狩阳帝最近人逢喜事精神爽。一边开开心心给自己侄子操办着葬礼,力图办得风风光光,让天下所有人都知晓;一边又新得了个美人,妖娆知趣,当即封为萱夫人。
最近又听说终南山有位神人将要出世,上知天文地理,下能推算过去未来,得其便能得天下,狩阳帝派了人前去请,想必人已经在路上了。
这人一高兴,就开始操心起别人了,一看自己的儿子天天举着箭在墙头上乱瞄也不是个事儿,寻思赶紧给他找个太子妃,好好过日子,最好明年就能给他生个大胖孙子。
虽然狩阳帝防备太子,但总归只有这一个儿子,在不影响自己皇位的前提下,还是愿意多给他些福利的。例如给他娶个看似家世显赫,实际没有实权的太子妃,或者赏几个貌美但是没有任何价值的妾室。
太子对自己父亲的防备心里门儿清,他以往倒是有杀了狩阳帝,提早登基的念头。毕竟谁也不愿意总当老二。
后来一想,他也没啥宰了他爹的资本,反正没有兄弟相争,照着他爹不留余力纵情声色的模样,指不定明天就能去见仙人了,皇位早晚落在他头上,急什么?便老老实实当自己荒淫无度的太子去了。
自打萱夫人入宫,独占圣宠,后宫里的夫人御嫔们都闲了下来,就连素有盛宠的李夫人都能抽出空来和姐妹们博戏取乐。
宫人在帷幕后缓歌缦舞,丝竹声动。
宫殿里炭盆烧的足,虽快入冬,众妃嫔还是着薄纱,宫人替她们打着扇。
李夫人仪态万千,跪坐在席上,不咸不淡摇了骰子,扫过周围姐妹娇美的脸蛋,“我连着赢六把了,你们还继续否?”
缪昭仪擦了擦额头上的细汗,讪讪笑道,“姐姐气运向来无人能比。”她今日将未来一个月的份例都输掉了,再不赢一把,下个月零嘴钱都不知道从哪儿出,心里火蹭蹭往外冒,快要压不住了。
李夫人一听这话,手上动作一顿,撩起眸子,半讥笑着扭了扭身子,“哈,气运?这宫里气运最佳的不该是萱夫人吗?是我赢的不巧,让缪昭仪变着法儿的来扎我心。早知你输不起,我何苦来同你耍?”
一旁的芈婕妤当着老好人,忙圆场,“缪姐姐没这个意思,李姐姐想多了,不过是感叹姐姐手气好罢了,自家姐妹,不值当为一句话翻脸不是?”
李夫人将手里骰子一扔,眯起一双狐狸眼,看着纤纤玉指上染着的丹蔻,勾唇,“缘是我的错了?谁为一句话翻脸,你倒是说来看看?芈婕妤这是说我无理取闹?”
众人都不再说话,讷讷低下头,李夫人性子尖酸,心眼小她们都知道,平常无理都要争三分。最近失宠,越来越难伺候了。她们位份不如人家,得忍气吞声。
“罢了,没意思。小家子气的东西,谁稀罕与你们耍。”李夫人将卷案一推,起身由人扶着离开,一步三扭,愣是走出了狐狸精的架势。
缪昭仪收拾了东西,气鼓鼓坐回去,“什么东西!杀猪匠的媳妇儿进宫,也不嫌磕碜,呸!”
芈婕妤忙充当老好人和稀泥,“她就那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元日宴陛下都交给新来的萱夫人,不给她操办,她心里有火难免的。”
李夫人在永巷撞上了萱女的辇车,她作为老牌的宠妃,哪里肯让,硬生生耿在路中央。
萱女孔雀羽扇掩面,露出一双细长含情的眼,眼下半遮半掩嫣红的牡丹花,一身烟紫色宫装,跪坐于辇车内,极具风情,富贵国色,却不失妖丽,怨不得狩阳帝日日与人炫耀,说他得了位“牡丹花神”。
她眼波一转,轻扬羽扇,朱唇微启,“撞上去。”
她了无牵挂进宫,是为了肆意享福的,不是为了受气的。宠妃的日子当一日少一日,不趁着风光时候跋扈,失宠了可连个站脚的地儿都没有,谁会因你平日宽仁多垂怜?
尤其帝王喜新厌旧,你得宠时,跋扈都叫真性情,失宠时,宽容大度都也成怯弱无能。
她的母亲虽然算是虞太尉的女人之一,但她却不是虞太尉的女儿,有可能是她父亲的人多了去了。自打她进宫后,但凡与母亲有过露水姻缘的都找上来,要认她作女儿,她一个也不想认。
她就想最后的岁月肆意妄为,潇洒活着,哪怕一个月,一天也好。
宫人们没有犹豫,径直朝着李夫人方向冲撞去,李夫人尖叫一声,才气急败坏跑开。
远远还能听见萱女笑声肆意,清脆如银铃,宛如惑世的妖姬。
李夫人被她这一挑衅,足足气病了半个月。
这半个月里,晋阳落下了狩阳十八年的第一场雪,纷纷扬扬,不似鹅毛,偏如砂砾粗盐。
虞年年身体没好利索,一直忙前忙后,许是高烧落下了病根儿。尤其最近天冷,她总是咳嗽,脸与唇也煞白的,像是棺材里躺着的死人,又像是一口气喘不上来就要咯出血。
身体单薄的风一吹就倒,徐娘子教她琵琶的时候,总担心那粗糙的琵琶弦将她过细的手指崩断。
换作旁人,瘦的像竹竿一般,该丑了,偏她平添了几分柔弱,惹人怜爱。
慕容澹半个月都没同她说话,是真的下狠心不管她了。虞年年心里忐忑,以为自己发烧那天夜里说了什么胡话,惹得他不快,想法子哄也哄不好,只能去忍痛买肉,给他煮着吃,自己一口都舍不得碰。
肉香随着袅袅白雾升腾,弥漫在破旧的小院里,虞年年下了血本,还换了几株鲜嫩冬笋,一齐放在肉里炖。饭做了干饭,用的稻米,放在鼎里煮过后,再放入甑里蒸煮。
香味儿引得不少姑娘趴在墙头上张望,咽着口水,眼珠子瓦蓝锃绿。不知哪儿来的黄狗,饿的腰瘦腿细,夹着尾巴在门口晃悠。
虞年年警惕的用身体挡住小鼎,防止别人继续偷窥,甚至抢夺。
慕容澹通过浆布的薄窗,瞧见她单薄的身影,冷不丁想起太医丞话,疑心她体弱如此,不知什么时候就死了。
肉不大,只有虞年年拳头大小,肥瘦相继。肥的煸出荤油,封在瓦罐里,留着炒菜用,酥脆的猪油渣洒了细盐,用来下饭,瘦肉一股脑夹进了慕容澹的碗里。
外面冷的不得了,虞年年怕油烟熏了屋子,是在外头做的饭,手指关节冻得通红,屋里没有炭盆,她用稻草混着黄泥刮在漏风的地方,至少不那么冷了。
她搓搓手,衣裳单薄,浑身都麻了。
“吃饭了燕燕!”虞年年笑眯眯看着慕容澹,一双形状姣好的柳叶眼弯成月牙,浑身打着寒颤。
她小姐身子丫鬟命,不耐冻不耐热。
墙角的稻草堆里传来吱吱的叫声,小臂长的肥硕老鼠大抵是闻见食物香气,拖着比自己还长的粗尾巴钻了出来,也不怕人,像巡视领地一样抖抖胡子,皮毛都发黄了,看样子年岁不小。
虞年年一下扑进慕容澹怀里,比方才抖的还厉害,浑身汗毛竖起,鸡皮疙瘩也起了一身,“我,我……”她我不出个所以然,四肢跟牙齿都软了,眼泪不受控制流下来,吧嗒吧嗒。
她明明把所有洞都堵死了,怎么还会有老鼠?
难……难不成……是她抱着稻草进来的时候一起抱进来的?
一想自己抱过大老鼠,虞年年恨不得咬舌自尽。
她蛇鼠虫蚁都怕,其中最怕大老鼠,黑黝黝的,一双绿豆小眼冒着精光,牙齿锋利,吱吱叫着要撕下人身上一块肉。
慕容澹觉得这东西顶顶恶心,随手捡起根柴火,稳准狠,一棍爆了老鼠的头,血肉满地,爪子抽搐了几下,尾巴还在乱动。
虞年年抱着自己的头蹲在地上,不敢看,眼泪糊了满脸,身体一抽一抽的。
萱女以往说她娇气,这东西没什么好怕的,打死了还能加餐吃顿肉,可她就是怕。
“燕燕你好厉害。”她抽抽噎噎的,牙齿还是软的。
“我三岁时候,让老鼠咬过,阿娘说要不是她来得及时,我就要被咬死了。”
慕容澹冷着脸,一副对她凄惨童年不感兴趣的样子,端起装肉的碗,走出门。
大黄狗围着他的腿转圈,他将肉扔下,关门又回去。
大黄狗叼着肉跑了,又传来追赶喧闹声,是那些姑娘在从狗嘴里夺肉。一年都难得见一次荤腥的人,哪里管得上肉是不是从狗嘴里抢来的?
虞年年颇为失落,燕燕已经半个月多没有吃她做的饭了,难不成他也在外面找了情郎,不稀罕她了?
慕容澹脸色臭的像块石头,又冷又硬,虞年年不敢再问他,怕又惹他生气,吃过饭后,乖乖坐在一旁,取出之前买的布料,给他做衣裳。
她还买了棉花,塞进去一定很暖和。
虞年年自己怕冷,便以为旁人也跟她一样怕冷。她手冻的僵硬,每缝一下,便要搓一搓,哈口热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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