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辞到家时已经是凌晨。
公交没有了,地铁没有了,他在大雨中沿着路灯一直走,一直走,走了不知道多久,才打到一辆出租车。
手机早就没有电了,幸好他带了零钱。
一回家就瘫倒在床上,紧紧地缩在被子里。
冷,冷…
用力攥着被角,还是冷。
除了冷,就没其他感觉了。甚至一整天没吃饭都感觉不到饿。
肖辞哆嗦着给手机充上电,手机屏幕亮起来的时候,他发现手机上有十几条未接来电,刷爆了整个屏幕。
都是成欢打来了的。
犹豫了一下,还是把号码拨了过去。
长长的等待音之后,电话一接通就是一通大喊:“肖辞,是你吗,消磁?!”
肖辞几乎条件反射般脑补出了成欢窝在被窝里对着手机瞪眼睛的样子。
“……嗯。”肖辞眼皮沉得不行,闷闷地应了声。
“到家就好,到家就好,”那头少年的声音唏嘘不已,“妈卖批,你个瓜娃子是要吓死老子呦,你晓不晓得老子有多担心你。你要再不接电话老子就差报|警喽~”
肖辞躺在床上,静静听着少年狂飙乡音,他把手伸在头顶,黯淡的灯光从指缝间溢出。肖辞眨眨眼睛,嘴角轻轻扯了扯。
“……你到底有没有在听啊?别告诉小爷你已经睡着了。”平静下来后,成欢的乡音转换成了普通话。
“嗯,在听…”肖辞轻声呢喃,“还有吗?”
“…早点儿睡。”
“嗯。”
“盖厚点儿,别着凉了。”
“嗯。”
“那个,明天的数学作业…借我抄抄呗。”
果然!
“念你表现良好,”肖辞哼道,“包你一个月的全科作业。”
“哇咧!万岁,小小辞老子爱死你了,给哥亲口mua~”即使远隔手机,依旧不妨碍成欢的大嗓门让肖辞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肖辞:“滚。”
成欢:“遵命,老大!”
“……”
这一夜睡得极不踏实,肖辞身上时冷时热,翻来覆去,明明出了一身汗,却依旧寒战不止。
慢慢地,他跌入了一个又一个漫长而离奇的梦境。在梦里,不再有阴雨和寒冷。那里阳光明媚,春草起伏,空气里盛满了野花的甜香。
那是家乡的山岗,他光着小脚丫爬到树上去摘榆钱,哥哥胆子小,就在树下仰起小脸看他。他坐在树杈上,摘下一串榆钱,仿佛知道什么似得,自己顾不得吃就连忙扔给哥哥。哥哥伸着小手去接,放在嘴巴里尝,捧着小脸甜得缩舌头。
梦境很模糊,他已经记不得哥哥的样子,他只隐约记得哥哥笑起来的声音,很轻,从不像他那样咧开嘴巴哈哈大笑,总有些羞答答,像春天山岗上的暖风。
但很快,一如这些年来无数次发生过的那样,所有的梦境都指向同一个结局。他用衣服撑着,摘了满满一捧的榆钱。当他笑着回过头去叫“哥”的时候,那个梦中的幼童已然消失不见。
挺立的荒草没有半点儿站过人的痕迹。而他扔给哥哥的榆钱,就那么原封未动地躺在地上。
青绿的山原空空荡荡,连亘远方。
他愣了一下,从树上爬下来,在原地呆呆地站了一会儿,失魂落魄。
抹了抹眼角,回家去了。
……
肖辞躺在床上,眉头紧皱,胸膛像被一块大石狠狠压住,压得他半点儿喘不上气来。
他剧烈地喘息着,拼命地呼吸着,攥着被角的手不住痉挛,汗水从发间淌下,一滴一滴,打湿了整个枕头。
“哥、哥…”
肖辞从睡梦中惊醒,仿佛做了一个世纪的梦,几乎疲惫到连抬眼皮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的心脏砰砰狂跳,漫漫长夜,无边的孤寂一瞬间潮水般涌来,心里空得吓人,那是他很熟悉的一种感受:
后悔,拿小刀剜心一样的后悔。
跗骨之蛆,肝肠寸断。
多少年来他拼命控制自己不要去想,不要去想,而今心理防线终于全部崩溃。如果那天他没有让哥哥去给自己买冰棍,这一切就都不会发生吧?哥哥不会走丢,爸爸不会死,妈妈不会死,奶奶也不会死……十五岁的他,此时应该正跟哥哥就读于家乡剑阁的一所普通高中,以后毕业、工作、结婚生子、一起给父母养老送终。互扶持着,争吵着,像无数兄弟那样平凡地过完一生。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剩他孤身一人,在陌生的城市流浪,苦苦维系着兄弟间的最后一线,自四岁那年就被一刀斩断的血缘羁绊。
那条线,太细了,太细了,他怕他一松手,哥哥就会像断线的风筝那样被风卷走,消失在高远的天空。
哥,这辈子,我还能再见到你吗?
无数次,无数次,无数次在问,那个永远等不到的答案。
不知道什么时候雨已经停了,被洗刷过的天幕格外清澈,漆黑的夜出了星。当肖辞抬起头来的时候,落入眼底的,就是满天凄寒的星,一闪一闪,银钉一般闪耀。
“虽然你见不到他,但当太阳升起时,你们沐浴着同样的晨风;夜深人静的时候,他也在和你仰望着同一片星空。宝贝,你要相信,当你牵挂着他的时候,他一定也深深地爱着你。”时隔数月再一次想起妈妈的话,肖辞死死咬着牙,几乎要把牙关咬碎,硬生生地,把眼泪一点一点地逼了回去。
一天找不到,就两天,一年找不到,就两年,三年,五年,十年……
大不了,就找到他老,找到他死,倘若今生无缘再见,来世总还要再做兄弟的。
毕竟那是四岁就会换鞋给他穿的人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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