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伦敦之光(19)

    第二天晚上。

    按照歇洛克·福尔摩斯先生的指示,波西米亚的国王坦诚地邀请了查尔斯·米尔沃顿参加他举办的宴会。

    给他恰到好处的招待,却又不过分殷勤让他起疑。

    同时,还若有若无地做出承诺,说那一笔钱下周就可以给他,但数目只能止步五万欧元,因为这是国王陛下私人能承受的极限。

    米尔沃顿的脸色不好看。

    同一时刻,侦探先生和侦探助手穿上了夜礼服,叫了一辆马车前往罕姆斯德区,停在了距离阿波罗尔塔一里的位置。

    齐禹挽着侦探先生的胳膊,在荒野里快速前进。她抬头看了眼雾气蒙蒙的天空上,洒下稀疏光线的月亮,感叹道:

    “今天的天气是真的适合干那事。”

    歇洛克·福尔摩斯抿了抿嘴角。

    这位女士似乎对于行窃一点儿也不在乎——

    而这事情如果被抓住,那么无论对绅士还是淑女来说,都是要毁上一辈子名誉的。她和他受尊重的事业,也会以不可挽回的失败告终①。

    他原先准备了一些说辞,想要劝女士理解他一个人闯入米尔沃顿家中,窃取情报。但没有想到,这位聪明的小姐听了他的话后,竟然没有一丝反驳的意思,眼中反而燃起了跃跃欲试的神色,更表达了想要加入他的意愿。

    “撬棒带了吗?”

    “在这。”他回答。

    “玻璃刀?”

    “镶了金刚石的。”

    “让我想想……万能|钥|匙?”

    “足够对付现代文明了。”

    齐禹眺望着远处黑雾笼罩的宅邸,对于侦探先生口中的“现代文明”表示怀疑。

    她演过不少盗窃类的悬疑剧,也使用过诸如全方位摄像头、红外线监视器、指纹声控锁这些基本的平民科技,所以面前的阿波罗尔塔,在她眼中就和小女孩的玩具城堡一样。

    ——当然,侦探先生的工具也只不过是玩具城堡的钥匙。

    想到这里,齐禹忍不住笑了一声,揶揄道:“福尔摩斯先生,你要是去当了罪犯,一定是全世界最一流的。”

    侦探先生看着女士手中和身上同样不弱的面具、斗篷、绳索、橡胶鞋和照明灯,回答道:“艾德勒小姐,我看你也很有天赋。”

    “天赋?唔——假如我们一起坐牢,也一定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

    福尔摩斯听了,尽情地笑了阵,拍了拍齐禹挽住他的手背,说:“我会让这位聪明的小姐完好无损的。”

    “那你确实是一位有正义感的绅士。”

    “你也是一位有道德感的小姐。”

    “我有说过会让你完好无损吗,先生?”

    “没有,但观察出这一点很简单。”

    “……”

    他们的交流越来越轻快。声音不大,很快消融在这荒凉的田野上。

    如果这时有人从阿波罗尔塔仔细眺望,会看到两道人影从背光处逐渐奔来,阴森的宅邸张开血盆大口,好像正准备将他们吞噬。

    这两人却没有害怕的意思。

    他们就像是在田野上窜溜的野兔,完美地躲过了守夜人的追踪,在府邸最危险也是最安全的地方停下了脚步——

    正门。

    “查尔斯·米尔沃顿真是一位孤僻的人。”齐禹感叹道。

    她仰头望着高耸的铁栅栏,又平扫过冷清清的庄园,里头除了来回走动的猎犬和三三两两的仆从,没有别的生命气息。

    “他不相信人类。”她又补充道。

    “除了他的贴身仆人,没有人能够迈进府邸。除了他的管家,没有人能够进入他的书房和卧室。”福尔摩斯说,“但这给了我们非常的方便。”

    齐禹还在想着这句话的意思,就见他一边说,一边用玻璃刀打开大门的锁,然后轻而急地喊了两声:

    “Sei leise!”

    “Sei leise!”

    (给我安静点!)

    里头躁动不安的猎犬,就像是突然看到主人一样,安静地匍匐在地上。

    “它只听得懂德语。”

    福尔摩斯轻轻推开铁门,得意地对聪明的小姐说。

    “从那位女仆嘴里套到的?”她挽住福尔摩斯的胳膊,浅笑着又揶揄。

    福尔摩斯:“……”

    福尔摩斯:“我刚才似乎忘记说一点,这位聪明的小姐记忆力还非常棒。”

    齐禹啼笑皆非,也拍了拍侦探先生的手背,安抚道:“我是开玩笑的。”

    正说着,一位巡夜人迎面走过,他们不约而同地安静下来,在雾气笼罩的树林间穿梭。

    因为换上了男装,齐禹不用担心裙摆被树枝挂到,速度也快了很多。很快,她就在福尔摩斯的带领下,就从墙边走到了这座阴森森的怪房子脚下。

    虽然只有九点不到,这座宅邸已经没有什么灯火。

    主卧室和书房都是黑漆漆的,显然查尔斯·米尔沃顿还在宴会上没有回来。正厅、餐厅和厨房也没有灯,只有两间仆人的卧室有些光线。

    “我们从哪里进去?”齐禹压低了声音问道。

    “跟我来。”

    福尔摩斯绕过主卧室,找到了花房的位置。

    “这里距离其他屋子最远,声音不容易传过去。”

    说着,他拿出玻璃刀在门锁周围划了一圈,然后伸手进去,打开了锁。

    齐禹正准备进去,却见侦探先生顿了三秒,眉头微皱,很显然是在纠结一些东西。

    她安静地看着他。

    又过了三秒,福尔摩斯才叹了口气,对着被破坏的门锁说:“说实话,这不是一件光彩的事情。”

    ——原来这位绅士还在受礼节的困扰。

    “先生。”

    齐禹轻唤了声,握住他的手,向前走上一步,为了缩小距离用最轻的声音说话①。

    “我们是去取用于非法目的的物品,对吧?”

    “是的。”

    “所以这在道义上就是正当的。”

    “正是。”

    “那你还担心什么呢,先生?”

    她温和地笑了声,正想松开手,却发现她的手已经被歇洛克紧紧地反握住。

    他牵着她,打开门,又关上,朝花房内走去。

    “艾琳,我们从法律角度来说,已经成为了罪人了①。”

    虽然说的话很重,但侦探先生的语气却非常轻松。

    齐禹感觉到这位不太完美的绅士在正义面前,已经完全放下了道德的心结。她微微一笑,任由侦探先生牵着她穿过花房。

    花房里的空气很温暖,四处都是异国花草的芳香。

    歇洛克·福尔摩斯似乎有一只猎犬般的鼻子,能够嗅到避开灌木丛的安全路线。齐禹跟在他背后,有一种无法描述的安全感,就像这迎面扑来的花香一样。

    不过很快,这花香就浓郁得让人无法呼吸——显然,查尔斯·米尔沃顿并不是一位花草爱好者。他收集的大片异国花草,估计只是为了填补自卑而空虚的内心。

    她一边默默揣摩这位罪人的性格,一边感受着手掌心传来的,来自福尔摩斯先生的温度。

    半分钟后,他们到达了花房的尽头。

    歇洛克·福尔摩斯没有松手。他一只手轻轻推开了门,另外一只手紧紧地握住女士娇小柔软的掌心,蹑手蹑脚地穿过客厅和过道。

    这种寂静夜空下模模糊糊的摸索,这种掌心相连感受到的彼此的心跳,让齐禹突然有一种,他们不是在为了正义犯罪,而是在校园中的小操场偷摸摸地约会……

    正想着,她听到了一阵“沙沙”的声音。

    歇洛克·福尔摩斯顿住了脚步,下意识更加握紧了她的手。

    齐禹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

    帘幕被缓缓掀起,橙黄色的光线从缝隙下溜了进来。

    下一秒,一只高傲的波斯猫昂首慢步走过。

    它抬头瞧了一眼两位陌生的访客,然后就像是食物链顶端的生物遇到草履虫一样,不屑地“喵”了声,昂首向客厅走去。

    齐禹差点没有忍住笑,还好侦探先生用食指禁住了她的嘴唇。

    福尔摩斯轻轻撩开窗帘,踮起脚向书房走去。她跟在他的后面,悄悄地打量着这一间书房。

    米尔沃顿奢华的生活是展现在方方面面的:名家油画、雅典娜雕像、古董家具——书房内任意一两件东西放到外面拍卖,都足以让一个普通的家庭过上富足的生活。

    这也说明,这位先生所敲诈勒索的金额,十几年间已经达到了一个非常大额的数字。

    而这些敲诈勒索的关键信件,这些吞噬许多女士名声和幸福的恶龙,就放在歇洛克·福尔摩斯面前的绿色保险柜内。

    侦探先生没有犹豫,冷静得像一位外科大夫做手术一样,直接开始撬保险箱的锁,把自己的安全和名誉交给了背后的女士。

    齐禹也没有让这位先生失望,她踮着脚沿着书房走动,准确地定位了三个“逃生路线”。

    第一种,原路返回,从正门出书房,通过客厅和过道,从花房出去。这一方案他们最熟悉,但一路上可能会遇到赶来的仆人。

    第二种,直接从正对壁炉的落地门逃离,简单、直接,不过很容易被发现。

    第三种,绕过帘幕,从米尔沃顿的卧室阳台爬下,然后从后花园逃离。这一路线最为复杂,因为他们需要从挑高的阳台爬下,但线路最为隐秘。

    三种方案,各有各的优劣。

    她正在琢磨着什么情况下该选择哪一种线路,便突然听到福尔摩斯轻轻“哈”了一声。

    “找到了,这几封信件!”

    齐禹赶紧踮着脚跑了过去。

    这几秒间,歇洛克·福尔摩斯快速将其他一大摞信件原封不动地放回了保险箱,然后对着壁炉的火光打开了涉及波西米亚国王的四封信。

    她安静地坐在了侦探先生的旁边,额头贴着他的左肩,看着他瘦削修长的手指熟练地拆开信封。

    他最先翻开的,竟然是一封和丑闻无关的信件——看留名,似乎是与米尔沃顿交易的仆人写的。

    “果然如此!”福尔摩斯轻声叫道。

    “艾德勒小姐,你能从中看出什么吗?扫一眼就行,我们没有太多时间。”

    因为壁炉的火并不旺盛,为了看清楚字迹,他们靠得特别近。

    歇洛克·福尔摩斯说这话的时候,嘴唇几乎贴着齐禹的耳朵。温热的空气在他的嘴唇和她的耳垂间对流,一下染红了女士的耳根。

    即使耳朵痒痒的,齐禹还不得不保持镇静,心无杂念地观察着这封信。

    “这是位德国人写的。”

    这是她下的第一个结论,因为根据遣词造句来看,只有德国人会乱用动词②。

    “写信的人恐怕是位间谍。”

    这是她下的第二个结论。因为——

    还没有等她解释,她的耳朵一动,听到了从落地门外传来的脚步声。

    有人!

    幸好窗户紧闭,室内无风,门前的帘幕不会飘动。

    外面的人看不到里头的“小偷”,而里头的小偷则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门外有一胖一瘦的两位男士,正快步朝着书房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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