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夜晚无论谁都是彻夜难眠。
次日早上七点, 云边刚睡下没多久,被颜正诚的电话吵醒。
云边眯着酸涩的眼睛看清来电显示,她和颜正诚平时不会闲着没事联络, 除非有事。
颜正诚打电话给她,肯定是为了边赢。
她沉默一会,接了起来。
“云边, 不输在家吗”颜正诚还不知道边家发生的大事,“今天听力高考, 他是不是又忘记了电话也不接,你帮忙去叫他一声。”
听力高考两次机会, 一次在高三第一学期的九月, 一次在第二学期的三月, 从中选择分数高的那次计入高考总分,临城五中起码有一半的学生能在第一次考试中拿下满分,考满分的这批就没必要参加第二次考试了。
考试时间还早, 不过临城和锦城乃至整个省的考场规则都一样,为了避免迟到,学校强制规定所有考生按照正常上课时间进入校园, 在非考场区域的教室自习。
颜正诚第一次听力考试轻松拿下满分,第二次考试自是没有必要参与,他自己虽然不用考,但还得老妈子上身给兄弟操心,到点给边赢打电话想确认他有没有去学校, 结果电话没人接,颜正诚又联系边赢班里的同学, 得到了边赢没有去的确切消息。
于是打电话求助云边。
云边停顿一会“他不在家里。”
颜正诚追问“那他去哪里了话说你们家最近怎么回事, 我看不输奇奇怪怪, 昨天下午没等放学早早就走了,问他微信也不回。”
“我也不知道他在哪里。”
“草。”颜正诚急了,“他知道自己今天要高考吗,那他妈是三十分啊,他别说给忘了。”
云边这里问不出结果,颜正诚又道“你问一下你们家阿姨,不输一般会给她汇报行程的。”
云边没吭声,但颜正诚没想那么多,急哄哄地挂断,打算先去别处打听打听情况。
电话挂断许久,云边还维持着把手机举在耳边的姿势,她熬了一夜熬出来的那点睡意已经烟消云散。
在床上发了一会呆,她起床出去。
李妈和云笑白一起在楼下厨房忙活,两个人的脸上都是一夜未睡的疲惫,李妈两只眼睛哭得通红浮肿。昨天傍晚,边闻情绪失控,边赢被李妈和云笑白一起劝走,李妈不放心他想跟着,边赢不让,后面也不知道一个人去了哪里。
“太太真的不是那种人,你们说的那个报告一定是弄错了。”李妈跟了冯越那么多年,坚决不相信冯越是那种水性杨花的女人。
云笑白没法跟李妈解释亲子鉴定的正确率,但也不忍在这种时候跟李妈唱什么反调,她轻声道“边闻短时间内肯定是没法接受现实的,你多去照看点阿赢,要请假或者需要需要什么就跟我说,避着点边闻就是。”
有云笑白这番话,李妈安心一点,连连点头,想到不知道在哪里的边赢,她眼泪接二连三地滚落下来。
“阿姨。”云边打断俩人的聊天,叫李妈。
云笑白和李妈都看向她。
云边转告了颜正诚的消息“哥哥今天英语高考,但是没去学校,你知道他去哪里了吗”
这一周来边家被dna的事情笼罩,没人还记得什么牢子的听力高考,听云边一说,两个大人对视一眼,神色凝重起来。
最终她们兵分两路,李妈去边家在临城别处的房产看边赢在不在,云笑白去各个酒店问问边赢的情况。
云边不放心云笑白一个人前去,怕她遇着边赢起什么冲突“妈妈我和你一起。”
母女俩在各大酒店前台问了一圈,这年头的酒店都注重保护客户隐私,不过情况特殊,有几家酒店帮忙前台请示了上级后,查询了入住信息。
几家下来,一无所获。
全市大大小小的酒店有那么多家,眼看距离听力考试开始的时间越来越近。
从第四大酒店出来,云笑白已经很急了,开车前往下一家酒店,路上,她忍不住问云边“云边,哥哥的身世要不要说,什么时候说,我心里有考量,你为什么没有跟我商量就擅自行动”
云边没法说实话,梗着脖子保持沉默。
“我越来越发现你这孩子心里的主意很大。”
云边还是看窗外。
云笑白一个人聊不下去,看出云边的不配合态度,她只得叹了口气,踩重油门。
云边心底憋了个猜测,看云笑白急得冒汗,在街上秃头苍蝇似的乱转做无用功,终于没忍住说了出来“妈妈,你知道叔叔的前妻葬在哪吗”
被云边一提点,云笑白也反应过来,昨天边闻怒急攻心,说要扬了冯越的骨灰,边赢极有可能跑去陵园守着了。
冯越所在的陵园云笑白是知道的,今年冯越忌日边闻在锦城没能回来,后来想去看,遭到了边赢的剧烈阻挠,边闻最后是瞒着边赢偷偷来陪了一会。
边赢果然在陵园。
大早上的陵园里没有别人,就他一个活人,倒也好找。
边赢还穿着昨天的衣服,看来竟是一夜未归,所幸冯越的墓修得很豪华,有供挡雨的檐台。
云笑白叫云边留在山下叫车,吩咐“等车来了你叫司机等一会,等哥哥下来送他去考试。”
她自己则上山找边赢。
边赢在冯越墓前守了整整一夜。
昨天因为他的下跪求饶,边闻终于停止发怒,不要边赢再叫爸爸是他自己要求的,但当边赢真的叫出那声“边先生”,边闻几乎要晕厥过去,震得他久久无法言语,近十八年的父子情,过错与情分哪里还能数算得清,那一刻爱和恨都达到顶峰,分庭抗礼。
边闻终究是没法做绝,最后只能颓然哀求边赢“你走,你走我就放过她。”
虽然得到保证,但边赢怕边闻事后气不过,还是会动他妈妈的墓。
他一向胆子不小,但要说百无禁忌到连在墓地待一晚上都不犯怵,那是远远不至于的。
可昨夜他心里感知不到半分害怕,他甚至巴不得能有个鬼出现,好替他问一问妈妈,为什么要这么做。
空无一人的山谷,夜里的温度低得冻人,风一点点把他身上的雨吹干,他坐在墓碑前,看着照片上的女人,问了无数遍“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为什么看着贤惠的她会做出那样的事,为什么给了他一个不光彩的出生,她自己早早离世,留他一个人面对这个残局,承受所有过错。
他甚至不知道从今以后自己应该是谁,边赢应该是冯越和边闻的孩子。
云笑白出现的时候,边赢警惕地站了起来,伸出一只手,护住母亲的墓。
出了这样的事,他对冯越有怨恨有不解,但谁也休想动她一下。
云笑白在离他几米之外停下来“阿赢,快点去考试。”
边赢眼中的警惕更甚。
云笑白看着他护住墓碑的架势,意识到他在防备些什么,她澄清“我只是来叫你考试。”
“你别再假惺惺了。”边赢站着没动。
云笑白看了他一会,走近两步,问道“你还有什么值得我去假惺惺”
边赢被这一问问住了。他不再是边闻的孩子,云笑白也不再是他的后妈,她再也没有必要小心翼翼地讨好他。
“也是,以后再也没人挡你的路了。”他充满戾气地笑了笑,“那你来干什么,炫耀你的胜利吗”
“我来叫你去学校考试,这是你最后一次机会。我如果说我是真心关心你,可怜你,想必你不会相信,那么你就权当我只是在替云边还你的情,所以我来报恩。”
边赢根本听不进她的话“我不需要你的同情,更不需要你们报恩,我最后一次警告你,不要在这碍我的眼,不然我气起来会干什么我自己都不知道。”
“你可以把我贬得一文不值,没有关系。”云笑白突然厉声,她从未用这么凶的语气对边赢说过话,她设身处地联想如果是云边在她死后为她做这些事,简直心碎得快要窒息。
世人常常诉说母爱和父爱的伟大,但事实上孩子们对父母的爱丝毫不逊色。
因为过于激动,她的声音里甚至带了点哭腔,她一指墓碑上冯越的照片“可是她呢,她的感受你也不在乎吗你怎么忍心让她在天上看着自己的儿子在寒风里,在墓地枯坐一个晚上,甚至连高考都不去参加你真的体会为人父母的心肠吗她看着这一切该有多心痛你想过吗你如果真的孝顺,就不要拿自己的身体、自己的前途折磨她。”
边赢攥紧了双手,双目通红。
“去考试”云笑白焦急地喝道,“快点”
边赢的脚步动了动,但是还是没法放心把母亲留在这里,他怕云笑白使坏,害怕边闻带人来动这里。
同为男人,他非常清楚这件事对边闻的打击有多大,这是每一个男人都无法原谅的屈辱,他不敢信任边闻会轻易放过妈妈。
云笑白看出他的顾虑,没有靠近冯越的墓,她不再看他“去考试,我替你守着。你回来的时候,她这里但凡有任何损坏,我给你以死谢罪。”
边赢在原地站了大约五秒钟,然后他抬手看一眼手表,时间已经临近八点半,他撒开腿疯了一般往山下跑。
云笑白松了一口气,冲他的背影喊“我已经叫云边帮你叫好车了,就在山下,你坐着过去。”过一会,她又喊,“阿赢,准考证不要忘记”
山下,司机接到云边的订单,下雨天的一大早到墓地来接人本来就够渗人了,结果迟迟没人上车,他越想越惊悚,想要取消订单。
边赢下去的时候,云边正扒拉着车门和司机扯皮,不肯让人家走。
她得留住这个司机,否则时间不多,云笑白为了不让边赢错过考试,估计会飙车送人,极为危险。
云边穿了条白裙子散了个头发,因为昨夜没睡好,她整张脸没什么血色,有种诡异的惨白,司机吓得语无伦次,破口大骂“你到底是什么你放开你再不松手我就开车了啊,摔着你我可不管。我真开了,我真开了啊啊啊啊啊”
“我是人,我不是鬼。”云边不依不饶,“你再等一会,人很快就下来。”
云边本意是澄清,但司机吓得吱吱哇哇一通乱叫,想逃,疯狂踩油门,但他忘了自己挂的是空档,引擎的嘶吼声响彻半空,但无论怎么踩车子都纹丝不动,这下他更怀疑自己是大白天见了鬼,整个人抖得跟筛糠似的,显然已经处于崩溃边缘。
要不是边赢终于出现,司机大叔大概会昏死过去。
边赢出现,两人的拉锯战终于消停了。
云边松开车门,转过身看他。
她嘴唇动了动,下意识想跟他打招呼,但今非昔比,他不再是她的便宜哥哥,两个人也决裂了,完全没有寒暄的必要。
“谢谢。”边赢微微一颔首,“你只欠我一次了。”
他救她过三次,如果说她救周影那次算是一次正儿八经的报恩,那么这一次纯碎就是凑数。
哪有帮忙打辆车能抵消救恩的道理。
只不过是他想尽快和她两不相欠罢了。
“师傅,去瑞利酒店。”边赢跟司机报自己前几天下榻的酒店,他的准考证还在那,他得去拿。
听力九点开考,要求提前十五分钟进考场。
边赢到达学校已经是八点四十八分,被拦在校门外。
两次听力高考,他全都错过了。
前一夜淋雨后的吹风,就是身体再健康都吃不消,更何况连日来极度的精神刺激早已把他的体能透支到极限,听到错过高考,他的神经再也绷不住,一经松懈,整个人瞬间被疲惫和病情压垮。
保安恨铁不成钢“小伙子,高考为什么这么不上心,不要等到最后时间才来啊”
边赢手扶着栅门勉强维持站立,他没有力气回答保安,等脑海里一阵阵的眩晕稍稍平息一点,他转身就走。
他还不能倒下,他得去看妈妈安不安全。
再回到陵园,云笑白的车果然还在,云边坐在副驾驶座里等候。
两人隔着车窗玻璃对视,没有任何交流。
边赢慢慢走上山。
云笑白大老远就看到了他,匆匆跑下来“你没赶上考试吗”
边赢一方面是不想说话,一方面是没有力气说话,他拼着最后一口气,来到母亲墓前。
完好无损。
他如释重负地呼出一口气,在墓碑前坐下来。
“不要再守着了,你爸爸”云笑白说到边闻的称呼,停顿片刻,但不知道如何改口,所以没有改,“暂时不会有心情来这里的,你住哪,去好好休息一下,我让李阿姨来照顾你”
“不用管我,你走吧。”边赢抬头看她,打断,头一次对云笑白客客气气说话,“好好照顾他,麻烦你了。”
不消多说,“他”指边闻。
他不是边闻的儿子,那么从前他对边闻所发的所有脾气都是无理取闹,包括对云笑白的排斥,现如今想来也是可笑至极。
他根本没有资格对他们夫妻俩有任何意见,没有资格在那个家作福作威。
理亏的人是他。
从陵园离开,边赢回酒店收拾了为数不多的行李,敲开了周影家的门。
他没有脸再用边闻一分钱,但也不能找远在美国的外祖家要钱,二老绝对受不了这样的打击。
不管他的生父是谁,他都不会用他的钱。
从今以后,他的生活费怕是要自己好好掂量一下了,住酒店太过奢侈,朋友家里都有父母,不方便。
周影这里是最佳的地点。
“轮到你报恩了,我在这住一段时间。”他凭着最后一口气说完,倒在堆满杂物的沙发上睡死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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