让我打你打到你愿意去见他为止。】
之前就已经被羽张迅揍了一顿狠的、现在伤还没好的善条刚毅一脸憋屈,[走吧。]
流和比水长得挺像啊,善条刚毅对比了一下少年和自己同事年轻的时候的那张小白脸,不过这小子眉毛和眼睛像他妈妈。
嘿,长得还挺快的。
善条刚毅觉得比水流在不经意之间就从小团子长成了小少年,再过几年上完大学应该就会和他父母一样成为羽张的氏族吧。
刚好盐津也说过他忙得厉害,有人去帮帮他也不错。善条刚毅这样想,丝毫不觉得自己才是让盐津元工作超负荷的罪魁祸首之一。
“最近秋人和速人没和你在一起啊?”
羽张迅看到比水流一个人在庭院里望着天空发呆,便开口问了一下。
“我跟不上他们练习的进度,”比水流摇摇头,“不过我能理解,等过一段时间他们稍微放松一些了,我再去找他们。”
“你能理解就好,”羽张迅望向天空,“其实我有时候在想把他们收作氏族到底对不对,我是不是做错了?”
“否定,”比水流看向湛蓝的天空,这是羽张迅在注视着的蓝天,“秋人君和速人君已经深思熟虑过了,虽然这样可能会限制他们未来的发展,但是我认为他们不会后悔。要是换成是我也是一样的。”
“嗯?”羽张迅警觉地看了比水流一眼,“你可别说你现在也想成为我的氏族哦,我会生气的。”
“否定,等到了二十岁我再向羽张大人申请。”
“真是的,”青年露出了略微无奈的笑容,“你们这样固执,让我很苦恼呢。”
“很抱歉。”
“但是你不会改的,对吧?”
“是的,这是我们的梦想。”
“不过小流可不能像凑他们一样,你可一定要去上大学才行。”
“上完大学的话,羽张大人就会让我加入您的氏族吗?”
“可以考虑,到时候看你的意愿。”
黑色长发的青年站在台阶上,脊梁笔直,笑容温和爽朗,有一种知性的优美,腰上别着专用的佩剑,Scepter4的制服展展地贴合在他身上。夏日的风拂过他的衣衫,却什么都没带走,只是稍稍扬起了青年背后的长发。
在这样一个普普通通的夏天,比水流从未想过,这是他最后一次见到羽张迅。
“我出门了,母亲。”
“路上小心,流君,请在晚餐之前回来哦。”
这是难得一次比水夫妇都在的下午,母亲留在家里准备晚餐,父亲早已去超市买菜。比水流则约了自己的小伙伴一起玩。
他不知道这次晚餐能不能成功进行,毕竟Scepter4的紧急任务可不管这些。不过他也不会为此感到遗憾,工作最重要,成为羽张大人的助力最重要,一家人的晚餐,可以下次再进行。
“比水,集合,炼狱舍闹事了。”电话里来自盐津元的声音响起,打断了比水先生正准备洗菜的动作。
“是,我们这就来。”
“流君去和朋友玩了,”比水夫人拿出纸和笔,“请稍等,我给他留一张纸条。”
“说不定我们会在他之前回来。”比水先生向他的妻子露出了微笑。
“说的也是,不过还是留一张纸条说明一下,免得流君回来担心。”比水夫人看向她的丈夫,也稍稍弯起嘴角,二人相视一笑,情意绵绵,依旧就像热恋时那样恩爱。
在朋友家里玩耍的比水流并不知晓这段故事,他只知道他们从透过窗户看到了奇妙的景象,红色的剑和青色的剑,就漂浮在远方的天空之上。
那是……大人提起过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吗?
有着墨绿色头发的少年和好奇的朋友们一并站在天台上,看着远处破破烂烂的红色的剑,有些疑惑。
“会掉下來。”
过了一会,比水流才发觉那句话是从自己口中说出。身旁的友人惊讶地看着他。
“啊,是真的!”
一人如此喊道,将比水流的视线引回『那个』之上。
红色的达摩克利斯之剑看起来破破烂烂的,它在逐渐地向地下坠落。
朋友之中的一人看着比水流,笑着说道:“我们等一会去落下的地方看看吧!或许可以捡到碎片……”
他还没有说完这句话,鲜血就一从脖子上喷洒出,溅到了比水流的脸上。
他死的时候脸上依旧挂着笑容,像是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墨绿色头发的少年被巨大的风吹起,头朝下坠落,瓦砾穿透了他的心脏。
——今天的晚餐会是什么呢。
比水流心里最后保留着这样一个小小的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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