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唐三终于恢复一丝力气,他赶紧抬手阻止了小凤凰已经流连到腹部,甚至还要向下走的唇舌。凤凰好奇的看着唐三抓住他的手,剔透的大眼睛满满的疑惑。
短短时间,骨骼已然基本恢复,唐三深知这只凤凰不谙世事,狠狠心,还是哑着嗓子唤了一声“团团”。小凤凰立刻多云转晴,开心的“啾啾”学了两声,扑过来像抱抱枕一样裹住唐三,小心翼翼地在肩窝蹭蹭。
太像了,唐三闭上眼睛压抑呼吸。什么都一样,好像真的在这里重塑了一个凤凰,没办法不叫他团团,因为只要看到他就会心软。哪怕很快这幻象就会变成插在他心上的另一把尖刀,他也认了。
相拥着睡去,一个刚脱离伤势的困扰,一个才找到团窝的宝藏,好像还是在史莱克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小宿舍,是午后、是夜晚,是安心的梦乡。
一觉直到天光再明,多年习惯唤醒唐三,他不由自主的抱抱凤凰,在他脸上吻吻,然后起身准备紫极魔瞳的修炼。坐起身来唐三想起来不对,这里是鬼见愁终年缭绕云雾的山谷,不仅没有日出的晨光,身边的凤凰也还是一只陌生的妖精。
小凤凰怀抱一空,立即不安的扭动,半晌没得到熟悉的温度和味道,又团的小小的哭成一坨,唐三看着他眼神复杂,一时竟不知如何做才不是对马红俊的背叛。
到底不忍心,看不得他难过。
小凤凰如愿以偿伏进唐三怀里,啾啾啾小声嘟囔了半天,然后睡得直冒鼻涕泡。
唐三揽着凤凰坐在高高的窝巢边,梧桐树的叶片很大,足可以遮风挡雨,下面清澈的一条溪流,可惜被灰蒙蒙的天空染了不洁的颜色。真不知阴暗的山谷是怎样养出一只向阳的凤凰,唐三心里对小妖精的怜惜更重。
伤势尽复,唐三却无处可去,既然时年做出这样一个凤凰,那么干脆遂了他的意,留在这里唐三又有何惧。其实时年根本不会窥探到他自己魂技的幻境,他只不过在放大内心深处最大的恐惧。并且,绝望总要来得比希望更晚一些,还会把幸福撕碎给你看。
唐三作为凤凰的专属私有物留在了山谷里,他来负责凤凰的一切起居事项。身无长物的唐三仅凭从马红俊手里学来的半分手艺就唬住了小凤凰,只食植果的妖精现在被喂的满嘴流油,一直以来作为摆设的手迅速变得灵巧,剖兔子杀鱼比老手还溜。
还有唐三文邹邹的话语对上凤凰啾啾啾,两个人鸡同鸭讲,倒是凤凰早就学会了听懂唐三的话,唐三却还只能大致了解凤凰的啾是什么意思。迫不得已,唐三小课堂开课了。
首先教的就是小凤凰的名字团团,还有唐三自己的名字。不过这个淘气的学生明明非常机灵,就是不好好学习,天天瞎啾啾。唐三一板起脸,凤凰就扑过来撒娇。
终于凤凰学会了自己名字,学“唐三”的时候更加不听话,绝不肯把“唐”和“三”连起来念,只说“三三”。最不乖的时候甚至“啾”都不“啾”了,成天三三三。
逼得唐三没办法,按住凤凰打屁股:“要么好好叫唐三,要么叫三哥,不许三三三。”
小妖精捂着轻打两下就红艳艳的屁股瓣哭唧唧:“啾啾三哥。”
因为之前在鬼见愁山崖长老们说的是这边世界的语言,唐三自然也被带回来,教小凤凰的也是官话。妖精虽然可能一辈子都出不了这个山谷,学学说话也是好的,日后没有了唐三在身边,他也能出去见识一下繁华人间。
此时的唐三已经几乎忘了,小妖精不过一个幻象,他太真实,以致唐三竟希望这是一个真实存在的世界,让小凤凰能安安稳稳,长命百岁。
还有,凤凰的小草叶裙唐三也尽力给换了,这个妖精在巢里能躺着绝不坐着,能坐着绝不站着,每每要到巢边起飞时,都是跪爬着去,唐三一不小心就能看到他身后乍泄的春光,真是要命。
温馨的隐居生活持续了很久,唐三总是想,以后等他家团团的三十之劫过去了,他报了父母的仇,他们就也找一个山清水秀的好地方过一辈子,没事出来看看老师和兄弟姐妹们就好,只有他们两个,自由自在。
不过呢,唐三怔怔出神的时候,小妖精总会不开心,好像知道他心里想着别人。哭唧唧的闹腾几回之后,小妖精也不再吵他了,偷偷趴在高巢,或悄悄躲进草里,呆呆地看他,红宝石眼睛里的忧郁越来越重,天真快乐渐渐蒙上阴霾。
唐三不知道为什么小妖精每天吃的不见少,却还是瘦了,凤凰在他面前的时候总是乐颠颠的,小尾巴一样围着他转,啾言啾语唐三也理解的越来越透彻。甚至有时在想,这样简洁的语言是不是比汉家官话还要高级一点,一声啾便足以是一句话。
他当然不会知道,有他在的时候凤凰开心,没他在的时候凤凰垂泪,山间的精灵尝到情爱滋味,就再也回不去那山间了。
终于有一天,唐三照常探索狭长的山谷,顺带着猎了两只野鸡,他回到高高的梧桐树下,却只有翻倒的巢穴和散落一地的火星碎羽。他发了疯一样去追去找,却发现不了一丝一毫的踪迹。
小妖精不是自愿离开的。
鬼见愁崖下已经不是唐门的属地,尽管少有人至,但不是绝对的禁地。
凤凰本不应当是这个世界的存在,他落入别人之手的下场可想而知。唐三突然非常非常想离开这里,哪怕被唐门追杀。
夜深了,疲惫的他回到小凤凰的梧桐树下,粗壮的梧桐失去伴生的凤凰,短短几个时辰便黄了叶子。唐三看着不见星月的云雾天空,头顶纷扬叶片如雪落下。
凤凰火烙在桐叶上的痕迹映进眼瞳。
紫极魔瞳还在,片片黄叶就像漫天凤凰的心里话,一飘而过,清晰如往。
“会学字了,三三不知道,喜欢他抱抱。要装不学会。”
“今天烧火,今天吃兔兔开心。”
“三哥坏,打我,不兴他玩,咬他!”
“三哥有心里的别人,三哥不理我。凰凤有一颗梧桐,凤有一个三哥,三哥有一个别人。”
“今天难过,和梧桐说,梧桐不说话。”
“今天难过…”
“今天难过…”
“今天难过…”
梧桐的叶子掉光了,梧桐不说话,唐三埋在枯黄的叶子里,唐三也不说话。
后来梧桐死了,鬼见愁崖下少了一只凤凰。
唐三留下的佛怒唐莲被发现,十八层地狱里爬回来的唐三成了唐门宗主的唯一人选,唐三少变成了少宗主,少宗主不遗余力的要找到他的救命恩人,据说,恩人有圆圆的少年脸,身量不高。
这可是大海捞针啊,但唐三哪里敢说他的凤凰是一只小妖精,那样有人找到了凤凰,还能给他还回来吗?如果他的凤凰还活着,不,他的凤凰一定还活着,他的凤凰要平平安安,长命百岁,唐门的少宗主说的,一定对。
日日都是煎熬,日日心如刀绞。直到有一天,少宗主得到了唐门全部机密的权限,唐门制毒的长老请他见一见地下的药谷。
最终的冰室大门打开,药池里静静躺着的暗红色几乎要了唐三的命。
唐门弟子下到鬼见愁崖底去寻他了,少宗主没有找到,意外之喜就是一只凤凰。世上竟有如此山精妖怪,凤食炼实,百毒不死,是世上顶尖的药人材料,长老会将秘密捂得紧紧的。
少宗主百寻不得的人,原来就在他的身边,一个万人敬仰,一个受尽折磨。
多讽刺啊。
小凤凰不再是当初的小凤凰了,漂亮翅膀折去一翼,晶莹眼眸也没了一只。空洞洞的眼窝好像是贴在白净脸上的可怖突兀,孤零零仅剩的一只凤翼也不能再让他自由飞行。
唐三跪在他身边,从药水中捞起他绵软的左手,白皙指尖白骨尽露,脓血滴滴答答落在漆黑的药液上,只剩下掌心能感受到一丝温度。
仿佛已经死去的小妖精颤了一下,徒然张开的毫无焦距的左眼渐渐漫上一层水光。
他知道是谁来了。
他轻轻的发出两声啾,用尽了全身力气。
“啾。”你出来啦。
“啾?”你见到你喜欢的那个人了吗?
好久不见呀,我好想你呀。
吊着最后一口气,终于见到了想念的人,小凤凰要去见他的梧桐树了,这里不属于他,他过来看了看,没有人留住他,他要回去啦。
“团团,团团…”撕心裂肺的痛,喊都喊不出声,攥住冰凉的手,拉不住远去的灵魂。
留下来又能怎样,让他带着一身伤疤,一世伤残苟活于世,能在天上遨游的凤凰已经没有了。
小妖精回去吧,在梧桐树下做个好梦。
他是带着笑走的,软软的掌心滑落下来,永远沉在黑渊如墨的粘稠中,亮晶晶的红宝石眼睛笼在眼帘下,再也看不见一丝一毫的灵动。
小妖精他多淘气,是不是忽然又会睁开眼睛,眉眼弯弯的撒娇要抱抱,他要天上的星星月亮唐三都会给他摘下来的。
那可是他的凤凰。
是他的凤凰。
紫极神光从双眼喷吐而出,幻境像是打碎的镜子,大梦一场终于回到现实,阎王帖已下,阎王叫你三更死,谁敢留你到五更!
时年堂堂魂圣阻挡不了自己融化成一滩血水,耗尽了全部魂力的唐三跌落在坚硬的地面上,却在身边真的发现了无声无息的凤凰。
马红俊晕乎乎醒来,好像醉酒一样傻呵呵的,眼前的唐老干部不太对劲,这怎么抖得像遭雷劈一样?三哥啊,再晃就更晕了。赶紧抱住固定一下,呆瓜马红俊半点都没看见唐三自己都毫无知觉的满脸泪水,舒舒服服找了个好位置。想睡…
睡之前想起来敷衍的问了一句:“咋个嘞?”
唐三如遭雷击。
马红俊用的是汉家官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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