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如裳再见唐驰是在七夕后,彼时外头有人说宗定侯一家不日将要启程回通州,恰逢宗定侯夫人和唐驰进宫。
赵如裳以为他们是道别,便想着和唐驰已经这么相熟,他要走了,总要送一送。
未央宫偏殿里正热闹,隐约传来谈笑声,赵如裳提着裙摆跨过门槛,一抬眸便见殿里的人不约而同的看着自己,神色微妙。
皇后坐在上首和宗定侯夫人说话,唐驰站在下面,看到她来,眼角眉梢都是欣喜的笑意。
赵如裳屈膝行礼,皇后清了清嗓子,招手让她过去:“你来的正好,有件事儿想问问你的意思。”
皇后语气轻松仿佛闲聊家常似的,赵如裳却敏锐地听出一丝不同寻常的感觉,总觉得有些话说着说着就要同自己扯上关系。
她面上不露,露出温软的笑:“什么事儿,母后您说。”
皇后道:“侯爷回京述职这几月,夫人一直在张罗唐驰的亲事,想着先等侯爷去通州,这头解决了唐驰的人生大事,再行前往。可惜京中贵女众多,却挑不出个满意的,要么年龄不合适,要么家世不相当,再则就是唐驰自个儿不上心,忙了这么久还没个结果,夫人便请我做主赐门婚!”
宗定侯驻守通州,无诏不得进京,此番回来也就待了三个月,唐驰今年就满十八了,这个岁数要说亲也无可厚非。
赵如裳脑袋里懵懵的,眼前这一幕有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
她心里咯噔一声,遥远的记忆里,也是同样的位置,皇后说了同样的话,唐驰就站在身边,看向自己的眼睛里带了明亮灼热的光。
皇后说这话时,唐驰就微微垂下眼,带了点少年人的羞涩。赵如裳手里绞着帕子,故作迷茫的问:“母后的意思是?”
皇后瞥了唐驰一眼,带着几分揶揄:“唐驰今儿跟母后说有了心上人,想求一道恩旨,所以才想问问你。”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赵如裳再装傻就说不过去了,挑着秀眉面带讶异的看向唐驰。
后者则故作镇定地转过头去,俊朗的脸庞上隐隐泛起红晕。
宗定侯夫人见儿子这般模样,暗道没出息,自己出来圆场:“我说这孩子怎么不听我跟侯爷的话,上次端午回来后就傻兮兮的魂不守舍,后来才知公主也去了江边,再三追问下,才说了实话。不瞒皇后娘娘,妾身和侯爷着实惊着了,这大半年没进京,没曾想叫他见了公主,还……生了那些心思!”
“夫人都说了是年轻人,儿孙自有儿孙福,倘或真有这个机会,本宫还是愿意推波助澜的!”皇后说着,目光落在赵如裳身上,满含期待:“裳儿,可听明白了?”
“母后,我……”赵如裳怔怔的,生出几分犹豫来,唐驰看她脸上没什么喜色,蓦然落寞下来,宗定侯夫人的笑容都有些僵硬了。
皇后显然没想到赵如裳会是这样的反应,半晌,赵如裳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母后,我的身体不好,怎么能耽误唐驰啊。”
她想起上一世,奄奄一息时托裴渊转交了信物,唐驰从大雨中飞奔而来,年轻气盛的贵公子,蹲在她床边哭红了眼。
她那时候在想如果有重来的机会定不会辜负他,可重活一世,自己还是这幅病殃殃的身体,虽在裴渊潜心照顾下有了些微好转,但她明白自己是心脏上的疾病,什么仙丹灵药都治愈不了。
就算嫁给了他,若有一日,病情严重撒手人寰,又剩了他孤家寡人一个,这场姻缘又有什么意思呢?
唐驰出身不低,将来承袭父爵,建功立业,迟早是人中龙凤的典范,没的为她一个不知来日的人浪费时间,多不划算。
宗定侯夫人的脸色有些尴尬,唐驰一动不动地盯着她,紧抿着唇没说话。
皇后看得出唐驰的着急,暗叹一声,缓缓道:“罢了,许是我们说的太突然,叫你一时半会儿接受不了,你有什么话,和唐驰好好说说,说开了就成了。你们自幼长大的情分,知根知底的,母后没有什么不放心的……”
皇后显然是很满意唐驰的,赵如裳没应声儿,硬着头皮出了未央宫,唐驰跟在后头追上来,有风撩动他的长发,凌乱的贴在玉冠上,带了几分急躁。
“公主……”
往前走了好长一段路,赵如裳才上了御花园的廊桥,夏日炎炎,内湖上的莲叶层层叠叠的堆砌出翠绿的平原,风一拂过,露出下方藏着的几株莲蓬,寥寥勾人。
她目不斜视看着摇曳的莲叶,唐驰站在旁边,喊了她一声就不再说话,许是相顾无言,这个时候不知该说什么。
“唐驰,对不起!”赵如裳终究还是先开了口,转头看他,带着几分内疚。
唐驰五官硬朗,从眉心到下颌都有着深刻清晰的弧度,浓眉大眼,目光清澈,是少见的英俊少年郎。
他眼里的光黯淡下去,盯着自己的脚尖,语气怅惘:“公主跟我说对不起做什么?”
“为方才的事道歉。”湖面吹来一阵风,拨得她头顶的珠钗清脆作响,她转过身来:“唐驰,你相信前生今世吗?”
唐驰愕然,没明白赵如裳的意思,耳听得她慢慢解释:“我做了一场梦,梦见了自己的上辈子,跟现在一般模样,可那时候身体实在太虚弱了,一点东西吃不下,只能躺在床上等死。每回发病的时候,太医就一个劲儿地摇头,说我活不长了,我果真没活多久,连二十岁没有,就彻底闭上了眼。”
听赵如裳说的煞有其事,唐驰心头生出一股恐慌,急道:“不会的,你现在不是还好好的吗,那只是一场梦罢了,当不得真!”
“是啊,一场梦罢了。”真真假假,连她自己都觉得虚幻起来,仿佛手指一戳便化作泡影。
但今日旧事重演,唐驰出现在眼前,她切切实实的感受到,那不是一场梦,是她曾经苟延残喘、真正经历的短暂的一生。
唐驰甚少进宫,她也不主动去见他,其实赵如裳也明白,自打醒来后总是有意无意的想逃避这个问题,从前那些挥之不去的念头,如今竟消失的一点儿不剩。
“公主,我知道今儿的那些话太唐突了,我不该和我娘说的,但我怕再晚就没机会了。”不过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说起这些难免面红心跳,何况眼前人又是心上人,多少有些忐忑:“咱们自幼一同长大,你的病症我很清楚。可我从来没介意过,先前照顾你的太医不是说能让你两年之内把身体养好吗?我有的时间,等上两年也无妨!”
赵如裳从来没有这么彷徨过,唐驰的情义,她看得清清楚楚,女儿家养在深闺,对外头的世界难免存了遐想,她和唐驰,还有周家兄妹一同长大,情分厚重,唐驰在她心里自然有着不同常人的分量。
可重活一遭,叫她心境有了变化,儿时的感情还在,却没那种含羞带怯的心思,倒是七夕那晚见了裴渊,往后两日做梦他都出现在眼前挥之不去。
“你既然知道我的身体不好,便能想到,即便将来我们在一起,还是有很大可能没有子嗣,你还愿意吗?你爹娘还愿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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