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软软的声音戛然而止,回头望向龙少爷。
“舅舅,看你的了!”龙少爷撇撇嘴,“晚上能不能找个有姑娘家的地方歇歇脚就看你老人家的了。”
兰软软用脏兮兮的手撩了下额前的头发,呲牙一笑,羞涩地一低头,"要是引来坏人怎么办?"
"坏人?切,也祸害不了你。"曼珠脆生生地道,不满地抬起了猪下巴。
龙少爷微微一笑,他们如今身处的这个地方,非常有趣,似乎跟他有着异常和谐的默契和亲切感,纵是神魂受伤,他的神识在这里却能笼罩很大的范围。
离他们最近的是一个年轻的男子,肩膀上还有一只白鸡。嗯,龙少爷眉头微微一皱,随即一丝笑意从嘴角荡漾开来,有趣,还真挺有趣。
曼珠的话音刚落,一声冲破天际的嚎叫声再度响彻在十莽境,兰软软扑到旁边的岩石上,右手不断地捶打着岩石,声泪俱下:“老天爷可怜可怜我们哪,那禽兽把我们骗到这里,只劫财不劫色,完了还把我们丢在这狗不拉屎的地方,我们甥舅两个弱男子,在这伸手摸不到一片衣角的鬼地方,还有没有人性了,救命哪,快来救救我们哪,苍天哪,奴家活不下去了!”
这段台词,俨然是去年曼珠陪着兰软软见义勇为,救了一位据说被男人始乱终弃的女子当时的台词。兰软软记性倒是好,改了几个词就生搬乱套用上了。
曼珠用猪蹄子捂住自己的眼睛,和兰软软相处多年,也算对他的抽风也见怪不怪了,只是这丫的偶尔抽起风来,还是让人有点吃不大消。
反观龙少爷半倚在岩壁边,一副悠哉游哉看戏的模样:“舅舅,半晌都没人来,换点新词,指不定人家听不得这一套,说多几种终归没错,总有一种能打动人心。”
“有道理。”趴在岩石上嚎着的兰软软说停就停,抹了抹脸,“不同的英雄有不同的口味,我再换换。”
花朵儿听到第一声嚎叫的时候就停下了脚步。
她和玉玉火速赶到了他们第一次相遇的那个山洞,把近些年来猎杀的元兽内丹都取了出来,总共有二十多颗人元境修为的元兽内丹,甚至还有两颗地元境初阶的元丹。对于普通人来说,这算是一笔泼天的富贵了。
花朵儿不是没听过闯荡十莽境的武者发出的求救或嚎叫,但大多版本类似于:“师兄救我!”“畜生,我与你同归于尽!”“我归元宗上下定会为我讨回公道!”“老贼你不得好死,无论你逃到天涯海角,我定让你夜不能寐,寝食难安!”
花朵儿自问,从来没有听过有人在十莽境嚷嚷着被劫财还隐隐不满没有被劫色。然后还形容十莽境是伸手摸不到一片衣角的鬼地方。有哪个脑袋浸水的会千里迢迢把人骗来十莽境劫财?还有,十莽境不是人住的地方不是整个大陆,连三岁的小孩都知道的常识吗?
别问花朵儿为什么听得这么仔细,实在是闻所未闻,仅一遍就终生难忘。
花朵儿晃神的瞬间,那把洪亮的,不含丝毫元力的公鸭嗓再度响起:“可怜可怜我吧,我上有五谷不分四肢不勤的外甥,下有嗷嗷待哺,光吃不做的猪要养,我一把屎一把尿把他们拉扯大,我一个黄瓜大闺男,我容易么我,我这是造了什么孽要受这种苦啊!”
刚提起的脚一个踉跄,花朵儿站在那里瞠目结舌,她甚至怀疑今个儿是不是十莽境哪位存在庆生,把戏班的人给抓来了。
这还没完,那声音犹如穿脑的魔音:“我好惨,我好可怜,我好怕怕怕啊,我三天没喝水,四天没吃饭,五天没睡觉,连拉屎的力气都没有了。我不想暴尸荒野,我不想横死大山,我还没成亲生子,天下这么大,我还没好好去看看。哪位英雄豪杰救救我们哪,普通人的日子,咋就那么难过呢。”
说到成亲,那人越来越动情,简直闻者心痛见者落泪。而这最后一句,却也恰恰打动了花朵儿。
普通人,是啊,普通人。花朵儿轻叹一声。她自小与普通人一起生活,捕猎,一起家长里短,她很清楚普通人的生活有多么不容易。在这弱肉强食的大陆,就算是她这种有资格修炼武道的人,资质一般,成就一般,也只能在这片实力为尊的大陆上任人鱼肉。
普通人,有多少不可为,不能为,不配为!
花朵儿不是硬逞英雄的人,往日在十莽境遇到武者纷争打斗,玉玉总会预先警醒她,然后能避多远避开多远。她清楚自己几斤几两,有些事情不是她想插手就有能力插手。
但说到底她心底依旧保留着一份善良热血。能力高于她的武者她爱莫能助,但普通人,力所能及,她怎么忍心置之不顾。
对,玉玉,玉玉呢?花朵儿一定神,平日里周围有一丝风吹草动,玉玉总能先知先觉,今日这么大的动静,怎没有半点反应?
花朵儿下意识地侧脸,却发现玉玉呆呆地站在她的肩膀,一动不动地盯着前方,尾翎微微颤动。
“玉玉,我们过去看看吧,你说呢?”花朵儿用手指轻轻戳了下玉玉。
为什么今天一切都透着一股不对劲?
玉玉似乎在花朵儿的提醒下缓过神来。小脑袋转向花朵儿点了点,淡蓝色的眼珠转了转,脆鸣一声,竟然展翅就朝声音传来的方向飞去。
很奇怪的,花朵儿竟然感受到了玉玉的一丝兴奋,与往日收集元丹敛财的兴奋又有点不一样。那种感觉,花朵儿描述不出来,那种雀跃和期待,就像要与久未谋面的亲人见面一样。
玉玉的亲人?
这一丝疑惑,在花朵儿见到眼前一幕时被彻底摒弃了。
一个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的男子抱着一棵大树痛哭流涕,“我的命咋这么苦,我也想有人疼,也想有人爱,也想有人给我做盘菜,这么多年,我招谁惹谁了?没有人给我一条活路走呀,哎呦喂”
这撒泼劲,花朵儿觉得村里李婶被抓奸之后闹的一出大概也就这么回事。
轻咳一声,花朵儿稍稍走向前去:“二位可是遇到什么难处了?“
离这个疯癫男子不远处的岩壁边站着一个人,似乎从她出现在这个范围内的时候眼光就一直停留在她的身上。花朵儿甚至有种错觉,早在她来此前,那人的眼光就已经望向她将要出现的方向等着她。
莫名地,花朵儿的心跳加速。
花朵儿转头,两人的目光终于一撞。
花朵儿的眼前一亮,心又是漏跳一拍。
男子慵懒地靠在岩壁边,双手交叉于胸前,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挺拔的身材,俊朗的面貌,洒脱的笑容,善意的目光,完全没有一丝一毫落难的狼狈和不安。
“苍天有眼哪,少侠,我们,我们终于等到你了!”冷不防一个声音响起。
花朵儿身子一颤,下意识地退了一步。
“舅舅”,男子的声音和缓如春风,朝她拱了拱手:“请见谅,突遭变故,我舅舅有点六神无主,让阁下见笑了。”
花朵儿深吸一口气,她平日里行事极有分寸,与村里其他男子相处也落落大方,没有丝毫忸怩羞涩之情,何况现在还身着男装,容貌稍有改变。想到这,不禁自嘲一笑,拱了拱手,“言重了!”
兰软软挑眉看着墨非龙,不得不说,这臭小子正经起来,倒有几分他爹的卓约风姿,就是凭什么把他说成了被吓到失心疯的货色,不是他嚎得那般感天动地,能把人给招呼来么,哼!
“我是山下白峰村的村民,今日碰巧山上打猎,方才听到,”花朵儿看了呲着牙齿站在那里抖腿的兰软软,咳了一声“听到这位大叔的呼救,便壮着胆过来看看,这里是十莽山境内,外围处多是野兽,再往里遍布元兽,实在不是久留之地,不知道二位何以耽搁在此?”
听了花朵儿的话兰软软眼睛一亮,原来这里竟然是元兽的集中地,那不是自家的后花园了吗?别人不知道,他可是非常清楚自个外甥是什么品种。当初还在娘胎内整的那一出数以万计的元兽甘愿献祭的场景,想起来还让他小腿儿打颤。
臭小子,明明是他的地盘还跟老子装蒜。随便跺跺脚就有阿牛阿虎跑过来驮着咱晃悠悠出去,非得骗得老子装疯卖傻!兰软软恨恨地想着。
靠着岩壁的后背微微蹭了蹭,龙少爷用手稍稍扶着石头,“在下墨非龙,这是我舅舅兰软软。我们原是嘉巍城附近的西豪村村民,因着突如其来的兽潮,我们不得不举村迁徙。”苦笑了一声:“我与舅舅两人相依为命,仗着有点气力和修为,想着出来碰碰运气,岂料到,”
龙少爷轻叹一声,无视兰软软的目瞪口呆。他用脚趾头也能猜出来兰软软肯定在感慨他编的太像模像样了。只是他们都不清楚,这城这村这事还真不是编的,就是方才他闭目养神的时候从大莽境的另外一端听来的故事。
龙少爷真挚而诚恳地继续向花朵儿述说道:“我们与人组队进到这座大山,侥幸得到了几颗元丹,那些人看我们势单力薄,背信弃义,欲独占元丹,不惜趁我们不备暗下黑手。幸得生死关头有一只疾风兽冲了出来缠住了他们,我和舅舅几日逃亡,才捡回一条命。”
龙少爷的眼睛微微黯淡下来:“我们确实找不到出山的路,折腾了这么几日,舅舅受了内伤,而我,”低头不语,眉头微蹙,手往右脚的膝盖处摸了摸。
花朵儿转头认真打量了兰软软,果然见他确有内伤的迹象,而这年轻的男子,除了没有元力,似乎并无任何不妥之处。
但见他侃侃而谈,并无一丝遮掩隐瞒之意,倒有几分可信。十莽境内见财起意,过河拆桥,见利忘义的事太多了。
再者,像她这样的身份修为,别人也犯不着兜着圈来陷害她。最重要的,她信任玉玉,玉玉对危险和心怀不轨的人总有着一种近乎变态的直觉。
“臭小子,你怎么了?”兰软软却马上反应了过来,心下一惊。
要知道时空穿梭的时候,他备受照顾,全靠墨非龙和玄武扛下来,那么强大的玄武都陷入沉睡,难道这小子也受伤不轻,插科打诨是为了不让他担心?
这么一想,兰软软更着急了。一个箭步冲到墨非龙的跟前,上下打量,“臭小子,让你嘴硬,你哪受伤了?严不严重,要不要紧?你,”
墨非龙眼神一暖,他这个舅舅总是那副吊儿郎当不正经的模样,但他心里清楚,最最关心爱护他娘亲和他们兄弟姐妹几个的,除了他爹,就是这个舅舅。尤其是舅舅与他娘亲之间的兄妹情义,没少让他爹吃醋不满。
兰软软和墨非龙之间的温情做不得假,花朵儿从他们的眼神里能够清楚地看到自己熟悉的情感,就像小时候她调皮犯了错受了伤,哥哥一边狠骂了几句,眼中却是满满的心疼。
呸,呸,呸,回过神来的花朵儿啐了一声:“哥哥可比这个猥琐的舅舅英明神武多了!”
而直到这时,花朵儿才真正放下戒心,走近了过去,“可是受了伤?”
两人朝龙少爷的膝盖看去,才发现骨头移了位,小腿有些下陷,恐是骨折了。
“小混蛋,你,”兰软软有点急了,以往何曾看过墨非龙受伤。整个天元,除了他爹,谁能伤得了他?就算他爹也不成,四大圣兽还有妹妹酥酥可都护着他。
而且就这臭小子变态的体质,能够将他伤成这样,方才的压力和危险得有多大。
关心则乱的兰软软却没有想到,造成这个伤害的不是别人,恰恰是为了取信花朵儿的墨非龙。
这一场时空乱流,让墨非龙身体的坚韧程度,已经达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他对自己身体的控制亦达到可怕的程度。
龙少爷有点小内疚,这伤,正是他亲手弄的,比起时空乱流里骨头被一寸寸碾碎的痛,简直不值一提。
他们初来乍到,总归是要找个暂住的地方,眼前这个眉目清秀的“男子”,看起来就相当顺眼。
“你现在能不能”兰软软想要说能不能运转心法疗下伤,话到嘴边又生生咽了下去。还没等他说第二句话,就看到花朵儿手握着一把小刀,不知道从哪里劈下了两片光滑齐整的板子,手腕上还缠着布条。
花朵儿半蹲下,手法娴熟地开始给龙少爷捆绑伤口,口中柔声道:“可能有点疼,你忍着点。我们不能耽搁太久,这不安全。”
龙少爷居高临下,眼中神情莫名,静静看着半蹲在地上为他包扎伤处的身子。
漆黑如墨的长发扎了一个男子的发髻,低头间那露出来的半截脖颈,肤色如玉脂香膏,白皙细腻,与脸上的肤色颇有偏差。
他的动作娴熟轻巧,安抚的话语犹如这林里的风,飘飘渺渺,挠得人耳根儿发痒。
兰软软站在一旁有点发愣,却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奇了怪了!”兰软软纳着闷,眼睛在花朵儿的身上瞄来看去,眼前人纤纤玉手,皓肤如玉,怎的一张脸却有种很不和谐的暗沉偏黄。
兰软软突然想起了自己曾经男扮女装,脸涂得粉□□白,偏偏一双手又糙又黑。
牙齿一呲,兰软软暗里偷偷笑了几声,臭小子,精得跟贼似的,这是打定主意要当狗皮膏药了,就一双手也能花痴成这样。兰软软不屑地哼了一声。
不过就眼前的一幕看来,这小娃儿倒是古道热肠,善良贤惠。
原本嚷嚷的场面安静下来,花朵儿有点不自然,看着旁边蹲着一只粉嫩嫩,胖嘟嘟的小猪,猪屁股上还有一朵鲜红美丽的曼陀花,真真憨态可掬,不由道:“这小猪可是你养的?”
“一只不中用的元兽”龙少爷轻笑了一声“那只白色的鸡是你养的?”
一句话,让原本要最后打个结的花朵儿石化了。
“鸡”,玉玉被叫做鸡,上次当着玉玉的面说出这个字的人,结果好像,仿佛,似乎不怎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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