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二宝(修改)

    清明时节,今年的天气好得出奇。昆仑大街路两旁已经种上了小树,处处散发着生机。

    都说昆仑地界“六不沾”,二宝却觉得是“六大皆沾”。

    处在六族交汇之地,既能沾着慧人族的智慧,也能沾着水栖族的财运,王记药铺的许多名贵药材都是来自鳞甲族,铁匠家的两个敲锅大汉也是从百肢族雇来的,还有扫大街的环卫婆婆……

    正想着呢,环卫婆婆扫到门外了。

    二宝放下手里的活,从店里盛了杯温开水出来,悄悄化一粒药丸在里头,递给了环卫婆婆。

    “今天比昨天还早啊婆婆!”二宝笑着。

    环卫婆婆收拢起背后的翅膀,喝了水,顿时觉得神清气爽,“还不是亏了小二宝的水,婆婆的骨头都硬朗啦!”

    二宝接回水杯,“婆婆今年才九十来岁,要不是神机中枢没了,您现在连皱纹都不能有一条,身子骨硬朗是应该的。”

    回到店里,放下杯子数了数剩余的药丸,二宝对着后院喊:“灰老大,‘能量弹’快用完啦,你今天再去舂些糯米,我得再制几斤糯米皮。”

    “他不在。”沉闷的声音传了出来。

    二宝匆匆跑进里间,打开后门进入后院,看见黄牛正仰躺在板车上晒太阳,骂道:“叫你不要随便开口,万一被人听见了怎么办!灰老大去哪里了?”

    黄牛的大嘴唇子上下碰撞,“还能去哪儿,溜出去听人闲侃了呗。臭皮子就那么点追求。”

    黄老三向来不服松鼠做老大,二宝怕它叨咕起来没完没了,干脆把后院锁了,要是有人听见也不会知道是一头牛在说话。

    “二宝!”松鼠从屋檐跳下来,“二宝你猜我听到什么八卦了?”

    “谁家婆娘又难产了?”

    “不是!你记起没,今天竟然是那个暴君的忌日。有个不懂事的孩子跟着大人学烧纸,没谁好惦记的就烧给了暴君,可笑死大家伙儿了。”

    二宝说:“活着没人待见,死后居然还能落着一把纸,算他命好。”

    可不是,暴君在位那几年净顾着打仗了,对老百姓一点建设都没有。

    不像现在,大路一条条修起,蒸汽机车在民间普及,就连这个偏远山坳里的小市口都变成了店铺云集的昆仑大街。

    全都是新君的功劳。

    二宝把炒好的坚果端了出来,松鼠帮着撑口袋,分成多份,打算送给日常合作的几家店铺。

    “对了,今天得舂糯米了。”二宝说。

    “怎么用这么快?你是不是又给环卫婆婆免费投喂了?”

    “别诬赖我!”

    “诬赖你?光我看见都好几次了,没看见的时候还不知道舍了多少。咱们开店的时候可是立了规矩的,生意人,不在任何时候因为任何人做赔本的买卖,这是原则和底线!”

    二宝心虚了,“我都记着呢,没忘。上回那个跟人飙车的不是摔断了腿么,疼得厉害,多给他用了几颗。”

    松鼠啐道:“那家伙活该!见天的把他那小四轮拉出来遛,蒸汽厚得迎面看不见人,不知道的还以为他遛锅炉呢。下回再遇到那样的,管他是断腿还是断根,一律只给一颗!”

    二宝说:“人家有钱还不能多买?”

    松鼠说:“有钱怎么不去买蟠桃啊,直接长生不老了!咱家‘能量弹’又不是大风刮来的,可惜着点你的血吧!”

    二宝心想有啥惜不惜的,反正到了夏天还得舍几斤喂蚊子。

    他把坚果袋子扎紧,腰带上挂了一圈,“知道啦,先去给王记药铺的老板送榛子,上回他说口苦,我特意用冰糖配花茶炒了一包。”

    松鼠跳上二宝的肩膀,一路骂骂咧咧,说那王记老板不是什么好东西,也就二宝看不出来人心险恶。

    二宝不理睬,只顾得上帮这话痨遮掩声音。遮掩得辛苦了,就绕到铺子后面的僻静小路走,直到瞧见了巷子里飘着王记的幌子时才拐出来。

    然而还没等他露面,王记老板和铁匠的声音就先挤进他耳朵里了。

    “可别跟那臭小子说乌孜断崖底下有冰窟的事,说不准他能进得去。他家铺子都赚了多少钱了,抵得上咱们几家加起来,还用得着挖免费的冰?”

    “对,不知道耍的什么歪门邪道,修复就算了,还能更换,那脏器又不是机器,说换就换了?绝对是妖法!”

    “谁知道,异妖族灭亡可有二十年了。”

    “没二十年,刚十八年。说起来,异妖族灭亡的时候正好是神机中枢建成的时候,神机中枢毁坏的时候又正好是二小子来这儿开店的时候,啧,倒像是有关联似的。”

    “哎哟,扯远了。我把话撂下,就算二小子是异妖,十拿九稳也是异妖里的小废物,不然像他这个年纪早该露凶相了。”

    “哈哈,王老板没良心咯,二小子可是一直照顾你家药铺生意的。”

    “说得好像你有良心似的,他没花高价从你店里打手术刀?”

    “打了,那是我技术好,别家比不了!欸,你说女人们老往他店里跑,真就只是为了割双眼皮什么的,没别的?”

    “可想呢,毛都没长齐的鸡崽子,弄个天仙扔他床上他都没本事搞。”

    听到他们的放肆大笑,松鼠气坏了,正要发作,却见二宝手里的布袋掉在了地上。炒开了口的榛子一颗颗从布袋里滚出来,热腾腾地沾了一层土。

    “二宝?”松鼠蹲在肩膀上,拍了拍二宝的脸颊。

    二宝回了神,微微发起颤来,“他们没把我当朋友。”

    松鼠心疼地摸了摸二宝的脑袋顶,劝二宝别难过,因为他们不配。这回知道了也是好事,以后就不会再吃亏了。

    说归说,可当榛子香气钻进鼻腔时,松鼠还是觉得特别不平衡。

    二宝真可怜。哪回摘了新果子没给他们送来,一个个吃得肥头大耳,背地里却可劲儿造谣诋毁,真不要脸。

    上回姓王的婆娘生孩子大出血,要不是二宝拿了“能量弹”来救急,凭他自家那点中看不中使的草药能顶用?

    知恩不报,简直良心坏透!

    想到这里,松鼠忍不住破口大骂:“一群白眼儿狼!吃大粪的玩意儿!”

    二宝没有跟着骂,起身往巷尾走了,到了巷尾忽又停住,把其余榛子全摔在了地上。

    气不过,到底还是气不过。

    “铁匠铺子里是不是有台鼓风机?”

    “对,降温用的。”

    “王记药铺是不是私接了管道引泉水?”

    “对,管道口就在铺子后头。你想咋样?”

    二宝说:“我想叫他们不好过!”

    松鼠的两只圆眼亮了起来,“怎么做?”

    二宝抬头看了看天色。

    温柔的阳光像手绢拂过脸庞,他却因为生气脸皮滚烫。

    不想叫他去挖免费冰?

    那就先挖一大车给他们瞧瞧!

    “走,回家套车!”

    二宝的四轮板车是普通牛车改装的,买个二手的蒸汽发动机装上,比那些体面的厢车差不到哪儿去,声还大,突突突突很提神。

    二宝塞上挖冰工具,又额外拿了几只麻袋和几瓶墨水,还用石磨碾了半口袋干牛粪。

    黄牛好奇,“老二,你是不是对我老牛的便便有什么企图?”

    二宝不答反问:“准备出发了,你在前面跑还是上车来?”

    黄牛鼻孔喷气,“这还用问?我老牛跑得可比发动机快多了!”

    牛蹄子嘚嘚嘚,一口气吊了十几里山路。但在这口气撇出去之后莽劲儿也就泄了,已经不年轻的老黄牛差点把自己累出屁来。

    “能不能叫我老牛停下来抽杆烟?”黄牛喘着粗气。

    “快看!”二宝突然手指前方,“乌孜断崖,马上就到了!”

    松鼠摸出望远镜,瞧见一片翠绿的山峦下匍匐着灰白的岩石洞,洞口周围没什么植被,跟别处反差强烈。

    昆仑地界的人都知道,乌孜断崖是昆仑第一险,不是因为它崖壁陡峭得近乎直角,而是因为崖底常有怪物出没。

    没人知道怪物长什么模样,但据说来了的人全都留下了,死得不明不白,魂都飞不出去。

    黄牛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山洞里走,牛皮像过电似地一层一层抖筛子,牙关也打颤,“老二,我感觉阴气有点重。”

    二宝说:“是冷气,山洞里应该有很厚的冰层。”

    松鼠说:“怎么以前没听说乌孜断崖下有冰窟?”

    黄牛倒是知道这个,“因为此地以前是乱葬坑,谁没事来找晦气。后来新君上位整治了这地方,乱葬坑没了,却多了怪物。”

    二宝钻进洞窟里,在前头小心地带着路。

    冷气一阵比一阵更强烈,到得深处,果然瞧见一片汪塘那么大的冰洞,二宝欢呼起来,又提醒道:“边缘冰层没有那么厚,老三的体重跟蹄掌大小不成比例,别踩塌……??”

    话没说完呢,那头黄牛已经踩塌了冰层,咕嘟咕嘟灌了好几口冰水。

    “呸!老二救我!”

    “噗哇!我不会游泳!”

    “救命啊救命!”

    二宝翻了个白眼,“你站起来试试呢?”

    黄牛一站起来,嗐,水刚没过肚皮。

    它这么一弄动静大了,山洞里呼啦啦飞出了一大群黑不嗤溜的东西,吓得一人两畜同时缩起了脖子。

    “什么玩意儿?!是六翼族人吗?”松鼠大喊。

    “不是!快趴下!”二宝惊呼。

    翅膀扇动的声音不绝于耳,伴随着唧唧啾啾的怪叫。二宝偷摸咧开一条眼缝儿观察,哪里是六翼族人!六翼族人好歹带了个“人”字,这些东西却是中了毒的短毛耗子一样的脸孔,尖牙外龇,鼻孔外翻,分明就是一种巨型蝙蝠!

    巨蝠黑压压地挤满了洞口,每只都比二宝个头大。二宝趴在冰层上,拼命按住吱哇乱叫的松鼠,又把牛头踩进了水里。

    还没消停,巨蝠反应小片刻之后就扑着翅膀朝他们逼来,尖锐凄厉的叫声震得山洞嗡嗡响,大有分食他们饱餐一顿的架势。

    黄牛憋不住了,从水底冒出鼻孔,巨蝠们于是寻到了可口的新目标,放弃二宝和松鼠这俩小甜点,直接冲着牛头肉而来。

    眼看着躲不过,二宝抱住松鼠滑向了黄牛,嚷道:“我们一家三口死也要死在一块儿!”

    松鼠却大叫:“能活一个是一个,狗二宝放开我!”

    黄牛立即伸出牛蹄子压住松鼠大尾巴,“休想!拜把子时说好的一起死!”

    松鼠绝望了。

    这俩蠢货临死还要拉个垫背的。

    然而就在巨蝠张嘴的瞬间,七彩的光芒以二宝喂中心轰地炸开了。

    像被极其可怕的力量威慑到了一样,巨蝠们尖叫着扑打着飞出了洞口,眨眼功夫就消失得一只不剩。

    松鼠吓愣住,“这又是啥,二宝,你这东西会发光?”

    二宝把光芒散去的金丝布袋塞回衣领里,努力把黄牛往冰面上拉,“别问了,先把老三弄上来,这温度牛蹄子能受得了,牛鞭可受不了!”

    等到黄牛不再哆嗦了,一家三口终于可以开工了。

    黑火油燃烧释放热能量,水蒸气推动机械齿轮运转,伐树用的锯子拿来切冰倒也是一把好手。

    冰块切方用绳子码起,一层接一层,待会儿要加棉被装箱。一车四大箱,没有八千斤也有六千斤,按照官家冰窖一斤一个铜子儿的价格,光这一车可就足足省了大几千个铜子儿。

    嘿,足够用到今年冬天,也足够叫王记那些人急红鸽子眼!

    “老二!”松鼠蓦地一声叫唤,“快别再切了,底下有东西!”

    二宝连忙收了锯子,抹开碎冰仔细一瞧,只见冰层下面隐约有个人形,白衣裳,长头发,肩是肩胯是胯,关键腿特长,整体身量得比他高出一个头来。

    “天仙啊??”二宝呵着热气,把表面一层毛冰暖化了,看得更加清楚。

    ——活久见多,活短见少,他怕是孤陋寡闻了,竟然从来没见过长得这么好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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