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伦敦之光(20)

    查尔斯·米尔沃顿非常容易辨别。

    他那双躲在镜框后面的毒蛇一般的眼睛,从几十米外就可以感受到其中闪烁的锐利的寒光。

    他是较胖的那位。当然,较瘦的那位看上去也不是什么善茬。

    两位正义的夜行者只有不到十秒的时间反应——

    意识到这点后,齐禹先指了指信件,又指向火炉。言下之意,就是问要不要趁最后的机会,将这危害国王和玛丽女士的信件烧掉。

    歇洛克·福尔摩斯摇了摇头,快速将信收拢好,放在保险箱原位,然后握住齐禹的手,几个箭步跑到了窗帘后面。

    借着微弱的灯光,齐禹观察了周围的环境:窗帘后面就是卧室,卧室只有阳台这一个出口——看来,第三条最困难的方案,是他们唯一的选择了。

    她的脑袋在转动,她的身体也在努力调整着位置。

    她和福尔摩斯刚刚站定,就听到落地玻璃门被打开和关起的声音。

    米尔沃顿关门的力气很大,“砰”的一声差点将玻璃震碎。显然,他的情绪已经到了爆发的零界点。

    接着,齐禹又听到两道沉重的脚步声和低声暗骂的话语。然后是一道“咔哒”,他们眼前一亮,电灯被打开了。

    再然后,一道呛人的雪茄烟味扑鼻而来。

    齐禹微微皱了皱眉头。下一秒,她就感觉到歇洛克·福尔摩斯瘦削的手附上了她的鼻口,刺鼻的雪茄味瞬间被侦探先生温润的体香夹杂着清淡的烟草味掩盖。

    此时,福尔摩斯先生高瘦的身躯已经完全从后面覆盖住她。

    齐禹被侦探先生特有的气息包围。在这尤为紧张,一不小心就要丧失声誉的情境中,她竟然想到了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

    为什么她讨厌全世界的烟草,却唯独对福尔摩斯先生身上味道的情有独钟呢?

    ……

    通向卧室的帘幕缝隙间,一双灰色锐利的眼睛,正炯炯有神地观察着书房的两位来者;一双棕色迷离的眼睛,却不知道在看向哪里。

    好在,书房的谈话很快唤醒了这双棕色眼睛的主人:

    齐禹恍然一怔,冷静下来,焦距重新锁定在查尔斯·米尔沃顿身上。

    米尔沃顿脱掉外衣,放在椅背上,然后坐上了面对壁炉的那一张椅子。那双毒蛇一般的眼睛诙谐而冷漠地打量着坐在对面的人。

    对面的那双眼睛也毫不示弱,恶魔般地在暗淡的光线下喷火。

    “米尔沃顿先生,”他先开了口,“我想我们之前已经达成协议——冯·奥姆斯坦国王陛下的信件价值十万欧元。”

    他这话一说,齐禹就下意识地抬头看向福尔摩斯,她又用眼神指了指说话的人,言下之意就是:

    ——口音中有很浓的德语腔,又提到了波西米亚的国王。显然,面前这位来客很有可能就是偷信的德国间谍。

    歇洛克·福尔摩斯微微点头。

    齐禹继续透过帘幕的缝隙观望下去。

    “冯·伯克先生。我想我们也交流过,在适当的情况下,我有权利降低金额。”米尔沃顿板着脸说。

    “我记得你从未有过这样的妥协。”

    “确实很少。但这是我自己的事儿。”米尔沃顿说,“在严密调查之后,我同意了奥姆斯坦国王陛下的请求——他将用五万欧元和我交换信件,因为这是他目前财产情况所能担负的上限。”

    “如果我说我不同意降低呢?”

    “我会依然坚持。”

    “既然你非要这样做,”那位德国佬轻哼一声,用手杖敲了敲地面,“那么我也坚持在事成之后得到属于我的五万欧元。”

    “你在开玩笑吗?冯·伯克先生!”

    德国佬冷笑一声:“开玩笑?不。我们之前就达成一致的。”

    他从口袋里拿出两人都画押的纸条,念道:“……事成之后,查尔斯·米尔沃顿得五万欧元,冯·伯克得五万欧元。”

    “那也是五五分,先生。”米尔沃顿强调。

    “可是我们的协议上从来都没有说过这样的内容呀,米尔沃顿先生。我们只讨论了十万欧元的分法,我分得五万,你分得五万。现在既然你要放弃属于你的一部分,我有什么可说的呢?”

    “你这是在耍赖,冯·伯克先生!”

    “我只是按照协议说话而已。”

    德国佬这句话一出,米尔沃顿便感受到他话中不容商讨的意思。

    于是,他没有说话,只昂起头,冰冷的眼神中露出不屑的神情。熟悉毒蛇的朋友都清楚,这是它被激怒了的表现。

    “两万五千欧元,这是上限。”

    米尔沃顿说出了最后条件,然后起身,走向那道落地门,不容分说地赶客。

    德国佬也毫不示弱。他昂首走到门前,停顿了一秒,警告道:“既然米尔沃顿先生不遵守承诺,那么我会派人来取走信件的。”

    “你真的这么自信?”米尔沃顿咧开嘴笑道,“当然,如果你的人有这个能力,请便。”

    他用比毒蛇还恶狠的眼神目送冯·伯克的离开。

    此时窗外淅淅沥沥的小雨已经变得沉重,“客人”被淋得全身湿透。米尔沃顿却在暗笑:他可不希望这雨停歇,他恨不得一道雷从乌云处劈下来,直接将那位可恶的德国佬打死才好呢。

    *

    淅淅沥沥的小雨本身是行踪的隐匿器,但当它的声势逐渐变大,弄湿了泥土,就会非常明显地暴露走向。

    因此,在米尔沃顿和冯·伯克谈话快结束的时候,躲在窗帘后面的先生和女士不得不动了身。

    “跟着我。”

    歇洛克·福尔摩斯非常熟练地握住齐禹的手,拉着她快步冲向卧室,打开窗户,从阳台翻下去。

    天空中乌云密布,能见度很低。福尔摩斯却敏捷地找到了最隐秘的线路,躲过了所有的积水,从这棵树跑向那棵。

    齐禹远远地看着宅邸的仆人闻声寻来,却像是盲人摸象一样,只能听到远处传来逃跑的声音,见不到正在奔走的二人。

    仆人们点起了灯,但只将视线范围向外挪了几尺。

    齐禹又看到米尔沃顿从书房走出来,管家朝他汇报卧室发现的脚印。他愤怒地跺了跺脚,然后似乎喊了句:“把猎犬放出来!”

    接着,她很快听到了左右两方传来的嚎叫。

    福尔摩斯再次加快了速度。

    “再快点,走这边!”他直接拽住了齐禹的手腕。

    在猎犬的追逐下,他们从府邸一路摸到了后花园。

    这里原本种植着大片大片的玫瑰,三月中旬还没有开花,只有荆棘的灌木丛。看上去荒凉而狂野,就像是在暴雨中狂奔的侦探先生一样。

    齐禹在玫瑰花丛入口停顿了三秒,小喘了口气。

    “真是一次有趣的经历,先生。”

    “不愧是大名鼎鼎的大冒险家。”

    说完这话,他们相视一笑,又重新奔走起来。

    侦探先生对这里非常熟悉,左拐右拐再左拐,很快就将花园那头吵吵闹闹的人们甩在身后。

    然而,猎犬还紧随在身后,左后两侧又新增了快速跑来的守门人。他们所面对的危险丝毫没有解除。

    绅士和小姐在玫瑰丛中弯弯绕绕地跑了一分钟,终于到了最尽头,这里是一堵六英尺高的围墙。

    眼见右侧的提灯越来越亮,福尔摩斯没有犹豫,拦腰抱起了齐禹,把她往上一举。

    “踩着我的肩膀,剩下的够得到吗?”

    “没有问题。”

    齐禹没有纠结淑女礼仪,三下五除二踏在了福尔摩斯先生瘦削却硬朗的肩上。

    福尔摩斯见她稳住身体后,瞧着右侧的守门人越来越近,低声喊道“稳住”,然后撤走了身子,一个跳跃,爬上围墙,翻到了另外一边。

    他展开双臂,示意齐禹直接往下跳。

    守门人此时正好赶到,他也一跃,抱住了齐禹的脚踝。

    齐禹没有犹豫,向后重重地踢了一脚,然后用力一翻,重心朝下——倒在了歇洛克·福尔摩斯的怀里。

    受重力和冲击力作用,他们一上一下扑在了树丛中,连滚了三圈,才以一种非常暧昧的姿势停下。

    齐禹被福尔摩斯瘦削的身体压在草地上,从头到脚都是他的温度,抬眸只见他灰色的眼睛仿佛被乌云遮住的星辰,而闭上眼睛便感觉到先生清香的烟草气息,无孔不入。

    从压下到起身的这一秒,时间都放慢了脚步。

    被福尔摩斯扶起来,稳定地站在草地上后,齐禹才发现自己的左脚是光秃秃的,刚才在挣脱守门人的时候,橡胶鞋被他给扒了下来。

    “怎么样,可以走吗?”福尔摩斯也发现了这一问题,用眼神询问着。

    “我可以的。”

    意识到当下的状况后,齐禹果断地将另外一只鞋也脱掉,拉过福尔摩斯的手,赤脚奔波起来。

    守门人就在后面不远——或许就在翻着墙,他们一秒钟都不能耽搁。

    冰冷的雨淅淅沥沥地打在罕姆斯德区的荒野上,周围一个人都没有。他们在荒野奔跑的轻快而有节奏的脚步声,好像是天使在地狱奏起的乐章一样。

    “跑累了就告诉我,艾琳。”

    “我还能跑一里呢。”

    “不要勉强。”

    “当然没有。”

    齐禹喘着气,又问道:“那假如我说累呢,先生,你有什么打算?停下来休息是不可能的——”

    “当然是直接背着你跑。”福尔摩斯停顿了一下,侧过头看向与他一起狂奔的小姐,“难道你没有认真读过华生描写我的篇章吗?我很擅长棍棒、拳击和剑术……体力好的不得了。”

    “哈哈……”雨滴迎面打在脸上,齐禹还是忍不住尽情地笑了。

    她也大声地反问道:“先生,难道你没有了解过歌唱家这样的职业吗?为了一场完美的表演,她们所需要付出的体力不比运动员差呀。”

    侦探先生挑了挑眉,没有说话,但握住齐禹的手更加紧了些。

    “这样的速度呢?”

    “完全没有问题。”

    他们大概跑了一英里,身后已经完全没有动静。

    福尔摩斯停住脚步趴在地上仔细地听了一会儿,再次确定了他们的安全。

    两位落汤鸡同时松了口气,又相视一笑。

    “先生。”

    齐禹还在喘气,她一手握着腰部,一手搭在福尔摩斯的肩膀上,看着他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的眼睛,揶揄道:

    “我们累得要命,此行却似乎没有什么收获呀?”

    “我们——”

    “不算情报,因为在没有合理利用之前,它暂时没有价值。”

    “间谍——”

    “不算那位德国佬,因为我们还没有确定他的身份。”

    歇洛克·福尔摩斯停住了想要反驳的意愿。他看着齐禹晶亮的仿佛棕色宝石般的眼睛里,闪烁的戏谑和玩趣,瞬间便了解了这位女士意图逗他的想法。

    “好像是没有。”他说。

    “那么侦探先生承认自己行动失误了?”齐禹得意地问道。

    这时候暴雨已经停歇,害羞的月亮悄悄从乌云中探出头,洒下皎洁的月光,净化着这片恶魔染指的荒凉土地。

    齐禹见月光洒在歇洛克·福尔摩斯瘦削、苍白的脸庞,看着寒风吹过他湿透、杂乱的头发,感觉心被轻轻地捏了一下,有些疼。

    她正准备再开一句玩笑,就放过这位让人心疼的侦探,却见福尔摩斯伸手从内侧口袋里拿出了一样东西。

    在半明半暗的月光下,福尔摩斯摊开掌心——

    是一朵盛开的红玫瑰。

    花瓣上淋着点点露珠,晶莹剔透,一看就不是暴雨的手笔,而是花房内水壶精心呵护的痕迹。

    “如果只有实体才能算收获,这是我唯一获得的物品了。”

    “你……”她张了张口,却软得不知道说什么。

    最后,只感叹了一句:“太漂亮了。”

    “献给你,聪明而勇敢的小姐。”

    齐禹眨了眨眼,眼底是氤氲的雾气。

    歇洛克·福尔摩斯没有等她接过,就轻轻地将玫瑰花插在了她的发际。然后不由分说,拦腰将她抱起,从容地行走在着宽阔的罕姆斯德荒地上。

    “福尔摩斯先生……我……我可以自己走的。”

    “我当然知道,勇敢的小姐。”福尔摩斯勾了勾嘴角。

    “但是,难道你不想给追查我们的人加一点难度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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