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03

    晚上的饭局在离片场较近的餐厅举行。

    王铭做东,剧组主演几乎全到齐,许慎坐在主位,听王铭讲《苍神》这部剧有多好多好,这波投资肯定赚,让他放心。

    许慎就只问了一个问题:“这项目这么好,除了我之外,还有第二个投资人吗?”

    气氛忽然变得沉重起来,透着满满寒酸和贫穷。

    王铭沉默了下,举起酒杯,转移话题:“许导,其实这酒也不错。”

    王铭转头对江恪使眼色,示意他赶紧过来敬酒。

    江恪没骨头似的坐在软椅里,光线均匀散落在他细腻皮肤上,他半垂着眼,对谁都是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哪怕是听见王铭喊他,也不过稍稍动了下,换个姿势继续坐。

    根本没打算配合。

    王铭咳嗽两声,继续使眼色。

    许慎微抿口酒,看王铭对着江恪,眼睛都快眨瞎了,可江恪依旧不动如山,十分冷漠。

    这场景怎么说呢,忽略掉王铭要让江恪做的事情,俨然像是苦口婆心的老父亲和就是要叛逆到底的儿子。

    “没关系。”许慎觉得自己可能是史上最温和的反派了,为了避免头疼,他回忆了下自己看过的狗血小说,拿捏霸总口吻补充道,“小野猫嘛,为了引起我注意,有意思得很。”

    王铭被噎了下,差点呛到:“没想到许导您喜欢这样的。”

    江恪微阖眼眸缓缓睁开,身体坐直,像是第一回听见“小野猫”这三个字,他顿了下,语调拖长地哦了声。

    还在苦恼到底能怎么说服江恪的王铭刚放下酒杯,看见他的小祖宗忽然站起来,一步步走到许慎身边。

    停在许慎身侧,江恪俯身,与许慎之间距离一点点拉近,他能明显感觉到对方身体的紧绷——他在因为他而紧张,这个认知仿佛一粒火星,在神经上跳跃,炸开,使得他整个人不可遏制兴奋起来。

    他一手撑在许慎椅背上,从他这个角度,可以看见许慎白皙柔软的后颈,清晰的肩颈线条在衬衫下蔓延,蝴蝶骨微微凸起,收进长裤的衬衫在腰间拉出几条褶皱,更衬得腰身纤细,许慎的手垂在身侧,手指无意识蜷缩,像是受到惊吓而闭合的含羞草。

    “刚才不算,”江恪气息几近拂过许慎耳侧,他就用这么个从背后看像是把许慎整个人圈在怀里的姿势,弯腰与许慎碰了下酒杯,仿佛故意跟他作对,唇边勾起抹充满恶意的弧度,“现在够引起你注意么?”

    饭桌上其他人此刻仿佛眼聋耳瞎,一个个十分识趣,当作什么都没看见。

    但表面虽然平静,内心却掀起惊涛骇浪。

    这个江恪,还是他们认识的那个温柔腼腆的小男生么?为什么他气场这么强?还有,许慎不是来睡江恪的吗?为什么他反倒像是被压的那个??

    这两人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啊啊!!!

    许慎是个对社交距离分寸很敏感的人,敏感意味着,他不喜欢与人太过靠近。

    之前伸手去摸江恪脸已经是他能做到的极限,更别提此刻被人以如此侵犯的距离包裹,浩瀚淡香铺天盖地,像是看不见的网把他兜住。

    许慎轻轻吸了口气,稍稍坐直,微笑道:“你倒是让我越来越感兴趣了。”

    说完,他面无表情地接道:“——小、野、猫。”

    如果可以,等他回去,他很想揪着偏偏爱你这本文的作者,教教他到底怎么写温柔二字。

    这个主角受的人设,已经崩得亲妈都不认识了,什么温柔胆怯,性子乖巧,这江恪分明是个叛逆少年!

    许慎在现实中有个弟弟,十五六岁的年纪,天天跟他对着干,江恪跟他弟弟如出一辙。

    江恪轻轻笑了下,在许慎温和说着感兴趣时,他分明看见,许慎眼底结了层霜似的薄冰。

    坐在许慎身侧的人无意间瞥到江恪看向许慎眼神时,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那眼神怎么说呢,像是恶魔盯着自己的献祭品。

    -

    吃饭吃到一半,大家开始在包厢开始唱歌,王铭拉女一女配专门为许慎唱歌。

    许慎嫌闷得慌,出来透气。

    餐厅每楼都有延展出来的露台,许慎在洗手间里洗了手,走到露台。

    天际一片墨色,星星点点的灯在远处闪烁,长风徐徐,打着转儿从他周身划过,带走些许躁意。

    许慎站在露台边缘,一动不动地抬眸看着天空。

    他很想把这一切当做一场梦,但今天都快过完,他也认清现实了。

    他不清楚自己是怎么来到这个世界的,但既来之,则安之,出现问题唯一的方法是去解决它。

    除此之外没有其他更好方法。

    许慎轻轻地,轻轻地吸了一口气,复又徐徐吐出。

    身后忽然响起一个声音:“许导,您也在这儿吹风啊?”

    许慎回头望去,看见一个长得斯文白净的青年站在他身后不远处,露台靠左边有个葡萄藤,葡萄藤底下放了张摇椅,青年坐在摇椅上,看着他笑。

    能进娱乐圈的,长相基本都不差,青年笑起来像是山间清泉般,柔和清亮,是一看会让人感到舒适的笑容。

    这个人许慎有印象,刚才一起吃过饭,他是《苍神》男二邹慕。

    许慎嗯了声,转身想离开。

    邹慕站起身来,表情几度变化,旋即下定决心:“许导,不是所有人都像江恪那样不识好歹。”

    许慎脚步一顿,停在原地。

    邹慕仿佛看见希望,他慢慢靠近许慎,蛊惑道:“江恪能做到的事,我也能做到,而且能比他做得更好。”

    他出道五年,如今也不过才是十八线小明星,无名无姓,这个圈子的残酷他心里很清楚,所以他要抓住一切机会往上爬。

    他自认为不比江恪差,而江恪还不识好歹,这种好机会,答应下来居然转头又拒绝,真是脑子进水。

    许慎跟他见过所有的投资人都不一样,他长得帅,有风度,而且有钱,出手阔绰,跟了他,想必以后星途定然一帆风顺。

    邹慕在心里把如意算盘打得直响。

    他贴近许慎身后,语气缠绵,像个情窦初开的小男生:“许导,其实我仰慕您许久,您是我的偶像,您拍的每一部作品我都看过。”

    许慎不动声色与他拉开距离,抱着手,气定神闲地一笑:“那你最喜欢我拍的哪部电影?”

    许慎这人不笑时俊秀出挑,看着人笑的时候,仿佛眼里只有那一个人,此刻就算是块石头,都会怦然心动。

    邹慕脸红原本只是逢场作戏,全靠演技,这会儿看着许慎笑,心跳乱了几拍,脸上竟真有几分隐隐发烫:“我,我都喜欢。”

    “巧了。”许慎笑得温柔,“据我所知,到目前为止,我还没拍过任何作品呢。”

    邹慕愣了下,脸刷地一下全红了。

    许慎伸手在他肩膀上拍了下:“下回找金主之前,记得先做足功课,这样看起来比较走心。”

    看着年轻英俊的男人离开,邹慕好半天没缓过神,过了会儿,他抿了下嘴唇,抬起手,放到刚才被许慎拍过的地方轻轻摸了下。

    蝉鸣聒噪不休。

    而在暗处,一道人影退去。

    -

    回到包厢时,有几个人已经先离开了,剩下的都是些主演和制片人,主导演。

    许慎大略扫了眼,想随便找个地方坐坐就走,扫了圈,视线落在靠墙边的沙发上。

    那上面躺了个人,脸朝向里侧,身体蜷缩,频闪灯映出他精致侧脸。

    哦,是江恪,他看上去好像有点不舒服呢。

    关他什么事。

    这种叛逆少年,是该受点罪消停消停。

    许慎毫不在意地移开视线,想挑个离他最远的地方坐下,然而,刚一抬脚,第一步还没踏出去,头开始剧烈疼痛。

    许慎:………………

    这可恶的,不能ooc的,设定!

    意思是人家江恪不舒服,他身为个随时觊觎人家,不安好心的反派,此刻就得找机会刷存在感,送温暖呗?

    许慎气笑了,他年少成名,又一直被人捧着,基本上没人敢强迫他做什么,潇潇洒洒活了二十六年,他随心所欲惯了。

    怎么,就只允许江恪叛逆,不允许他叛逆?

    他今天非要看看,这头疼能拿他怎么着!

    三分钟后,躺在沙发上的江恪察觉到身上落下层阴影,他不耐烦地睁开眼,对上沙发边那张俊秀好看的脸,他眯了下眼睛。

    刚不过头疼的许慎坐在邻近沙发上,尽量保持心平气和:“你不舒服?”

    江恪没说话,直勾勾地看着他,手撑在沙发上,慢慢坐直身体。

    许慎等了几秒,没等到他说话。

    室内有其他人在唱歌,声音轻柔舒缓,像是百灵鸟,时不时有嘈杂背景音响起,相熟的闹成一团,欢乐而喧嚣。

    江恪单独坐在室内一角,仿佛隔绝所有热闹,成为个真空地带,他屈膝坐着,一只手搭在膝盖上,可能因为不舒服,面色比方才苍白上几分,更有种生人勿近气息。

    好不容易有个人过来关心他,他还不太配合。

    ……简直跟他弟弟一模一样。

    看着怎么就觉得有点,可怜呢。

    许慎在心底啧了声,微微叹口气,他凑过去,伸手去碰他额头。

    江恪第一反应是躲,但反应慢了拍,那只修长如玉的手便落在他额头,一触即分。

    许慎伸手贴了下自己额头,对比了下:“你在发烧。”

    “许慎。”江恪一点都不在意自己是否发烧,他神色莫名地看他,眼神又深又沉,“你投资是因为我?”

    之前都是听江恪用不正经的,懒散语调喊他许导,这还是第一次听他喊许慎,许慎怔愣几秒,轻轻啊了声。

    反派投资是为了睡江恪,的确是因为他。

    江恪慢条斯理地继续问:“所以今天你必须得带走一个人?”

    许慎:?

    江恪声音带着淡嘲:“哪怕是找个替代品也无所谓?”

    许慎安静几秒,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这位大爷,八成是偷听到他和邹慕的对话了。

    一首歌结束,有那么几秒钟切歌的空隙时间,包厢内终于归于沉寂。

    许慎声音刚好响起:“没办法呀,谁让我这么喜欢你呢,就算是替代品,那也是你的替代品。”

    他这句话咬字清晰,一整个包厢的人全听见了。

    气氛仿佛凝固,而所有人内心全都在疯狂尖叫:啊啊啊啊啊是瓜啊啊啊啊!!让我继续听下去!!!

    然而第二首歌前奏马上响起,重新灌满室内,那一方小角落重归真空地带。

    明里暗里,无数眼神飞刀似的往沙发那边瞟。

    “那你要失望了,”江恪换了个坐姿,闭上眼重新躺回去,“今天你一个人都带不走。”

    这话看似云淡风轻,但却很有分量,仿佛只要许慎再说出一句坚持的话,会发生极为可怖的事情。

    许慎心头忽然闪过下午时,江恪吊在威亚上,那个让人背脊发凉的眼神,只一瞬就消失了。

    “我也不是不能答应你,”许慎抱着手,微微一笑,好似十分遗憾,“但那样的话,我损失可就大了,小美人,你要怎么补偿我?”

    许慎这个人,只要他想,他随时随地都能把调情的话说得缱绻无比,一与他那双狐狸似的漂亮眼眸对视,就会一点点深陷其中。

    江恪睁眼瞧他,顺着他话问下去:“你想要什么补偿?”

    许慎本来也就随口一问,以为江恪会直接回绝他,就像下午那样,却没料到江恪根本不按套路出牌。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许慎这会儿如同高空走钢丝,一不小心就会ooc,他想了想,佯装一本正经地打太极:“你觉得什么补偿合适?”

    “许慎。”江恪喊他,笑意徐徐漫过他唇角,美人微笑,按理说应该是幅赏心悦目的美景,但此刻却让人不寒而栗,他直直看他,漫不经心道,“如果我敢给,你敢要么?”

    轰的一声雷鸣鼓点在室内炸响,第二首歌落下句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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