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儿。”
当成欢探望完肖辞,从病房出来后,有人在背后叫他。
声音不大,但在空旷的医院走廊却显得无比刺耳。
成欢咬着牙,手指慢慢攥成了拳。
转过身去,是姜猛。
从他进去看肖辞的时候,姜猛就提着一个保温桶站在那里。他只假装没有看见姜猛。当他出来时,姜猛依然没走。
有意思么?
姜猛欲言又止,个子高高的男生,此刻脸上是一种以前几乎没有过的促狭。他憋了好半天,才道:“成欢,这是我妈妈炖得排骨汤,说是能补身子,可以麻烦你再进屋一趟,帮我带给肖辞吗?”
成欢并没有看他,目光虚虚地不知道落在哪里。
“不用了,”成欢说,“他现在不缺吃的。”
说罢,成欢扭头就走。
姜猛在犹豫片刻后追了上来,于楼梯拐角处按住成欢的肩膀,“说认真的,欢儿,你就帮我这一次吧,我是真的很过意不去。”
“你也会过意不去吗?”
当成欢转过身来的时候,姜猛惊讶地发现,少年那双好看的眼睛,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得红红的,像只小兔子一样。
“……”姜猛后面要说的话卡在喉间,压根不记得是什么了。
“成欢,你…嗨,算了,还是我自己去给他吧,他要打要骂,都随他的便。”
“你别去找他!”
吼出来的声音吓了姜猛一跳,姜猛略厚的嘴唇微微张着,怔怔地看着这个向来都是最温驯的少年。
他听到少年的声音带了哭腔,越说越压抑:
“他之前明明一直都是好好的,为什么我才周末两天没有看到他,就变成了现在这样?”
成欢攥紧的拳头微微颤抖,在同性面前表现出弱势一面愈发增添了他内心的屈辱。他本以为他会很在意这一点,可真到了这个时候,他脑海中萦绕着的,就只剩肖辞躺在病床上时瘦削的脸颊,虚弱的神色,和失了血色的,苍白的唇。
他根本没有办法,把病床上那个单薄无助的身影,同往日那个一个笑容就能点亮整个校园的少年联系在一起。
在肖辞面前强装的镇定与平静一瞬间溃不成军。成欢整个人说不上来的难受,心脏一抽一抽地疼。
他抱着自己,缓缓蹲下身去,脑袋深深扎在颤抖的肩膀间,眼泪啪嗒啪嗒,滴在了青灰色的大理石地板上。
·
这次住院,肖辞度过了有生以来最闲的几天。
从小到大他都在忙,忙着上学,忙着给家里放羊;等大一点儿了,又要照顾患病的母亲……他就像一个上紧发条的时钟,日复一日,疲于奔命。他早已习惯了神经时刻紧绷的生活,此刻真让他闲着,除了躺在床上什么都不许干,他还真有点儿不习惯。
前两天,他还能勉强靠着成欢买给他的那个魔方打发时间。可是到了第三天,不管怎么打乱魔方,他都能闭着眼睛在一分钟内把魔方还原时,他才意识到,成欢花钱给他买了一个赔钱货——
这么简单,还怎么玩?
明明是花一样的钱,为什么不给他买那种十二个面的?
老严去学校上课去了,严小草也要上学。整间病房只剩肖辞和那只泰迪熊相依为命,肖辞简直无聊爆了。
所以当肖燕抹着眼泪来病房看他时,肖辞的第一反应是兴奋,第二反应才是焦虑。
他最怕给别人添麻烦,他受伤这件事不想让别人知道,当然更不想让肖燕知道,可是,她还是知道了。
肖燕眼睛肿得像两颗小桃子,进病房前怕肖辞看出来,还特意把眼泪都擦掉了。她坐在肖辞的病床前,两个人静默良久。
“对不起…”终于,肖燕低着头哽咽道,“姐姐当初不该赶你走的,你要是跟我住在一块,肯定、肯定就不会出这种事了……”
“姐。”这一下肖辞就着了急,他发现肖燕是真的爱把所有的错都往自己身上揽,怎么就叫她赶走的了?
“跟你没关系,姐。再说了,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肖辞怕她不信,还特意伸展开双臂,做了个夸张的动作。结果这一下扯到了受伤的右臂,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万般无奈,只得老老实实地躺回了床上。
“你尝尝这个,”肖燕忍住眼泪,打开带来的那个保温桶。小碗中是满满的一碗鸡蛋羹,上面淌着香醋,撒着香菜末,热气袅袅,清香勾人。
肖辞正是饿的时候,接过来尝了一口,就不说话了。
“味道怎么样?”肖燕还等着他的回复。
肖辞愣了好一会儿,才说,“挺好的。”说罢紧紧扎着头,用小勺大口大口地往嘴里灌蛋羹。
他只是想起了他的母亲。
他突然就心念电转地想起来,他四岁那年,哥哥被人拐走,他发着高烧,妈妈守在床头,用小勺挖着,小心翼翼地吹凉,喂他吃鸡蛋羹。
连味道都那么像。
他原本是完全不记得这件事的,却在尝到那味道的时候,过电一样,脑子里一下就有了个影。
“好吃那我就还给你做……”
“他现在待你好吗?”
两个人几乎是同时出声,肖燕声音顿住,低下头绞着手指,不说话。肖辞一看就急了,“他又打你了?嗯?”
肖燕用力摇头,肖辞哪里肯信?正要撩起肖燕的袖子看有没有伤口时,门被推开了。
“严老师。”
老严满头大汗地站在门口,身上背心短裤,露出肌肉线条明显的手臂、小腿。腋窝里还夹着一个脏脏的足球——显然是刚踢完球回来,没想到这屋里有外人。
老严当下有些尴尬,大手呼喇着后脑勺,“这位是?”
肖燕条件反射般低下头去。
肖辞说,“他是我姐。”
说完又对肖燕道,“这是我班主任。”
肖燕小声来了句,“体育老师也能当班主任啊?”
“额…”肖辞嘴角狠狠抽了下,看向老严。
黝黑的肤色,平头,刚毅大气的国字脸,四十岁依旧一身打了鸡血般的浩然正气。再加上现在…愣头愣脑的表情。嗯???
别说,连他都怀疑自己数学是体育老师教的了。
“老严是教数学的。”肖辞小小声。
肖燕完全不敢看男人,只是和肖辞说悄悄话:“那他打人一定很疼吧?”
肖辞:“……”
姐,你好懂啊。
老严看着在自己眼前窃窃私语的姐弟俩,有生以来第一次,察觉到了自己的五大三粗。
这俩人简直就是在露水里泡大的瓷娃娃,姐弟俩眉眼一个赛一个地清秀好看,就只是一躺一坐,这么个相互寒暄的简单动作,就美得跟画一般。
老严深刻认识到了基因的强大,并为自己家小草的未来表示十分担忧。
尽管小草她妈……咳,亡妻都走了那么多年了,不要再想了。
“咳,咳咳!”老严终于忍不住“丑人多作怪”,打断了好看的姐弟俩,“嗯,那个…肖辞他姐呀,改天有没有机会,咱们……”
老严一句话说得磕磕巴巴,一边说,双手还一边比划着,“咱们那个,一起吃顿饭?”
话刚说完就意识到了自己的不妥,连忙又给自己的话打补丁:“你你你别误会啊,我就是想跟你,跟你了解一下肖辞同学的情况。”
肖燕:“……”
肖辞:“……”
肖燕无措地看着肖辞,像是完全没了主意,关键时刻还得来倚仗她弟弟。
肖辞点了点头,说,“老师们家访也是常有的事。”
肖燕这才轻轻地“嗯”了一声,说出了对老严的第一句话,算是答应了下来。
之后的很久,一直到出院,肖辞都有意无意地想着一个问题。
就老严平时那一拳一个小朋友的画风,怎么说话还带结巴了呢?
不应该呀……
“同学,同学?”收费处的护士歪头看他,把他的魂儿叫了回来。
“啊?”肖辞一愣,“哦,您好,我想问一下,请问我住院的这段时间,一共要交多少钱?”
护士双手噼里啪啦飞快地敲击着键盘,看了眼电脑上的结果,说,“已经交过费了。”
又看肖辞一眼,确认无误道,“对,你爸已经给你交过了。”
What??!肖辞一下还真给说傻了。
“谁,你说谁?”肖辞道。
“你爸呀,”护士张着嘴巴,伸手比划,“就那个大高个,额,挺凶巴巴的那个。哎,你爸对你是真的好,一下班就往你这跑,还给你买了那么多吃的。”
护士小姐姐手撑着脸蛋看着肖辞,口中嘟囔,“但不像啊,你爸长那么黑,包公似的,但你长得还挺,还挺…”
护士说着说着脸红了,捂着嘴巴羞笑了一下,“还挺好看的。”
“不咋像他生的……”
那当然不像了!
肖辞整个人都抓狂了,那他丫得能像吗?要是像的话才要吓死人吧?!
大姐您什么眼神啊o(╥﹏╥)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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