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禹虽然自成名后就很少碰舞台剧,但学生时期打下的基础记忆犹新。再加上曾经在课堂上研究过阿婆笔下“马普尔小姐”的演绎,她对于这个角色早就有自己的解读。
不过尽管如此,她昨晚睡觉前还是老老实实地,花了两个小时仔细阅读剧本。
因为舞台剧和影视作品不同:
影视作品有较高的容错率和自由度,即便发挥失常,也是一个“CUT”能解决的事情。
而对于舞台剧来说,一个演员的台词错误,会影响到对手戏的衔接。所以,舞台剧大部分会要求演员完全按照台词走,这时候台词功底就非常重要。
《复仇女神》中第一幕大多是马普尔小姐的“个人秀”。
第一部分描述了宁静的圣玛丽米德村生活;第二部分讲了一则讣告带来的对去世好友的回忆,突如其来的信件以及与已故的拉斐尔先生的律师会面;第三部分,展现女主角决定接下“让公正得以继续”的委托后的迷茫和探索。
其中,第二部分是与对手戏演员合作的对话。
第一部分和第三部分是用歌唱表达的独角戏,但前后因为“张扬正义”的委托,所表达的情绪与内容完全不同。
这是表演的难点之一。
更加困难的是,因为主角是一位六七十岁的老小姐,所以这里面的所有情绪都需要压抑处理,要符合一位老姑娘的人设——明确却不明显。
这对于齐禹来说是个挑战,不过正如扑朔迷离的案件对于福尔摩斯先生是兴奋剂一样,这种表演方面的挑战对于她来说,是一种不可多得的乐趣。
她跃跃欲试。
“艾德勒小姐!”正式开始前,剧院助理递来了她落下的剧本。
齐禹摆摆手,表示自己不需要。她走到舞台中间,在灯光和音乐的烘托下,三秒内进入了角色。
她的歌声很有魅力,清朗空灵,如同夜莺王国的女王;安静祥和,衬托着背景音乐和村庄的氛围;又恰到好处的添了一分沙哑,将“马普尔小姐”的沧桑和智慧展现得淋漓尽致。
台下,班奈特小姐安详地闭上了眼睛倾听,珍妮也短暂地忘记了恐惧,将自己融进了这悦耳的歌声中。波特先生原先紧握的拳头不自禁地松开,他瞬间对于一个月后的首演充满了信心。
有了这个完美的开头,第一幕接下来的部分非常顺利,齐禹与另外三位演员排练了仅仅两遍,就达到了波特先生苛刻的要求。
*
中午饭是羊肉、烤土豆和梅子挞。
齐禹从舞台上走下来,简单地吃了点,就又开始为下午的第二幕彩排做准备。
第二幕只有一个部分,讲述了马普尔小姐在疑惑中踏上了已故好友安排的旅程。这一幕依旧是用歌唱表达,背景音乐旋律快而急促,描写的是马普尔小姐对于同行十六人的观察。
这是她认为今天排练中最难的一幕,也是她想要向福尔摩斯先生学习的地方。
优雅和歌剧和简练的演绎法该如何结合①?
她又咬了一小口梅子挞,正思索着这个问题,却听到波特先生的助理在一旁大叫道:
“杰克呢?杰克怎么还没到?”
杰克是新招的演员,将要扮演旅行团中的成员埃姆琳·普赖斯。
她昨晚大致看过剧中关于埃姆琳·普赖斯的介绍。他是一位长着一头乱发的年轻人,一位无政府主义者。有点驼背,还有点瘸,脸上有一道黑疤。他喜好蜷缩身子,看上去就像一只黑色的小蟾蜍。
齐禹一开始没有在意,但当“驼背、瘸腿、黑疤”这三个词在她脑海里闪过的时候,她手中的动作顿了顿。
梅子挞酸甜的香味还在口腔里氤氲,但她却感觉后味渐渐苦涩起来。
“杰克呢?珍妮,你看到杰克没有?”助理还在询问。
“没有。”珍妮回忆着,“他今天早上就没有到化妆室去过。”
这句话成功地吸引了齐禹的注意力。
“杰克,大家看到过杰克吗?”助理还在到处问着,正在此时,一道黑色的身影从剧院后方跑来。
驼背、瘸腿、黑疤。
齐禹的心重重地跳了一拍。
她刚刚想要将手放在口袋里的手|枪上,却闻到了来者硬朗的体香——并没有昨晚罪犯遗留的香水和少女的味道。
她又将手缩了回去,但心中却保持着警惕。
“来了。”杰克喘息道,“助理,我在这。”
“下次记得早点到。”助理不悦地说。
“我保证!”
杰克像是有点感冒,声音有些沙哑。他没有在众人眼下晃悠多久,便去后台准备了。
“珍妮,剧院平时允许外人进入吗?”齐禹冷静了一分钟,缓缓问道。
“当然不允许。”
“对于这一点,剧院管得严格吗?”
“唔……”珍妮思索了一阵,她不知道为什么艾德勒小姐这样问,但还是如实回答,“剧院外围有铁栅栏拦着,也有猎犬和守门人。附近是富人区,会有很多警察巡逻……”
齐禹点了点头,没有继续问下去。
第二幕的排练很快开始,她用一种戏剧化的手法将歌剧和演绎法融合,所呈现的效果让波特先生拍案叫绝。
歌声动听,表情、神态、动作也精准无误、步步到位。他觉得自己即使是用放大镜去观察,也找不出一丝瑕疵来。
当然,波特先生并不知道,在这表面的表演之下,齐禹是真真实实地在观察着这旅行团的十六人。
尤其是杰克。
她将这种真实上演的内心推演与剧情结合,才展现出了马普尔小姐不动声色打量同行之人的效果。
然而,意料之外的是,杰克的表演虽然不突出,但细细想来却是绝妙的。他完全演出了“埃姆琳·普赖斯”的人设,没有一点自己的带入。
这让齐禹并不能察觉出戏外的东西。
一无所获。
*
因为“艾德勒小姐”绝佳的演员功底,排演比预料中结束得早。
齐禹从化妆室换完衣服出来的时候,演员们还聚在一起高谈阔论。她没有打扰到他们,只坐在一边静静地听着,如同马普尔小姐打量旅程同行之人一样观察他们。
纸包不住火,有人的地方就有八卦。
波特先生虽然没有说一个字,但剧院闹鬼的事情很快就在演员中传开。有人说是玩笑,有人说是恶作剧,也有人说是真正有幽灵。
此时满身疑点的杰克被围在中间,正高声讲着他对剧院幽灵的猜测。
齐禹竖起耳朵听了半分钟,觉得其中都是荒谬的论点,并没有实际的内容,甚至越来越偏向于八卦。便厌恶地退了出去,但却更加谨慎地观察起杰克来。
或许这般言语,是为了掩盖他犯罪行为而说出的呢?
此时的杰克才是真正的杰克,而不是他所演的无政府主义者埃姆琳·普赖斯先生——当然极有可能杰克这个名字也是一个化名。
摆钟滴滴答答,在八卦和闲聊中,很快就到了五点。
演员们三三两两地告别回家,只有杰克还在那里精力十足地谈论着。似乎只要还有一个人在剧院,就止不住他闲聊的嘴。
齐禹看了他最后一眼。
她想要留下来对这个潜在的危险人物探个究竟,却想起了和福尔摩斯先生去大英博物馆的约定,于是只好放弃。
她正准备起身向剧院外走去,又想到她记录案件的本子,好像落在了化妆室里。
她抱歉地和班奈特小姐们打了个招呼,然后朝地下一层走去。
走廊空旷而黑暗,仿佛魔鬼嚎叫的回声一阵阵袭来。齐禹突然觉得有一丝害怕,手握住左轮手|枪,憋住呼吸才略微有些缓解。
她快步走到化妆室里,反手关上门,迅速寻找落下的笔记本。
还没翻几下,推门声随着翻动东西的声音传来。她下意识顿住了手中的动作。
余光中,一头乱发的杰克缓慢地走了进来,脸上似乎还带有坏笑。
齐禹只觉得头皮一麻。
“您没有想到是我吧,艾德勒小姐。”他说话的声音古怪而沙哑②。
齐禹紧紧地盯着他,手猛然伸进口袋,拿出了里头的左轮手|枪。
杰克似乎并不害怕,他吹了一声口哨,说:“艾德勒小姐,我记得我告诉过你,这东西儿很危险。”
紧张的头脑使得这句话从她耳朵旁溜过。
齐禹没有说话,只将子弹上膛,举起,精准地对着杰克,才道:“我看你很有胆量。”
“胆量?也许。但大概‘信任’这个词更能准确地形容。”
齐禹不明所以。
杰克尽情地笑了一阵,声音从沙哑变得硬朗起来:“淡定,艾德勒小姐。淡定。”
这句熟悉的话让她愣了愣。
然后,她只看见“杰克”摘下自己的假发,撕开脸上贴着的黑疤痕,抹去嘴边的胡须和白石灰——
歇洛克·福尔摩斯温和而机敏的面孔出现在面具之下,朝她低声微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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