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宝被松鼠说得心虚,又没有合理的解释,干脆拿来了手术刀,“不摸摸怎么知道他哪块儿还能用啊,我正打算回收几个脏器呢。”
松鼠心想我还不了解你的臭德行?胆小,窝囊,心慈手软。它故意刺激二宝,“那先把肝给抠出来吧,前阵来预约肝脏病手术的有好几个呢,说不定能用上。”
二宝哦了一声。
锃亮的小刀在他手里闪着寒光,落下去,抬起来,落下去,抬起来……
“不行!”二宝搁下小刀,“还没找着他的家人,怎么能擅自下手?”
松鼠说:“都死多久了,要是有家人早找了,你听到过动静吗?”
二宝梗着脖子,“今天没有不代表明天没有,总之先不卸他,明天送官府再说。”
松鼠谑笑,“行,送官府反正也就是扔乱葬岗一把火烧成灰的下场。”
二宝知道它不是危言耸听。
自打一年前的“诛暴”行动之后,官家就没停止过处理无人认领的尸体。集中运到乱葬岗,浇上黑火油,一股脑烧成灰。
九泉之下的亡魂要是想把自己收拾起来,怕是谁也分不清谁。
二宝心里冒出了一个主意,催促道:“灰老大,你回家做饭去,再把狗给喂了,狗屎铲一下,做好饭以后再来喊我。”
松鼠不高兴了,“回回都是我做饭,怎么不让老三做?”
二宝说:“牛蹄子那么臭,谁要吃它做的饭。”
松鼠走后,二宝却把黄牛支使到门外,叮嘱说:“我要忙一会儿,有人来的话你就拦着,只要我不开门,灰老大来也别给进。”
黄牛搓搓后蹄子,大牛眼斜着二宝,“使唤我干嘛呀,牛蹄子那么臭。”
二宝笑嘻嘻,“好啦,我开玩笑呢,牛蹄子可香了!隔壁零食店天天拆牛板筋给人试吃,我都差点把持不住。”
黄牛用后蹄子弹他,弹了两下没弹中,说:“看门行,但我有条件。”
二宝说:“知道,明天你来负责挤奶。”
想到能亲自给花花挤奶,黄牛简直乐翻了天,牛舌一卷打了声呼哨,“小二宝,真上道!但你可别趁臭皮子不在干傻事,你嗝屁了没关系,我老牛却不想再做回牲畜了。”
二宝讶异,“啊?可我一直拿你当牲畜啊!”
图一时嘴爽,二宝尝到了被牛蹄子踹屁股的滋味。他揉揉屁股不当回事,下冰窖以后取出一只琉璃罐,又把泡在保鲜液里的心脏捞了出来。
这颗心脏还是他的狗子叼回来的,不清楚来历,但活性很强,泡了大半年也没见着分毫要衰退的迹象。
二宝看看手术台上的男人,再看看这颗心脏,肝疼肉疼地走了过去。
松鼠来喊吃饭的时候黄牛已经哀嚎了好一阵了,原来是门口的诱蚊灯把蚊子、牛虻全引了过去,牛皮被叮出了厚厚一层包。
松鼠大为不解,趁着没人经过就小声问:“你跑这儿蹲着干嘛呢,进屋不就成了?”
黄牛说:“这得赖狗二宝了!我才明白,臭小子是存心拿我当肉盾!”
松鼠忽然意识到不对劲,不顾黄牛阻拦一把推开了店门。灯光泄出,它看见二宝扶着门闩,恰好也要出来。
“二宝忙啥呢,连老三都不让进?”
二宝没有回答他。
“我在跟你说话,狗二宝?”
二宝哼了一声,呼隆一下便栽倒了,脑门不偏不倚地磕在台阶一角。
黄牛的眼睛瞪成了滚圆,大叫一声:“狗二宝!!”
二宝没有回应,肚子底下却传出了松鼠的呼救:“拉我,拉我出来,快被压出屎了……”
第二天早上二宝照常醒来,额头上的淤斑变成了紫黑色,察觉不出疼痛,唯独元气还没完全恢复,能够感觉到脚底发飘。
“你可算醒了!真是吓死我了!”松鼠上来就是一通骂骂咧咧,拧着二宝的耳朵教训,“咱们开店的时候是怎么说的,你把原话再给我重复一遍!”
二宝嘟哝:“生意人,不在任何时候因为任何人做赔本的买卖。”
松鼠说:“对!你攒钱是为了啥,志向都忘了?”
二宝说:“建器官移植库,救活恩人。”
松鼠说:“亏你还记得,那这个野男人算怎么回事?”
二宝说:“我就试试看嘛,他要是能醒来咱再跟他收费,醒不来的话就把心脏取出来呗。”
说到这里,二宝留意到自己是睡在手术室的,看来昨天消耗过度了,这俩牲畜没能把他搬回家里去。
肚子咕咕叫起来,二宝说:“饿了,有饭吗?”
松鼠也不忍心再骂,把准备好的早饭摆到他面前,说:“光吃素的不行,平时就算了,今天必须吃点肉。”
黄牛问:“这是什么肉?”
松鼠说:“牛肉。”
二宝饿得眼发花,目光移到那碟子牛肉上还是移开了,拿了个馒头塞嘴里,又把小菜和鲜奶挪到了自己跟前。
松鼠拗不过他,只好给他剥了俩白煮蛋,说:“吃鸡蛋总行吧?瞎撑这股劲儿也不知道有什么意义,庙里的和尚都比你活得荤腥……老三,你直勾勾盯什么呢?”
黄牛说:“牛肉什么味儿?”
松鼠“啪”地一下扶住了额头。
作孽,真他娘的作孽。
二宝扭头去看手术台上的男人,问道:“他有反应吗?”
松鼠说:“反应个屁,死透透的了。”
二宝有些失望。平时他只扎破手指放出几滴血来制作“能量弹”,就足以叫服用的人迅速恢复,这男人灌下整整一碗竟然都没用。
看来是救不活了。
饭后二宝留下松鼠和黄牛看门,自己去了衙门。
昨天忙累了顾不上思考,睡完一觉才发觉有许多细节都没注意到——他自己拉着一大车冰炫耀够了,其他人会怎么想?万一也学他去挖冰,碰上那些巨蝠怎么办?
琢磨来琢磨去,这事还是不能瞒着。
经过铁器铺子门口,二宝看到一队巡逻兵进去了,似乎是例行检查铁匠家的营收状况。
按说这块儿不归巡逻兵管,但新君上位后禁了民间的热武器,为了保障治安,定期检查铁器铺子还是有必要的。
由此,二宝对官家多了几分好感,觉着自己的决定是正确的。
到达之后他被衙门口的卫兵拦住,讲明了来意又被质问:“你在乌孜断崖下捡到的尸体?死了有一年了还没腐烂?”
二宝点头:“乌孜断崖下有一个很大的冰洞,那尸体是压在冰层下面的。”
卫兵更疑惑了,审视着二宝,“你找到了冰洞,怎么不想拿来赚点钱?”
二宝早就打好了腹稿,登时摆出一副生气的面孔,“我是做买卖的不假,但不赚昧心的钱呀。乌孜断崖是属于整个昆仑大街的,我怎么能私吞呢。现在来上报就是为了集体利益着想,要是官家能接管那个冰洞,今年夏天的冰价就能降下来了,大家不就都能享受到实惠了嘛。相反,要是人人都想私挖,碰上崖底的怪物可是要丧命的!”
卫兵几乎被说服了,又问了一嘴:“崖底真的有怪物?”
二宝点头:“有,我运气好才逃出来的。官家去的时候切记多带点人,万一接管不了就竖个警告牌,好叫大家知道传言是真的。”
卫兵也是个聪明人,笑着说:“怎么不建议直接列为禁区?你这小老板还想再去讨便宜呢?”
二宝不好意思了,露出小酒窝,“这个不重要,官家看着处理嘛。眼下要解决的是那具尸体的问题,先派人去抬来呗?”
提到尸体卫兵有些犯难,告诉二宝现在正值整顿期,上头重视各地的民生建设呢。要是突然报上一具尸体,保不齐要被当做“历史遗留问题”。昆仑山本来就是敏感地带,六族人混居,一旦报上去怕就要面临全盘翻整的命运了。
这个“历史遗留”二宝明白,指的是诛杀暴君事件。
在过去的近二十年里,除了暴君发动的征讨五国战事,平民百姓在神机的庇护下是极少有人死亡的,而在“诛暴”行动中死掉的也大都是忠于暴君的中央七军。
暴君伏诛之后七军回归,新君没有迁怒任何一个主帅,但“诛暴”事件却不可避免地成为了君臣关系中的禁忌。现在突然出现一具刚好凉了一年的尸体,的确容易引人猜想,万一上头讳疾忌医不敢接手,再给下头扣一顶“不作为”的帽子,小小地方官哪能承担得起?
二宝说:“你觉得我该怎么办?”
卫兵说:“依我看,你先帮忙收几天,我们发布一个招领失踪人口的讯息,看看有没有人来问。要是有人问就带去认领,没有的话赶在腐烂之前埋了吧。”
二宝说:“好像有点草率。”
卫兵说:“草率不草率的也就那么回事了。不瞒你,最近这一年里衙门拢共也没接到几起失踪人口报案,接到的也都处理完了。你找到的这具,大差不差就是‘历史遗留’,私下里办完就得了,可不敢大张旗鼓地宣扬。”
二宝说:“要不然先去汇报给大人吧,我怕你说了不算。”
卫兵咂着嘴睨了他一眼,“还瞧不上我呢,小东西!”
此时全人杂货铺外已经聚集了好些人,松鼠从门缝里往外看,叹着气,“铁匠和王记都在呢,二宝到底什么时候回来?”
跟它相比,黄牛显得淡定得多,嘴里叼了根细竹竿,竹竿里的草料被它点燃了,悠悠冒着白烟。它抽了一口,潇洒地说:“别急,二宝又没干坏事,不就是查个房嘛。”
“你别抽了,呛死人!”松鼠不满它的态度,伸手把它的“烟杆儿”夺走,指着门缝说,“你再仔细瞧瞧,这阵仗能是简单的查房?”
黄牛半眯着眼睛朝外看了看。还真是,铁匠和王记凑在一起瞎叨咕呢,指定是在琢磨怎么坑害二宝。
瞎叨咕的铁匠又往人后缩了缩,有些担心,“咱们这样合适吗?平时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真叫他被抓走了以后还怎么相处?”
王记老板呸了一声,“告都告了,你还想跟他有以后?偷盗官窖罪恶重大,没个二十年他别想出来。”
铁匠想了想,“那二十年以后呢?”
此时巡逻兵把敲门变成了拍门,声音盖过了这两人的窃窃私语。有人看不下去了,挤进去说:“几位官爷,这家小老板可能不在店里,在的话早就开门了。”
巡逻兵问:“铺子里还有别的伙计吗?”
那人答道:“没有,只在后院拴了一头黄牛和一只松鼠。”
巡逻兵又问:“那黄牛和松鼠会锁门吗?”
这便是坐实了二宝在店里却故意不开门的嫌疑。众人都开始议论昨天他带回来的一车冰到底是不是乌孜断崖下挖来的。
王记老板不阴不阳地插话:“他说是想必就是呗,运气好嘛,遇到怪物也能全身而退。”
铁匠附和:“对对,他说是就是!”
王记老板和巡逻兵齐齐扭头盯着铁匠,铁匠这才想起自己举报人的身份,立马噤声了,讪讪干笑两下。
门后的松鼠和黄牛听着了这些话,登时觉得不妙,开始商量要不要卷铺盖各逃各的。
松鼠骂完一轮狗娘养的铁匠和王记仍不解气,掐断瓷瓶里的一截干枯蜡梅枝,埋怨说:“狗二宝再不回来这群人就要破门了,咱俩会说话的秘密可就要曝光了!”
黄牛说:“咱俩曝光不曝光还不全凭装傻充愣的本事,一定会曝光的是手术台上那位仁兄。这算私藏尸体啊。”
松鼠嗯了一声,低头看着爪子里的蜡梅枝,“奇怪,枯枝也能开花?”
黄牛闻声也去看那朵小花,“吼吼,不是好兆头。”
话音刚落,门外就传来了巡逻兵的号子声。
“一,二,一、二,一二、一二……”
整齐的脚步声越来越快。
“糟糕,他们真要破门了!”
“我老牛干脆冲出去跟他们拼了!”
“别冲动,你都不够塞牙缝的!”
这俩牲畜各有各的紧张法,却全然不知道手术台上那位仁兄的变化。
他白惨惨的皮肤正在恢复生机,倒伏在下眼睑的长睫也在一根根弹起,随着一缝光线的渗漏,密密的剪影恰映在一双深不见底的瞳孔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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