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辞,肖辞…”
“消磁!”
肖辞感觉自己是真的难。
语文课上,语文老师在上面讲着古文,偏身边坐了只大蚊子不住嗡嗡嗡,嗡嗡嗡。假装没听见不理他吧,丫得他还叫上瘾了。
肖辞无可奈何,只得往右边象征性地瞥了一眼,“嗯?”
成欢立马凑了上来,一脸饶有兴味的表情,“哎,消磁,我跟你说,我回家想了整整一个周末,终于想明白了。”
“想明白什么了?”
“想明白韩霁月为什么要做蛋糕给你吃了呀,”成欢语气里掩不住的兴奋,拽住肖辞的胳膊,“你听我给你分析啊……”
“没兴趣,”肖辞低敛着眉,语气冷淡,“手。”
成欢讨了个没趣,只得悻悻把手缩了回去,老实说他同桌不笑的时候还是挺吓人的,虽说好像也没咋见他小同桌笑过。
相处近半个月了,成欢总觉得肖辞身上有种独特的气质,说不清,道不明,总之跟班里的其他人都不一样。那种气质仿佛一种无形的隔膜,让人忍不住为之吸引,却偏又不大敢与他亲近。
成欢趴在桌上,从他的角度能看到少年流畅清晰的侧颊线条,阳光透过轻纱,将少年的脸颊映衬得格外白皙,牛乳一般温润的质地。
时而抬头,时而低头,目光始终追随着讲台上的老师,握笔的手在本子上留下一排排字迹整洁的笔记。
连成欢都不得不承认,刚刚有那么一下,他是真的被少年眉宇之间透出的那股认真劲儿给帅到了。
“居然还真听课啊…”成欢的脸在桌子上滚来滚去,终于找到了一个舒服的姿势,打着长长的哈欠,“那祝你考试考进全班前十吧……”
轻砸了两下嘴巴,没动静了。
不得不说,午后的语文课真的是最让人犯困的没有之一,再配上语文老师秋蝉般无限拖长的衰老嗓音,以及天书般的古文注释,那感觉当真是销魂。
肖辞再抬起头来的时候,班里已经趴倒一小半了。
幸而睡倒的同学都跟成欢一样,前面立着厚厚的一堆书,可以稍作遮挡。
不过语文老师是真看不见,还是装看不见,肖辞就不得而知了。
窗子开着,一阵穿堂风吹过,肖辞不禁打了一个寒颤。
天气要冷下来了么?
微一侧头,见成欢睡到口水直流,身上只一件薄薄的校服T恤,校服褂子松松散散地摊在椅子上。
想了一下,伸手拾起那褂子,轻轻披在了同桌肩上。
肖辞心情很好。
再也没有人打搅他了。
他终于可以在一群睡觉、打呼、看小说、玩手机的人中心无旁骛地听老师讲课了。
嘴角都忍不住勾了勾。
可是,幸福的时光终究是短暂的。
因为,下课铃响了。
眼角的余光瞥到前排的韩霁月直起身来,肖辞特想扑到桌子上像他同桌一样闷头大睡。
可到底本身的素养决定了他不可能那么做。
他只能静静等着。
三,二,一……“肖辞。”
果然。
“可以出来一下吗。”轻得不能再轻的声音。
肖辞起身,跟随韩霁月窈窕的背影走出教室。
这么一点儿小小的声音,在课间一贯吵闹的三班本该掀不起丝毫的波澜的。可是这一次,班级里却诡异地安静了下来。
苏哲看着教室后门的方向,口中喃喃:“老天,他俩该不会是真的……”
“真是的,干嘛呀,”一个女生说,“喜欢韩霁月的男生那么多,她干嘛非得盯着肖辞不放啊。”
“就是,”胖女孩王柔柔边吃薯片边翻白眼,“昨天下午我不过发作业时跟肖辞说了两句话,结果她就瞪我你们知道吗?怎么了,长得好看了不起啊,光许她勾引,就不许别人说句话了?”
“唉咱们别理她……”
“够了!”姜猛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女生们都吓了一跳,王柔柔手一哆嗦,一包薯片全给捏碎了。
“别说了,”姜猛脸色通红,剑眉低蹙,握成拳的手不住发抖,凸出的苍青色血管在小麦色手臂上蔓延。
“你干嘛呀姜大个,”王柔柔说,“一惊一乍地吓唬鬼呢?”
“行了行了,都少说两句吧,”白云朵打量着姜猛的脸色,朝众人道:“作业呢?英语作业写了吗?还不赶紧写,下节课老师上课要检查的!”
许是教室里的气氛过于憋闷,姜猛一拍后门冲了出去。班里的女生们都有点儿傻了,“这家伙怎么了?”
白云朵朝着跟人唠嗑的苏哲使眼色,“还不快跟出去看看?”
苏哲有点儿傻了:“为嘛让我去啊?”
“让你去你就去,”白云朵在他背后推了一把,“去把他哄回来,完成组织交给你的任务!”
苏哲:“……”
二楼和三楼楼梯拐角的小露台处,秋风吹拂,女孩的发丝轻轻飘荡。
肖辞双手插兜,在离她大概有两步远的地方站定。
韩霁月转过身来,素手将一段发丝绕至耳后,纤长的睫毛适时微抬,还未开口,眸子就先红了三分。
楚楚可怜。
换成任何一个其他男生,恐怕现在已经软得走不动路了。
“你干嘛站我那么远,”女孩的声音娇得像朵蔷薇花。
“没啊,”肖辞声音平静,“我不喜欢跟人靠得太近。”
“……”韩霁月吸了两口气,声音更软了,“其实、其实那天,我没有别的意思的。”
说着说着,眼眶一点点地湿了,“我那天给你送蛋糕,真的就是想关心关心你,我不是故意要大声嚷嚷,害得你在大家面前出丑的。”
“当时你说不喜欢吃甜食,我还是以为你是针对我,我实在是太着急了才会吼你的,真的,你别往心里去……”
“嗨,你说那天啊,”肖辞耸了耸肩,“你要不提那事我早就忘了,我没有往心里去,我只是单纯的不喜欢吃蛋糕,仅此而已,你不要多想。”
他是真没往心里去,只是有点儿莫名其妙,先是成欢那小子无事献殷情,莫名其妙突然坐他对面,笑兮兮地说要请他吃蛋糕,笑得他浑身发毛。他不吃可倒好,又换成韩霁月,这回比成欢还狠。他“不用了”三个字还没说完,这女孩直接在饭堂吼了起来,当场差点儿没掉眼泪,搞得全饭堂的人都伸长了脖子往他这看,要多尴尬有多尴尬。
至于不喜欢吃蛋糕,那也是千真万确,不,更准确一点儿说,不是不喜欢,而是……
他四岁那年双胞胎哥哥被人拐卖,十多年来都杳无音讯,别说过生日了,最难受的那段时间,他就是碰见蛋糕店都得低着头做贼一样匆匆走过,至于奶油蛋糕,他更是连碰都不敢碰一下。
他还有机会吃上蛋糕,他哥,这么多年能不能吃上一口饱饭他都不知道……
上课铃在背后响了起来,肖辞扬眉,“回去上课?”
韩霁月手背轻轻抹了抹眼角,点点头,“嗯。”
肖辞正要转身,忽然被韩霁月拉住了手,他整个人都吓了一跳,韩霁月在他手心轻轻抚了一下,就头也不回地跑走了。
摊开手掌,那中间赫然是一张粉色的心形折纸。
“……”
没拆开看,随手装进口袋,进了教室。
转眼间就到了下午最后一节课。
最后一节课是活动课,黄昏的夕阳斜斜洒落,窗纱轻轻浮荡。女生们三三两两围着说话,议论明星八卦,传小说看;男生们则抱着篮球撒丫子冲了出去,教室里稀稀拉拉,剩的人已经不多了。
肖辞翻开厚厚的英语五三,打算做几篇阅读练练手。
成欢喝下一口水,一扭头,笑道,“嘿呦,磁儿,你还看五三呐,人家高三的都不一定会做,你一个高一的掺和什么?”
“……”肖辞面无表情,攀上成欢的肩膀,手轻轻那么一用力——“哎呦!”
成欢痛得当场大叫,眼泪都差点儿没给疼出来,一直到肖辞松了手他都还在倒吸凉气。
成欢是真的惊了,他同桌看起来白白净净甚至还有点儿奶气的一个人,力气怎么这么大?
他一个练体育的都吃不消。
“……”
“别学了别学了,”成欢想揪肖辞校服衣领,但一想起刚刚那酸爽的感觉,他立马劝自己打消了这个念头,“走,下楼跟着我到体育队看看?”
肖辞没理他。
“傍晚嘛,夕阳这么好,怎么能把时间浪费在学习这种毫无意义的事情上呢?”
还是没理他。
“学一整天了,下去转转锻炼锻炼身体呗……”
“……”
“我知道你用功,但是得劳逸结合你才能……”
啪!肖辞猛地合上了词典般厚的五三。
成欢本来也就是闲得没事去磨蹭他同桌,这一下还真给愣住了,整个人都乐了,“你真跟我下去啊?真的?”
肖辞(冷漠脸):只是不想再听你bb了而已……
花城中学背靠白云山,远远望去,操场上的绿草与如黛远山连成一片,秋风吹动,草叶连绵起伏,如同碧色的麦浪。
学生们三三两两,或站或坐,体育队的教练吹着哨子,天上的白云静静漂浮。
肖辞扒着栏杆,捧着一本单词书背着单词,不时抬起头来,瞄一眼站在体育队里的成欢。
成欢刚巧也在看他,冲着他调皮地眨了下眼睛。
肖辞:“……”
教练讲解完之后,体育生们便绕着操场跑步热身,老实说,成欢这人中等身高,平时还不觉得有什么。放到那群人高马大的体育生之中,就显得矮了那么一截儿。
跑步的时候,迈的步子看起来都要夸张一些。
三圈热身跑完,成欢脱下披在身上的校服外套,只剩一件红色的运动背心,手臂线条露在外面,白皙而流畅,带着一点儿恰到好处的肌肉痕迹,满满的阳光少年气。
肖辞走过去,问他,“接下来训练什么?”
成欢喘着气,一指旁边的栏杆,“跳高。”
肖辞转身,那玩意真的挺高的,比一个人高,目测得有一米八。
而成欢的个头也只是一米七多。
肖辞帮成欢拿着校服外套:“能行?”
“瞧不起我?”成欢笑了,压了压腿,然后就一颠一颠儿地跳到体育生的队伍中,排队准备试跳。
成欢前面的那几个男生都是瘦竹竿型的身材,身高个个一米八打头,有的甚至超过了一米九。如果把他们的人头画成一条线,那成欢恐怕就是那个突然凹下去的盆地。
机会一共三次,前面的几个男生基本都是一次过,到了成欢就差了点儿,非常不幸,他前两次都是擦着杆过的,人掉到垫子上,结果杆也被衣服带了下来。
“……”肖辞不知道说什么,就觉得有点儿心酸。
接连失败两次,只剩最后一次机会,体育队的人都看向成欢。成欢额头出了一层薄薄的汗。他鞋尖轻轻磕了下地,转动脚踝、手腕,然后退回起点,盯着横杆,神情专注。
微微俯身,起跑,加速,到得横杆底下,纵身一跃——
如同一条跃出水面的银鱼,在夕阳的余晖下划出一条优美而柔韧的抛物线,背跃过杆,摔在垫上,身子轻弹一下。
众人屏息,横杆在一米八零的高度停得稳稳当当。
“好!”不知是谁带头喊了一声,操场上响起了稀稀拉拉的掌声,不少边走边聊的女生闻声看了过来。
成欢小脸微红,连忙一个骨碌从垫子上爬了起来,跑到肖辞这边,一屁股坐下,双手撑着草地向后仰,薄薄的胸膛起起伏伏。
“不开心。”成欢说。
肖辞盯着那轮擦山落日:“跳过去了还不开心?”
“不开心,”成欢摇了摇头,“挫。”
想到了什么,成欢猛地翻身,一脸严肃地看着肖辞,“你说……”
“什么?”
“你说我高三能长到一米八五吗?”
肖辞:“……”
伸手在少年后脑勺呼了一巴掌,递给他一盒牛奶,“真想长高,那就把它喝了。”
成欢也没多想,插上吸管就喝了起来,“你什么时候买的?”
“刚你排队等跳高的时候。”
“……”成欢的身子僵了一下,他突然想起韩霁月跟他说,肖辞在学校吃饭连菜都舍不得打,想到这儿,手上的牛奶怎么都喝不下去了。
心里莫名地发堵,成欢犹豫半天,手肘撞了撞他,“磁儿,还是…你喝吧。”
肖辞看着那根插在奶盒上,用过了的吸管,沉默数息,淡淡吐出四个字:
“皮又痒了?”
成欢:“……”
“哎,你说我到底能不能长到一米八五啊?”同桌还在打破砂锅问到底。
这求知欲,哪怕用上十分之一在学习上也好呀。
肖辞眯眼看他,“你真想知道?”
“当然。”
“等你个子超过我再说吧。”
“你说什么?”成欢一听急了,牛奶也不喝了,“我没你高?你在逗我吧?”
肖辞不知道他哪来的自信:“……比比?”
“比就比!”
说着,一个鲤鱼打挺,拍拍屁股就跳了起来,肖辞也站了起来,跟他站到一处。
他们身高相似,因生长自川渝皆是白皙肤色,娃娃脸,幼齿挂的长相。唯一不同大概是因从小营养较好,成欢的身子骨比肖辞更结实一点儿。
两人的眼睛几乎平齐在一条水平线上,比来比去,还真分不出个谁高谁低。
“等会儿啊,”成欢说,“你站着不要动,我去找根棍儿,或者看看能不能找人来帮忙看看……”
“……”肖辞反应过来都傻了。
自己在干什么?跟人比个,好傻逼啊……
“喂,”他对着少年低头在草地间寻寻觅觅的背影道,“你高,行了吧?”
“你什么态度啊!”成欢喊,“比不过我就认输,不带玩这一套的。”
肖辞:“……”
3岁吧,不能再多了。
转眼间天阴了下来,乌云迫近地面,风吹草动,寒意蔓延。
“回来!”肖辞喊,“要下雨了,赶紧回家吧。”
肖辞觉得自己要不喊,他能找棍子一直找到白云山上去。
雨势说来就来,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往下砸,操场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没了人影,肖辞跑过去,拽住成欢胳膊:“还找呢?你傻逼不傻逼。”
成欢不知道在想什么,不大高兴的样子,“算了算了,今天先饶你一次,明天来了学校再找你比。”
“……”
肖辞好像突然有点儿明白了,大概对成欢来说,身高是他的一处心病,就不能提,要不怎么眼看就要翻脸了呢。
“好好好,明天比明天比,先穿上衣服回去吧。”肖辞低头,看到自己左手右手两件一模一样的校服外套。
哪件是成欢的,哪件是自己的?
成欢倒没关注这些,肖辞还没来得及说话,他就披上一件跑走了。
这个时候雨已经很大了,成欢奔跑的身影远远地站定,扭头,朝肖辞喊,“还站着干什么?走啊!”
肖辞点点头,心想明天再分校服是谁的也不迟,点了点头,跟成欢一道冒雨跑出了校园。
花中出校门往南走500米就有红底黄羊角的广州地铁指示牌,肖辞和成欢一前一后地刷羊城通进闸。正值下班高峰期,地铁一停,他们就被前仆后继的人潮挤了进去,脚都不用迈的,跟上了传送带一样。
销魂。
肖辞扶着扶手艰难站定,被人挤得前胸贴后背,地铁车厢里很是闷热,汗味弥漫,再加上他刚刚淋了雨,浑身湿乎乎的,更加难受了。
不过,一扭头,他心里顿时平衡了不少——
成欢被人挤在地铁车玻璃上,整张脸都挤扁了,特别是挤他那人还是一个身材魁梧的黑人,屁股对着他的背,大象坐小松鼠一样把他压了个结结实实。
肖辞拼命忍着才没笑出来。
成欢拼劲力气才从缝隙中伸出一只手来,声音在喧嚣的车厢显得格外渺小,“消磁,救我……”
肖辞低头,假装用手机背单词,“abandon,抛弃,放弃,abandon,抛弃,放弃。”
成欢都要哭了,手在空中无助地甩着,眼巴巴地看着他,“消磁,磁儿,辞哥……东特鹅般den蜜行不行啊~”
肖辞逗够了他,才不紧不慢地伸出手去,拉住成欢的手掌,用力一拽,拔萝卜一样把成欢拔了出来。
“磁儿,你救了我,”成欢拽着肖辞的手感激涕零,“要不,我带你去我家吃晚饭吧,你给你家长打个电话,跟他们说一声。”
“……”肖辞眸中的笑意淡了下去,“手。”
“哦、哦。”成欢这才松开肖辞的手,“去吗?消磁,我早就跟我爸妈提过你了,他们听说我同桌是四川娃娃,长得还特别帅,都说有机会想见见你。你放心啊,我爸妈人很好的,你不用不好意思。”
“不了,”肖辞微敛着眉,睫毛轻颤,不知道在想什么,“我…我家人做好了晚饭,都在等我回家。”
“…好吧,那下次吧,下次有机会再……”地铁报站声响起,大门一开,人群哗啦啦地往外涌,成欢的话说到一半,就被人裹挟着下了车,他的一只手臂伸出人群头顶,还在踮脚努力探头往肖辞的方向看,“我先下车了,到家之后记得给我打个电话报声平安——”
肖辞没有说话,隔着这套全中国最繁忙的地铁体系,成千上万人的潮海,被挤上电梯的成欢只来得及听见地铁门关上的一声闷响,就再也看不到少年孤单矗立的身影。
地铁驶去,隧道又恢复了短暂的宁静,黑黝黝的隧洞如长龙般延伸至远处,没有光明,没有尽头。
只剩风声呼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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