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园走回自己帐篷的时候，萧亓已经没在玩游戏了。
他一迈进去就跟萧亓打了个照面，对方抬头看他，眼神沉沉的。
纪园垂了头，飞快挪到自己睡袋的那头的小角落里缩了起来。
他双手环抱着双腿，下巴搁在膝盖上，不知道在想什么。
直到狭小的空间里发出一阵持续的嗡嗡的响声，纪园才像是回过神来，在不是很明亮的帐篷地毯上摸索着，然后找到了自己的手机。
他强撑着酸胀发痛的眼睛，看向屏幕。
是程子煊的电话。
电话一接通，程子煊大喇喇的声音便立刻传出来。
“园儿，你人呢？再不来烤肉可要凉啦。”
纪园握紧了手机，好半晌过去，才开口很小声地回答：“你们吃吧，我想睡了。”
程子煊听到他的语气似乎是愣了一下，随即问他是不是身体不舒服，纪园说不是，他便叮嘱了几句挂了电话。
手机传来“嘟嘟”的挂断声，纪园依旧垂着头，眼神呆呆地落在手机屏幕上，那光亮有些耀眼，他动了动手指，把亮度调得低了些。
就在这时，手机屏幕上突然弹出了一条提示信息。
【X通过树洞发来一条消息。】
纪园微微一怔，点开了提示。
X发来的消息随即跳了出来。
【在做什么？】
纪园吸了吸鼻子，把手机轻轻搭在自己蜷起的腿上，用两只手在手机键盘上打字。
【在外面，露营。】
【跟同学一起么？】
【嗯。】
纪园回了一个“嗯”，X那边像是突然不知道接什么话一般骤然沉默下来了。
纪园看着手机好半晌，终于再一次缓缓敲字。
【X，你好像……是对的。】
【什么？】
X几乎秒回。
纪园深吸了一口气，才又继续按下键盘。
【我男朋友真的出轨了。】
【刚才，我亲眼撞见了。】
X那头沉默了好久，才又缓缓发过来一句话。
【你还好吗？】
纪园看着这句话，突然觉得有点熟悉。
好像X跟他说的第一句话好像也是这一句。
纪园原本难受的情绪竟然莫名因为X的笨拙模样开了一个小口，他忍不住打岔嘲笑他：
【X，你真是一个嘴笨的人，连关心人都只会用一模一样的话。】
【如果刚才我不说话，你是不是就不打算继续说话了？】
那边果然沉默了下来，纪园很有耐心地盯着屏幕等着，过了好一会儿，X才慢吞吞地回复。
【我怕打扰你。】
纪园缓缓敲字。
【不会。】
而后才又回答了他刚才的问题。
【我也不知道我好不好，不过我还没有哭。】
【我是不是,还挺坚强的？：)】
【X，你知道吗？这是我的初恋，我第一次谈恋爱哦，他追了我好久，我本来以为，他很喜欢我的。】
【现在看来，可能也没那么喜欢吧。】
【其实我现在也没有那么难过，真的，刚才回你消息我还笑了，我只是……一时有点难以接受。】
【我不是小朋友了，我从来没觉得他会跟我好一辈子的，但我没想到，我们有一天是要这样结束的。】
纪园不停地打字，一说起来渐渐就有些停不住了。
直到他打了满屏的字，才发现X已经很久没说话了。
【X，你怎么又不说话了呀，你是不是觉得我很烦？】
【如果是这样，真的对不起，虽然我不想承认，但是我现在可能还是有一点难受。】
【不过只有一点点哦。】
【我不知道我可以跟谁说一说，我好像……只能跟你说说了。】
纪园发出来的话像是在自言自语一样。
【X，你真的不理我啦？】
【好吧，可能我今天真的话太多了。】
X还是没有回复，纪园盯着屏幕不由得抿了抿嘴，然后在对话框里打着：【那你早点休息，我也要准备休息——】
他还没有打完字，原本坐在他斜对角的萧亓却突然起了身。
纪园下意识抬头，刚好撞进了萧亓漆黑的双眼里。
萧亓匆匆只看了他一眼，便拿起手机往外走。
“我有事晚些回来，你累了的话就先睡吧。”
纪园只来得及“哦”了一声，萧亓就已经走远了。
——像是有什么急事儿似的。
帐篷里终于只剩下了他一个人，纪园骤然放松了身体。
他才把目光缓缓挪回到手机屏幕上，打了一半的那句话还停留在对话框上。
纪园继续打字。
【我也要准备休息了。】
发送键还没有按出去，沉寂已久的聊天界面上却突然跳出了一句话：
【电话号码，发给我。】
纪园盯着这行字愣了好久才明白过来对方的意思。
他看着这几个字，原本冰凉透彻的心像是突然被人丢进了温热的蜂蜜水中，被暖滋滋甜腻腻地浸泡着。
纪园捏着手机半晌，在屏幕上敲出了一串数字。
……
萧亓站在营地边的一片阴影里。
秋天夜晚的风已经带上了凉意。
刚才他出来得有些急，没有拿外套，风吹在身上，带着初秋的寒意。
但他现在已全然顾不上这些了。
他盯着明亮的手机屏幕，对话还停留在他发的那一句上。
【电话号码，发给我。】
可当他发出这句话之后，聊天界面那头的人便沉默了下来。
刚才在帐篷里，亲眼看着对方一脸失魂落魄地对着“树洞”里那个陌生的“X”喋喋不休的难过模样，萧亓觉得自己的心像是被扔进了火炉淬了上百遍。
他僵直着脊背站在风口，每口呼吸到的，都是山里的寒风。
萧亓在一瞬间有些后悔自己刚才的冲动和心急。
自己肯定吓到他了。
半晌，萧亓的手终于再一次放在了对话框上。
正当他想着找个什么借口才能不露声色地一笔带过时，对方的聊天头像旁边，却突然蹦出一串数字。
萧亓一怔，对着那串数字足足看了三秒，才飞快地转过身，大步朝着营地的某个帐篷跑去。
-
当纪园手里的手机开始震动的时候，他突然紧张了起来。
手机上一串陌生的电话号码正在跳动。
刚才没有多考虑就把自己的手机号给了对方，现在人家真的打过来了，纪园却又有点怂地不敢接了。
他看着手里不停震动的手机，脸颊发烫。
可打电话的人像是格外有耐心，一直没有挂断。
终于，纪园深吸了一口气，抖着手接通了电话。
电话被接通的那一瞬间，纪园整个人霎时蜷缩起来。
他将膝盖用力地抵在前胸上，脑袋垂下去贴紧。
——是他认为很有安全感的姿势。
他把手机放在耳边，仔细地听着手机那头的动静。
对方一时也没有说话，但纪园能听到他浅浅的呼吸声和那头传来的阵阵风声。
他几乎要被这种沉默对峙的尴尬击溃。
他的手不自觉地揪扯了住了自己的裤脚边缘，试探着小声开口问：“是……X吗？”
说完这句话，他紧张地屏住了呼吸。
半晌，他听见那头传来一个低沉好听的男声。
“我是X，你好。”
伴随着X的这句回答，那原本横亘在纪园心头的别扭和陌生随之被打破。
X的声音，渐渐和他脑中想象的那个形象逐渐重叠起来。
还是一样的少言寡语，不善言辞。
纪园悄悄放松了双腿，从旁边揪扯住了自己的外套抱在了怀里。
他的嘴角不自觉地微微上扬了一分，突然地，就有了一点想要开玩笑的心情。
他盯着不远处的睡袋，轻声对着那头开口，他软糯的声音里不自觉地带上了一点故作的气恼，“你要我的电话号码，是想亲自来确定一下我有没有哭吗？”
“不是。”那边立刻传来X生硬的否认。
纪园忍不住笑出声。
等他笑够了，才又故作正经地对着电话那头说：“我不笑你啦，我知道，你是怕我难过想要亲口安慰我……”
纪园的手轻轻扯着怀里的外套，语气里不自觉带上了一点娇气和抱怨：“可你现在打来了，却又一直不说话，都是我在讲话。”
半晌，在纪园这句话的逼迫下，电话那头的X终于开口道：“你……不要难过。”
“嗯。”纪园了应声，又问：“这就完啦？”
他脑子里慢吞吞地想到X曾经说有一个喜欢的人的话，嘴巴一快便道：“X，怪不得你追不到女朋友。”
纪园本是想故意逗他，说完却又觉得拿女朋友作比不太合适，顿时脸上也红了起来，还好对方看不见。
X果然又不说话了，不知道是默认还是在想什么其他的。
在一片漫长的只剩下彼此呼吸声的沉默之后，X突然说：“很晚了，你早点休息。”
纪园弯了弯嘴角，把手机暂时放在旁边，掀开了睡袋的口，躺了进去。
他侧躺着缩在睡袋里，又拿起了手机，“我已经躺下啦，可是今天晚上我要睡睡袋，估计是睡不好的……”
“X，你现在要睡吗？如果你不睡，能不能陪我说会儿话？”
纪园听见X那头传来轻轻的呼吸声，两秒钟之后，他听见对方说：“好。”
……
那天晚上，纪园说了近一年来最多的话。
只是X的话依旧很少，几乎是他说十句，X才会答一句。
他像是个疼痛感迟钝的小孩子，明明刚开始的时候语调还是轻快的上扬的，说着说着，却又渐渐变得哽咽了起来。
他从小时候的事儿开始说起，杂乱毫无头绪地，一直说到大学。
他说他的第一次恋爱，又说他即将到来的第一次失恋。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终于有了些困意。
手机还放在耳朵边上，眼泪却已经在眼眶里打转了。
“你哭了吗？”
电话那头的X突然问。
“才没。”纪园吸了吸鼻子，又把眼睛里的泪生生逼了回去。
他想：幸好他和X打的不是视频电话。
这个想法在脑际一闪而过之后，疲惫和困意终于占据了上风。
“想哭的话，就别硬忍着。”
隐约中，他似乎听到X在电话那头说了一句什么，但他已经无力分辨了。
他终是闭上眼睛睡了过去，那一滴憋了太久的眼泪，还是在闭眼的一瞬间，顺着脸颊，缓缓流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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