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29章

    那一年, 萧亓刚上初中。

    一个深夜里，家里的电话急躁尖锐地响起。

    电话刚被接起，电话那头的人已泣不成声。

    萧亓站在电话这头, 被电话另一头的人告知他的父母刚刚在盘山公路上遭遇车祸双双身亡。

    明明是炎热的九月，房间里冷得却好似冬天。

    萧亓的父母都是老师, 暑期主动请缨去山区支教, 今天晚上原是返回b市的日子, 却不想竟然在路上遭遇了意外。

    父母的尸体好几天之后才被运回来，白发人送黑发人，外婆已经是几近崩溃的状态。

    萧亓只能暂时放下学业, 独自承担起料理父母身后事的重担。

    外婆连续几个月的晚上都在悄悄抹眼泪，她身体原本就不好, 这样的噩耗, 足以击垮一个年迈老人的身心。

    因为父母的突然离世, 家里突然断了所有的经济来源，微薄的抚恤金, 也勉强仅够萧亓和外婆的日常生活开支。

    在这一年里, 萧亓作为家里唯一还可以勉强支撑的人, 在一夜之间被迫成长。

    他礼数周到地应对着那些来来去去的安慰和问候, 除了眼底偶尔流露出来的悲痛, 沉稳强大得好似一个成年人。

    父母身后事已了，外婆却连夜噩梦，心神不宁, 光是半夜送医这种事情便已然发生过好几次。

    萧亓连课本都没有焐热, 就在这样浓重的悲伤里, 度过了整整一年。

    一转眼又是盛夏, 学校找到萧亓, 希望他能够返回学校继续完成学业。

    那时候外婆的精神状态已经好了很多，她咬着牙说自己身体已经大好，一定要萧亓回去好好读书，绝不辜负他父母对他的期望。

    萧亓在老人家满眼的殷切之中点了头。

    再迈进校园时，萧亓已经从一个充满活力的少年变得阴郁寡言，他不过才是十三四岁的年纪，却像是已经经历了太多的人生沧桑。

    萧亓回到曾经的班级，初一时他原本就没上过几天课，班上同学的脸大半都还是陌生的。

    班主任大抵跟班上同学交代过，大家虽然谁也没有对着萧亓提起这件事情，但看向他的眼神里多少带着些怜悯和不忍。

    学校的领导也了解了他家的情况，特意叮嘱了班主任一定要多多关照他。

    金秋九月，一年一度的运动会马上开始。

    班主任一直记挂着要“关心萧亓”的事，所以在运动会报名的班会课上，特意点了萧亓的名字，微笑着对他说希望他也能报一个项目，替班级争光。

    大家的眼神齐刷刷地向他这边看过来，原本正在做数学题的萧亓从练习册里抬起头来。

    他看着班主任殷切的目光，开口报名了没有人愿意参加的3000米。

    运动会那天，意外地天气很好，即将准备比赛的萧亓走在暗红色的跑道上，温热的阳光照在他的身上。

    他好像很久没有这样大方地站在太阳底下了。

    过去的一年里，他躲在家中阴暗的房间里，他面对着父母黑白色的遗照，每一天都在绝望和阴霾中呼吸。

    他已经快要把世界上所有的美好都忘掉了。

    简单的准备活动过后，随着一声枪响，数十个身着不同颜色衣服的少年同时向前奔去。

    3000米，要绕着跑道跑将近4圈。

    这是一场无法单纯依靠爆发力或是耐力取胜的比赛。

    萧亓像一支箭一样飞了出去。

    午后温热的风吹在他的脸上，他的心脏也随着矫健的步伐剧烈地跳动。

    那些在心里埋得太深、攒得太久的情绪好似一下子都随着汗水的挥发冲出胸膛。

    萧亓感受得到头顶太阳的炙烤，但同时，也感受到了身体里血液的流动和脉搏的跳动。

    他跑得越来越快。

    他的耳边充斥着的，是呼呼作响的风声和激烈的呐喊声。

    他觉得自己此刻好似一个行走在大雾中的人。

    只能看见前方那一点点，隐约的微弱亮光。

    可亮光再微弱，他都要往前跑。

    他第一个冲过了终点线。

    他身形一晃，随即大汗淋漓地仰躺在了跑道边的草坪上，伸手遮住了脸，剧烈地喘息着。

    耳边的呐喊声似乎像是都被隔绝在外了，他只能感受到自己的心跳。

    直到

    一个清脆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同学，你好厉害呀，要不要喝点水”

    过了好半晌，萧亓才终于缓缓挪开了遮挡着脸的手。

    他的面前，出现了一张很漂亮的男孩的脸。

    粉雕玉琢的模样，两颊还微微带着点婴儿肥，此刻正在对着他笑。

    在那一刻，萧亓感觉到自己的心脏暂停了跳动。

    男孩穿着运动会志愿者的衣服头上戴着棒球帽，此刻正笑眯眯地探身过来，递上来一瓶矿泉水。

    他的脸在阳光的映衬下，露出一片金色的光晕。

    萧亓撑着手臂坐起来，人却直挺挺地愣在那。

    “不渴吗”男孩见他不说话，又笑着问了一句。

    一股热流瞬间从萧亓的胸口漾开，他的耳膜被心跳声疯狂撞击，他终于回过神来。

    “谢谢。”他匆忙伸出手接过了那瓶矿泉水。

    “不客气。”男孩脸上顿时扬起比方才更胜的笑意，他没再多说什么，只是起身又拿着水走向了其他刚刚跑过线的同学。

    萧亓怔怔地盯着手中的水看了半晌，再抬起头来的时候，却已经找不到对方的身影了。

    后来萧亓偷偷去学校的展示板上看过，在那张带着熟悉笑容的照片下面，写着对方的班级和姓名初二三班，纪园。

    他叫纪园。

    从那天开始，萧亓满是阴霾的心照进了一束灿烂的阳光。

    除了好好学习完成学业，萧亓在学校里的期望又多了一个。

    这个期望悄悄地种进他的心里，悄悄地萌生，悄悄地长大，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已经跟他的血肉都缠绕在了一起。

    萧亓开始在所有可能的时候注意着纪园的一切踪迹，在课间的教室走廊里，在放学后的操场上。

    他开始了解纪园的一切

    纪园成绩很好，人缘也很好。

    他的身边总是围绕着一群嬉笑的同学，每天都过得热热闹闹。

    纪园喜欢体育课，但没什么运动细胞。

    他喜欢吃甜食，会在大课间的空挡和同学走去学校的小卖部买冰激凌和零食。

    纪园有着很美满的家庭，有很爱他的父母。

    纪园是从小锦衣玉食被家人捧在手心里长大的。

    每天下午，都会有一辆价不菲的私家车在校门口等他。

    有时车窗里会出现一个很温柔的年轻女人，有时纪园会热情地顺带捎上关系好的同学回家。

    纪园是在蜜罐里长大的，纪园什么都不缺。

    萧亓背负着沉痛的阴霾，萧亓一无所有。

    他没有父母，没有幸福完满的家庭。

    他只有一个和他相依为命的外婆，和渺无希望的未来。

    以及，一句在心里藏了太久，惨淡且苍白的“喜欢”。

    他也很想鼓起勇气哪怕只是去跟纪园说一句话，可是他摸了摸自己的口袋，又生生停住了脚步。

    他连大大方方请纪园吃一支冰激凌的钱都拿不出。

    不知不觉天已经暗了下来，当萧亓的思绪回笼的时候，他手边放着手机轻轻震动了两下。

    萧亓伸手捏了捏眉心。

    手机明亮的光在黑暗的房间里外显眼。

    他拿起手机，屏保上纪园的笑脸映在上面。

    屏幕上刚好跳出一条消息提醒。

    萧亓缓缓点开消息，熟悉的猪猪头像出现在屏幕上。

    圆圆圈圈x，你在做什么呀今天怎么都不说话

    圆圆圈圈我的数据库作业交掉了哦猪猪叉腰猪猪叉腰

    圆圆圈圈人呢猪猪探头

    圆圆圈圈不夸夸我吗猪猪转圈圈

    萧亓微微动了动手指。

    x嗯，很厉害。

    对方似乎正好在玩手机，立刻便回复了。

    圆圆圈圈你刚才在干嘛呀，一直都不回复我猪猪气气猪猪气气

    x刚才没看手机。

    圆圆圈圈好叭

    圆圆圈圈x，其实今天我过得不是很开心。猪猪叹息

    x为什么

    圆圆圈圈就知道了一些事情，有点难过。

    圆圆圈圈猪猪丧气气

    x摸摸猪猪头

    圆圆圈圈呜呜还要一次。猪猪打滚

    萧亓轻轻扯了扯嘴角，按下那个熟悉的表情包。

    x摸摸猪猪头

    圆圆圈圈嘻嘻。

    圆圆圈圈不过我也做了一个特别勇敢的决定。猪猪叉腰

    x什么决定

    圆圆圈圈猪猪转圈圈

    圆圆圈圈嘿嘿保密这个等以后再告诉你

    圆圆圈圈别光说我呀，x，你不是说要表白吗今天有做准备吗猪猪八卦脸

    萧亓看着手机屏幕上跳跃欢快的字眼，心一点一点沉了下去。

    半晌，他终于还是回答。

    x已经表白过了。

    圆圆圈圈

    圆圆圈圈啊啊什么时候的事你都不跟我讲

    圆圆圈圈结果怎么样呀他答应了

    安静的房间里只有手机不停震动的声音。

    萧亓苦笑着看着屏幕。

    x不，他拒绝我了。

    203宿舍。

    原本躺在床上的纪园看见这条消息一跃而起。

    他连安慰对方都顾不上了，便直接扔了手机蹬蹬蹬跑下了床。

    盛霖刚好从浴室里走出来，直接被纪园撞了个满怀。

    纪园一把抱住他的手臂，蹦得老高。

    “你们想不想吃哈根达斯我来点好不好”

    盛霖和程子煊闻言皆是一脸莫名地看向他。

    盛霖抬头看了眼时间，犹豫道“可是现在很晚了不然明天再”

    “哪里晚”

    纪园飞快跑回到自己的床边，踮起脚手胡乱地在床铺上摸索着，终于找到了手机。

    “我现在就点，你们想吃什么”

    程子煊走过来，忍不住伸手摸了摸纪园的额头，“这也不热啊，你大半夜瞎乐什么呢”

    纪园一点都不跟他计较，只是笑嘻嘻地看着程子煊，又看了看盛霖，脸上是明显的急不可待，可话到了嘴边却又微微不好意思起来，“就那个男生啊今天他去给他喜欢的人表白，然后被拒绝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