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内的墙壁由石块堆砌而成,下处无水,没有第一口井内那样的淤泥遍地,踩在地上的感觉结结实实。
尸臭味越接近井下就越浓烈。井里还是一处山洞似的构造,进去之后的地方就大了好几倍。
不惧暗黑的眼睛帮他看到的,是累累尸骨。腐烂到一半的皮肉随处可见,腐臭的味道在他鼻腔里扩散,直冲脑门。冥界的人对尸体周身气味的敏感,这次叫他几欲作呕。冥界王宫是富贵之地,鬼君的皇子们在里面长大,实际也没见过多少的实在东西。
里面的尸身多达近十具,元祝走近,看见一张熟悉非常的脸孔,心里的猜想完全被印证。
几日之前要了独臂少年的肉身来用,如今那一具肉身正歪躺在自己脚下,嘴角和衣襟上的血迹已变成了乌黑的颜色,凝固在皮肤和衣物上。
元祝皱了眉头,牙关不经意的咬紧。
孟宅的恶鬼孤魂品行未免也太差了些。这些人都已经为了孟家的小姐死了,一个个皆是身不由己,由人贩子买卖到的这里。最后连命都送上了,还落得一个横尸井底的下场。
至于友儿之前所言的牌位坟地,想想都是信口胡说,用来蒙蔽他的谎话。
人啊,鬼啊,私心都是浓重,仔细想起来,这些尸骨在这里被弃下了也正常。谁会花宝贝似的抢来的时间,去给没用的尸体造一座坟冢?
是尸体也就罢了,好在不是旁的东西。
元祝以手遮掩了口鼻,环顾一圈,没有触碰里面别的物件儿,原地退了出去。
痕迹都是新鲜的,说不准什么时候又卷土重来一遭,被发现有人来过井下,只会打草惊蛇。现在对自己查察此事最有利的,便是等着孟漾所说的“出府办事”,暗中跟随过去。
孟漾身子里的药,是他亲手埋下的一环,重要的时刻牺牲孟漾去换,也未尝不可。
......
第三口井,相比其他两个,就显得“单纯”许多。
没有淤泥,也没有镶嵌好的方正石块作为井底之壁。
行走其间,更像是走进一处家宅的密道,刚好容得下两个人走过的暗道颇长,一直向外延伸。正当元祝靠着井壁走得有些倦了,却是惊觉四周墙壁有了湿意。
土石壁上冒出的水渍做不得假,他继续往前走,没做停留。
果不其然,这条暗道直通这攸城之外,出口处乃是激流的护城河。攸城的地势不必其他平原地方的城池,护城河中的水在几十里之外还是奔腾汹涌的飞瀑布。缓冲的距离很短,到了攸城近处直接引入护城河,才有如此汹涌的激流环城为护。
人界的巧匠能人,匠心独具,这样的构想和做法,可堪敢为人先。很幸运,引大河瀑布之水为护城河的想法成功了,如今为人称道,是大功一件。
元祝在密道的尽头,可以直接触碰到护城河的激流之水。
他又有一件事情想不明白了。尸体直接丢弃在护城河中不好吗?这样汹涌的河水,卷走尸体不是顷刻之间的事情么?又何必冒着被发现的风险,将尸体丢弃在另外的井中。
他真是想不明白了,要是自己应当会选择弃尸河中。那她背后的人呢,不至于愚笨至此,究竟在想些什么......
*
这回他是彻底摸透活人在孟宅可存活的时间,可有足足的三四日。那么长的时间,已经足够行事,到三四日过完,对冥界鬼差来说难熬的日子就已经过去,祗儒该带人来了。
元祝所料不错,晚间友儿前来将房门打开,看了一眼屋子里面,又前去查看了孟漾身子的状况。确认无误之后,脸色都变得好看了。
友儿是第一次见到元祝原身的样貌,去外头抓人的事情不是她亲自去办的,自然不会生疑。
晚些时候,据闻孟泽也回了。
没有前来瞧瞧孟漾的身子,也是奇怪的事。
日子过得快,元祝这几日摸清楚了孟宅的内里位置的精要,宅子中遮天蔽日的,日子过得也快。白日无事,时间大致都用来哄孟漾儿,余下的时候静坐调息,等待时机。
这个时机便是在第三日的夜里出现的。
他头一次听闻“门者寺”这个地方。门者寺的来人,伪装做□□个个僧人的模样,前前后后拥着抬了一顶轿子来了孟宅院里。□□个僧人,裹着个僧袍,都做双手合十的动作。在元祝眼中,褪去僧袍之外,不过几道黄符纸附身的怨灵,哪里是什么僧人。
孟宅所有的鬼魂,加之寺庙里的鬼魅亡灵,全为了迷惑一个孟漾,真是下足了功夫。
鬼僧人对孟漾十分恭敬,在她睡觉的屋子外头,放下了轿子。一群人跪伏在外,又是行礼又是做辑,大有来请人的意思。
“小姐,寺内有请。今日师父在寺内,又知小姐身子有异,特意嘱咐了小僧们接小姐过去,调养身子。”
孟漾在屋内听着,表情都没变过。每一回都是差不多的说辞,到了日子就得去上一趟寺里。
“又得疼了......”她心想道。
不过这一次总是和之前有所区别,她要早去早回,家里还有夫君等着自己回家。想到这里,她就满心欢喜,前头好似不大可怕了。不过是疼而已,总能忍住的。
出门之前还不忘记同元祝叮嘱一句,“夫君好好在家,我得出去一趟,隔几日就回,要好好吃饭等我回来哦。”
她现在已经不害怕他会跑掉。她想得简单,是谓丢掉了性命都要换一副样子来陪着自己的,根本不必担心他会跑掉。其他也不用考量,她觉着,也感受到了,这个男人是喜欢和爱着自己的,是以孟漾本人知足的很。
元祝顺着她的话应下,在她临去前,还以手理了理她的衣领袖袍,一手抚在她的发间轻揉的安抚了一阵儿,“去罢,不论什么事情都不要惧怕,自有我在。”
此话出自真心。
对于孟漾,他不是不同情,也不是不愿意在平时安抚她的心思。只是他知晓,每个人的使命不同,原本开始便是对立面的人,怎么能够真正的感同身受呢。而孟漾,终归要魂归冥府,将欠下的罪孽一一偿还之。自己,则极有可能是那个要她送“命”的罪魁祸首。
善恶本不是好区分的东西,至少元祝现今还没有真正领悟善恶的规则。遇到这个女子之后,他也有心想,又或许,它原本就没有规则可言。
不论之后如何,他至少先对这件事情有一个探究的结果,那门者寺是关键。将它背后的“东西”抓出来,孟漾的罪孽能少些也说不定......
*
她刚一出门,便被一众小僧围拥着,将她右手扶起来,小心翼翼送上了轿子。
该死的,她没有虚弱到这个地步,扶什么手!元祝的无名之火瞬间烧起来。一群纸人而已,真当自己是个活物了,胆子大得很。
这一股子气也没维持多久,元祝忍住了气性,也是化作一团似云似雾气的东西,附身在轿子上,随着一起出去。
这顶轿子不是人抬的,一路行着分外安稳。孟漾在轿子中,扯着衣裳上绞着手指头,心里除了忐忑不安还有的就是想念家里的那一位。殊不知,他也正是在轿中陪着行了一路,将她脸上挂着的情绪一一看了完全。
“夫君......夫君...”孟漾喃喃几句,唤着心里的念想。念道的久了,她也发觉了有些不对劲儿的。一日日的夫君夫君叫唤着,到现在都不知道,他到底叫什么名字。于是孟漾心里又开始纠结起来,直到轿子落了地,她察觉到了动静。
门者寺这个地方,白日是不存在的。下了轿子,瞧着的风景便是浓雾中若隐若现的一圈红色楼房。
哪个寺庙会做这样的装饰?元祝只瞧了一眼就察觉到了异样。红幡挂了满堂满院的寺庙,布置的和凡人新婚一般,这样的荒唐,他可不曾见过。寺庙都讲究清心寡欲,无欲无求,会成亲等俗世之事都有戒条,这寺庙中到底是存有怎样的妖物鬼魅在此作祟!
他化形之后,乃为一团浊气,寺庙之外也有结界,阻了他的行动。
破出结界倒是不满,就怕这结界连着那个东西的心池,牵一发而动全身。元祝实在无法忽视这个极大的可能性。最后,只能是眼睁睁看着孟漾由一众小僧带着进了结界之中。
她将头昂着,眼睛水汪汪的,存了满满眼眶子的泪,平稳踏着步子往前去了。
元祝并没有看见她的正脸,一团雾气在远处看着她的背影,盯了一阵子。
不知为何,这一次,他有些心悸。
孟漾跨出步子的那一刹那,他的心悸也就开始了。这视死如归的感觉是怎么一回事,寺庙里到底有什么,叫她惧怕成这样。孟漾双手握拳,他看见的---她的拇指都快将食指的指腹侧边抠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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