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中午放学以后,肖辞来到食堂,把书扔在那个他坐惯了的位置上占座,正准备去排队打饭。一抬头,就见成欢两手交叠,小学鸡一样老老实实地坐在对面的位置上,眼巴巴地看着他。
“没回家?”肖辞问。
“跟你一块吃。”成欢说。
“行,在这等着,”肖辞说着,到食堂窗口去排队打饭。几分钟后,他端着两盘餐饭回来,把其中一盘放在成欢面前。
给成欢打的是三两米饭,红烧肉,西红柿炒鸡蛋。
而留给自己的那一盘,则是二两米饭和干煸豆角。
这么一对比,就显得他那份饭干瘪而且难以下咽。
肖辞掰开一次性筷子,递给成欢。成欢这才想起来自己刚刚忘了给肖辞饭卡,这顿饭花的是肖辞的钱,不由得道:“你…就吃这个?咱俩换一换吧。”
“我不喜欢吃肉,”肖辞一边说着,一边把豆角里面老掉的部分挑了出来,“你不是说想长个吗?多吃点儿肉,争取早点儿超过我。”
“……”成欢看着埋头吃饭的少年,也许是之前住院的缘故,少年整个人都消瘦了不少。使得本就宽松的校服微微下滑,露出一段让人心疼的锁骨。成欢突然就觉得,这段时间,其实一直都是肖辞在照顾他。他也不知怎么地就气血上涌,脱口而出:“肖辞,要不你当我弟弟吧?”
“什么?”肖辞脑子里一直在记忆化学方程式,没听清楚。
成欢看着他的眼睛,“你比我小,我是独生子,要不咱们,那个…去拜把子,你当我弟弟吧?”
肖辞脑子里有根神经狠狠跳了一下,手中的动作随之停下,好半天他才缓过劲儿来,笑着说,“你傻逼吧。”
“我认真的,”成欢道,“不闹着玩,老家那边不是兴认兄弟吗?到时候让咱们爸妈做个见证,认了以后,我当你哥,以后照顾你,保护你,谁也不许欺负你。”
“艹…”肖辞一时间心里说不上来的滋味,眼睛眨着眨着就有点儿发酸,终于忍住,换上往常那副刀枪不入的笑容,往成欢后脑勺招呼了一下:“能欺负你辞哥的人还没出生呢,你还是先照顾好你自己吧。”
说完这句,肖辞眼角的余光瞥到了远处的一道身影,那身影在靠窗的位置坐下,肖辞忽地心头一凛。
这会儿天气已经很冷了,那人却只穿了一件白体恤,裸|露在外的手臂极为修长,白到发光。肖辞视线往上,看到了那人凌厉的侧颊线条,低压帽檐下剃出青皮的发茬,以及发茬间一道嚣张的字迹——大写的“Z”。
配上那人倔强不羁的眉眼,怎么看怎么让人心里,心里……
反正就是一种说不上来的,谁都比不了的感觉。
去,肖辞用力甩了甩头,怀疑自己是不是魔怔了,居然看傻|逼都觉得帅,简直有病。
“磁儿,你在看什么?”成欢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肖辞一把将成欢的脑袋按下,耳垂有点儿发红:“吃你的饭。”
“哦…”成欢道:“就新来的那个,那小子怎么那么狂啊?一来就让我让地,凭什么啊?凭他长得帅,还是凭他有几个臭钱?我去,有钱就可以为所欲为吗?我的同桌,凭什么他说要就要,我不服!”
“……”肖辞看着成欢,也不知怎么就来了句,“你也觉得他帅?”
“那可不嘛,”成欢的仇帅心态简直是直接写在了脸上,“人家多有钱啊,大帅逼~”
“咳咳,小声点儿。”肖辞低下头,无意识地用筷子拨拉吃剩的米粒。
“……”成欢的眼睛微微睁大,他突然觉得,肖辞今天好像哪里怪怪的。说不上来,反正就是不对劲。
“哎,磁儿,你说要是让你选的话,我和他,你想选谁当同桌啊?”成欢道。
“废话,那还用说,当然是你了。”肖辞道,“吃完了吗,吃完了走吧。”
成欢喜上眉梢,把小盆里的免费菜汤一饮而尽,拾上搁在椅背上的外套,小狗一样舔了下嘴唇,“走!”
肖辞跟在成欢背后出食堂,出门的时候,他回头看了一眼。那一瞬间,隔着食堂嘈杂的人潮,那人心有灵犀般剑眉微扬,抬起头来,跟他对视,深邃目光恍若吞噬一切的潮海。
肖辞的心倏地跳漏一拍,嫌恶地皱了皱眉头,飞快地逃了。
“哥,哥……”女孩一遍又一遍的呼唤将江朝唤醒。
江朝:“嗯?”
难得有一次得到了少年的回复,韩霁月眼睛睁大,隐隐透着兴奋的神色,“你为什么一定要跟肖辞一桌啊?”
“……”江朝起身,大步朝着少年离开的方向走去,只留下一句,“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帅的人天生就合该一桌。”
韩霁月手里的叉子啪嗒掉到地上:“???”
·
午后,教室里走|光了人,只剩肖辞一个人,他困得不行,学习到睁不开眼睛,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薄薄的窗纱轻轻飘荡,从窗户缝隙飘进来一片黄银杏,打着旋儿落在了他脑袋上,压塌了那几根傲然挺立的呆毛。
肖辞睡觉一贯很轻,这么一点儿微不足道的动静,就把他弄醒了。
眼睫缓缓抬起,映入眼帘的,是两片薄薄的唇,浅浅的粉色,微微勾着,形状特别好看。
然而,当肖辞看完对方全脸后就不这么认为了。
“你干什么?”肖辞领地意识很强,这么近的距离闯进来一只雄性,把他吓了一跳,本能地有点儿恼火。
江朝却是不急不躁,一双眼睛饶有兴味地盯着他,似乎是想要透过他的神情窥探他的内心。“小川仔,”江朝道,“我们有必要好好谈……”
“小你妹呀!”肖辞一瞬间炸了毛,刚刚对方叫他什么?小什么东西?总之听得他一阵恶寒。
肖辞拾起成欢桌上那本巨厚的牛津英汉词典,作势要轰江朝,谁知却被江朝抓住手腕,不轻不重地在自己脑袋上敲了一下。
“哎呀,疼!”江朝假到不能再假地皱了下眉,然后拽着肖辞手腕一脸得意地邀功请赏,“第三次见面,你先是把我关在那个臭臭的房间,现在又拿板砖拍我。”江朝说着食指微屈,点了点自己的脑袋,“你说,这颗价值十亿的头颅,若是被砸坏了,可怎么好呢?”
肖辞简直败给他了,从没见过这么会曲解黑白的,偏他说的一切看起来还就像真的一样。肖辞警惕地瞪着他,“你想怎样?”
江朝的脸色沉了下来,老实说,这家伙不耍花架子的时候还是有几分吓人的,肖辞听见江朝道:“简单,做我的同桌。”
“做你个头!”肖辞恨不得啐他一脸,“老子有同桌!”
江朝冷冷一笑,“你可想清楚了?反正你迟早都会是我的同桌。自己主动一点儿,什么都好说。不然的话,我可不清楚你的小同桌身上会发生什么。”
江朝悠悠地哼着调子,“会不会明天就出车祸,被撞断了腿,再也来不了学校了呢?”
“你说什么?”肖辞一瞬间就是一身冷汗,他用力攥住江朝的T恤领口,把人狠狠地抵在墙上,微仰着头,举起拳头同他对峙,薄薄的胸膛剧烈起伏。
“有种你再说一遍,”肖辞牙关紧咬,双眸赤红,不知是气的还是怕的,从心脏一直疼到了肝上,“你再说一遍,我保证不揍得你满地找牙。”
教室里安静极了,全世界只剩下两个少年相对喘息的声音。
“但我今天不想揍你,”肖辞终于说服自己放下了拳头,“暴雨那天你帮过一次,我不打恩人。”
“快滚吧。”
肖辞松开了江朝,正要离开时,对方却眼疾手快地突然伸展双臂,架在他腋下,捞小动物一样,把他整个人都捞进了怀里。
肖辞一瞬间撞上一个结实炙热的胸膛,隔着两层薄而丝滑的T恤面料,两颗年轻鲜活的心脏紧紧贴合,相对狂跳。肖辞盯着眼前人无限放大,却依旧没有任何瑕疵的五官与皮肤,浑身的血液一下子燥了起来。
“你干什么?!”肖辞用力推开他,拉上由于刚刚的拉扯而变形下滑,露出一截儿光结肩膀的校服T恤,满脸恼怒大吼道,“你有病吗?!离老子远点儿!!!”
江朝像是终于生气了,纤长的睫毛轻轻颤动,他微微偏过头去,只留给肖辞一道黯淡的侧颜。他这样不说不笑的时候,沉静得恍如仲夏夜的一帘幽梦。
肖辞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江朝,要说的话堵在喉口,怎么也不忍心说出来了。
他好像还从来没有,对别人说过这样恶毒的话。
第一次说,是对他。
“我只是想知道,”江朝看着肖辞,笑得眉眼弯弯,好看得让人心疼,“只是想知道,你身上的伤…到底好了没有。”
他的声音舒缓而哀伤,像月圆之夜孤独流浪的风,天涯海角,无迹无痕,“你的腰…伤口裂开了,”江朝抬起发颤的手指,那上面沾着一点儿带有少年体温的红,“最近别总想着跟人打架,不然反反复复,总也好不全。”
肖辞开始还没听出什么,越往后越觉得不对,直到那个月夜的记忆触电一般涌遍他的四体百骸,他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努力想要抓住脑海中晦暗不明的那根线。
漫长的,黑暗的,无休止的雨,一声震慑天地的枪响,荡平浊气,驱散黑暗。尘埃落定之际,他仿佛被人抱着,又像是躺在摇摇晃晃的小船中,他记得那一份温暖,一份绵延的少年体香。他记得他攥着那人的衣衫,死也不肯放手。
缓缓地,缓缓地低下了头,肖辞看到,江朝白T恤的侧腰处,有一小块不自然的褶皱。
“怎么?”江朝身子向后仰,双臂撑在桌子上,笑得痞痞的,“你就那么讨厌我,不想跟我一桌?还是……”
江朝凑近肖辞,伸手在他看呆了的眼睛前晃了晃,话音一转,“看上瘾了?我看你分明就很喜欢我嘛。”
“你、你胡说些什么?”肖辞反应过来,觉得格外耻辱,“总之同桌这件事情你想都不要想。”他咬着牙看向对方的眼睛,“江大少爷,我们压根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没必要非凑到一块儿。我们更算不上什么朋友,我实在看不出,我们之间有什么交谈的必要。”
“哦,是吗?”江朝的唇凑在他耳边,说话时吹出的燥热的风令肖辞耳垂发麻,“我们怎么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了?我住在地球上,敢问你是住在外太空吗?”
“你知道我什么意思,”不知不觉间,肖辞已经被江朝逼得仰到了桌子上,他呼吸有点儿发紧,T恤下晃出的狭窄腰线一点一点地绷直,白得晃眼,“抓着字眼扣,你是小学生吗?幼不幼稚?”
“不幼稚,”江朝双手十指撑在桌上,将肖辞的劲腰围在自己身体和桌面之间,“你说话很横,是对谁都这样?还是只对我?”
“……”肖辞一时间答不上来,他好像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貌似他一遇到江朝脾气就会变得前所未有地暴躁,想来想去,他只能把这一点归结于江朝本身就自带欠揍体质。
“你对韩霁月也这样吗?她亲近你的时候,你也动不动就吼她,让她滚开,嗯?”江朝脸上神色莫辨,身子下压,再下压,压到肖辞的背几乎完全贴到了课桌上。“还是说,你们两个就是一个世界的人了?”
“不、不是……”肖辞颤抖出声,当他终于把乱糟糟的大脑捋顺的时候,他猛然发现他和江朝之间早已超出安全距离了,而江朝带笑的眉眼此刻就在他头顶,正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这是在干什么?肖辞完全崩溃了,他完全反应不过来他们是怎么从同桌的问题上聊到这份田地的。肖辞飞起一脚就要直踹江朝小腹,却突然听见教室门口的位置“哐当!”一声巨响。
两人同时回头,只见暖水瓶炸裂一|地,玻璃、烫水飞溅,而身穿短裙的韩霁月面色呆滞,细白的腿被烫出水泡却依旧浑然未觉。她扶着门框,手指指尖掐到发红,半天才怔怔道:“你们…在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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