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治办事一向妥帖,从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也正因为他是一个谨慎的人,主人才能会重用他。
现在除了这般的事情。和元祝预料的一样,他丝毫不敢多什么。
回答起元祝的话来,甚至有些唯唯诺诺,萎萎缩缩。
“好、好......”
是的。在脑子中,他已经想好了怎么和自家主人交代,在此之前,他首先要做的,就是将这位和那棘手的孟漾好生的送回去。
什么事情都可以秋后再来,而命只有一条。特别是他这条命,还是换来的,付出的代价极大。
得到了他的话,围绕在身边的那位可怕的人,好像真的一瞬间就不见了,等着他的下一步动作。
感觉环绕在身边的凉意真正的消散,时治恍然大悟,径直朝孟漾走过去。
此时,周围沙沙作响的风已经停了下来。
他解开铁链和绳索的动作又快又急迫,像是生怕自己的迟缓招惹了什么一般。
“来人!快!”时治对着后面吩咐道。
都说请神容易送神难,现在有送走的机会,怎么能不抓紧时间。
小僧跑来了几个,拱手听着吩咐,“时公子,何事啊?”
时治想了个由头,即刻就道:“孟小姐身子有异,你们帮衬着,赶紧送回去......另外,也赶紧去通知孟家的人,去府外接人。”
他这话一半真有一半假。
说孟漾身子有异常是真的。这是真的出了这样的问题,他才能在自家主人面前说个头头是道,说个有据有理。
时治如此猜测道:他从没见过孟漾变成这个样子......也许回了孟府,也没有多少生机。
死在孟府总比死在当场要好。主人也不至于,将所有的一切都怪罪在自己身上。
......
孟漾身子一离开铁链上的符咒就起了变化。这些变化在黄符纸人化做的小僧那里,还没有发作。可以算是一路上平平安安的出了门者寺这个不详之地,而后到了轿子旁。
小僧不敢多动她,将人小心翼翼地扶回了轿子里,别的动作也就停下了。
门者寺是一栋一栋红色的建筑组成的。里面的场景也像书中志怪故事记录的那样,到处泛着诡异的色彩,包括风中沙沙作响萦绕耳畔的符纸声音,寂静的夜里突如其来的撞钟声,还有那祭台,上头飘飘扬扬的黄符纸......这一切的一切都是正常人该惧怕恐惧的东西......
孟漾这样子胆小瘦弱的人,是在里面看了多少次,才能够视若无睹?
这个问题元祝不止想了一遍。
他现在是一团别人瞧不见的雾气。前头,看到那个场面,是顾不得别的,来不及想就冲上前去,作雾气绕了孟漾一身,为她护身。
现在也是,随着小僧们送她出结界的步子,一路跟随,进到了轿子里,才现出的真身。
孟漾血红的眼睛里泛着血丝,现在双眼却安安然然的阖着,身上也什么动作都没有。出门时还尚好的发髻,已经变得散乱不堪,她的脑袋歪歪斜斜的不自主的,往一边靠着。
她无意识倚靠的地方,正是元祝的肩上。
在看到她摇摇晃晃的身子就要侧着倒下的时刻 ,元祝幻化出真身,予她做了人肉靠枕。
本来就笨,现在又受了伤,内里还不知道被伤成了怎么一个样子,要是在轿子里再把头给磕了......他只会更觉得自己无用了。
她这幅身子,得在回到孟宅之后再好生查看,现在的情形,外面还有些人在。正在元祝思考之间,轿子动了起来。之后凌空而行,往人界孟宅回返。
......
元祝知道,在轿子到地方之前,他得离开轿子里,不然他跟随过来这件事情躲不过友儿等人的眼睛。
还有一件事情他也要验证一番。
那便是孟宅里面的人,到底知不知道这件事情的始末。此事是元祝早早就在心里磋磨计较的。
他好似,真的看不得孟漾这个憨子受什么委屈。孟宅里面的人要是自始至终都知道此事,还放任如此......小憨子该是有多么难过伤怀呢......
孟宅的人,可以存在于世间,到现在也有内情。他不去多想也知道,除了门者寺的相帮度过鬼魂亡灵都惧怕的五月初的日子,他还真想不出别的可能。
他们当真连自己都至亲都能出卖么。
元祝思及此,目光落在孟漾脸上。轿子里的光线算不上好,隐隐约约有一些细小的光亮散进里间。依着里面的光亮,元祝更加清晰的看见了她的侧脸。
此人......他不知何时已经将她放在心上了。
不想承认也没有法子,事实如此。如果说他之前还是回避普渡老仙的话,觉着都是胡言乱语,那现在,他有些想承认了。
而现在自己的心正是难忍的时刻。
因为他眼见着孟漾侧脸之上爬上黑红色的“细纹”。
昭示着,之前做的一切都是白白挣扎。
“撑着些......容我想想法子......”他俯身下去,贴近她的耳边,轻声说道。
他现下,就不想她死。无关其他,无关紧要的案子,就只是不想她...而已。
到了这个地步,他都还有些底气可以救她的。真正让元祝觉着大事不妙的情况,是在他将手放在孟漾腰际,却意外的摸到一片湿意。
心里一惊的同时,他深吸一口气,分辨出弥漫在轿子中的气味,是血腥气儿。
她腰间,正是在祭台阵法上,从身子中引出东西的地方。
“怎么会有外伤?”
那是一个怎样的破烂法器,还会弄出外伤来!
即使是他知道孟漾现在不会醒来,也止不住在现在唤着孟漾的名字。仔细再去看,后腰的地方近两寸的细长口子,微不可见的痕迹下渗着温热血。
那道口子极细,似匕首刀刃轻轻划过的痕迹,却又极深。
这是什么时候留下的伤口?
元祝开始在脑中思索和回想之前的情形,试图找出孟漾有可能受伤的情况。这样的伤口,他刚才竟然没有发现,便证明是在孟漾无意识的时候出的事情,而他那时并没有亲眼看到。
一边回想之前,元祝一边也撕下自己袍服袖子一块,放在掌心,按压住孟漾腰后出血的位置。
难道这伤,是时治那不要命的干的?
不对,他没这胆子!
现在轿子里的情况,不适宜给她看伤。可她这外伤在这个时候出现,实在是要命的......
……
轿子真正到了孟宅,已经过了些时候。友儿带着一众小黄纸人在院中侯着。
他们像是没有料到自家小姐会比平时早些时候回来,人人在原地等着都是无神采的。
还是友儿最先反应过来,轿子竟然将孟漾这个时候送了回来。
友儿反应过来甩下的第一句话便是,“还愣着做什么,瞧不见吗?快去接小姐!”
她预想的事情没错,孟漾当真是出了事。
去询问孟漾要回复的黄纸人,得到的也只有摇头这一个答案。友儿此刻有些疯魔,尤其是一些开帘子,看到小姐的模样。
“怎么会这样?寺里将人带去之后,不是说好每每都会原原本本的送还么!”上一回就已经出过事情了,这一回又重来一遍?!荒唐至极!
元祝化了形,也一直没有离开孟漾身边。听到这一段,也就知晓,这一家人一直都知道内情。
再瞧友儿的反应。孟宅与门者寺的关系,不言而喻。
得了,都是该死的。
友儿这头还在继续和寺中的人争执,几乎破口大骂,丝毫余地都没有留。
“你们这是总得给我一个解释,还有这轿子里的血究竟是怎样一回事!”看着孟漾,友儿是说不出的心疼。轿子里的血流满了座位,他们一路过来居然还都没有发觉,没有做丝毫的处置。这么大的疏忽,她如何能忍得下?
若是没有特殊情况,根据友儿的这番话,元祝倒是可以改变一些自己对她的看法。可是现在时机不对。
是瞎了还是聋了,不都瞧见了轿子里的血迹,竟还在这边与他人多舌,争执一些无谓的东西。
门者寺那个地方,他既然已经去过了,并不会再去惧怕。至于背后的那个人,他现在实在没有心思多去思考。
孟漾终归是最要紧的......
他最终化成了原本的模样出现在正堂之后,一副刚刚从后面跑出来的样子。到了地方,大声唤了一声“友儿”,接着又道,“想着是娘子回来了,可是出了什么事?”
如此一言点醒了友儿。
她大声道:“小姐回了,新姑爷快将人抱回房去......手脚轻一些,小姐受了伤......”
如此之后,名正言顺。
元祝跑着去,将女人抱进了自己怀里,继续用术法按压着她的伤口,阻止血液流出太多,先行保证这一点。
友儿本来还在原地,但瞧着他抱着自家小姐回去的样子,隐隐约约觉得有什么不对。抬眼一看,她是知道的,梦宅的雾气怕是没有那么快可以散去。遂,继续扯着嗓子,和另外几人讨要着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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