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絮X临亭（1）

    兰絮永远不会忘记,坠入冥海的那一天。

    很黑，很疼。

    什么都看不见，周遭俱是黑暗。她想要挣扎却找不到知觉,被箭穿心而过的剧痛无法描摹。

    潜意识觉得,自己怕是要死了，最后的一点生命力也将要逝去。但冥冥中,好像有什么东西贴到她的怀里。那东西凉凉的、硬硬的,却能够散发出清浅暖和的清气,钻入她心口,温暖着她，抚平身体的剧痛。

    当兰絮终于醒过来时，她支撑着千斤重的眼皮，看见视野里尽是一片冰冷混沌。那一刻，她是茫然的,眼角残留着收不住的迷茫。

    她断片的思绪告诉她,她中箭后几乎失去知觉,然后是急速的下坠和颠簸,冰冷的海水

    直到她听见临亭唤她“你醒了。”兰絮才想如梦初醒。

    一个激灵,她什么都想起来了。身体的感知也终于逐渐回笼,兰絮挣扎着想要坐起。

    这般一挣扎,她才发现，自己背后靠着块石头，而怀里有什么东西。

    怔怔的坐直,看向怀中。

    怀中的东西散发青色淡光,淡得几乎辨不清，但却散发着神力，将一股温暖治愈之力送入她身体里。

    这是虬龙的鳞片。

    她见过的,临亭神君的东西。

    兰絮怔怔的，扭头看向身边。她的眼睛终于适应了海里的黑暗，亦终于看清临亭。

    临亭就在她身边不远处，他依旧是那副清幽淡然的神色，一双空洞的眼睛，虚虚望向她。

    一看到临亭，那些坠海前所有的记忆，便纷至沓来，狷狂的塞满兰絮的脑海。

    她记起她被王篱仙君蛊惑，记起她打开妖魔的封印，给九重天带来滔天战火。

    然后她看见蘅芜和凤曦，听见王篱仙君要她自杀，还听见临亭神君不断唤着她放下匕首

    纷杂的记忆终于穿成线，没有比这更清晰了。兰絮忍不住颤抖，流出眼泪“临亭神君，对不起”

    如果不是为了唤醒她，临亭神君怎么会受那么重的伤更不会落到被她拖累进冥海的下场。

    那最后扫向他们的一剑，是谁干的，兰絮已记不清了。此刻她满脑子都是愧疚和悔恨，心如同被蚕食。

    哪有什么王篱仙君原来皆是妖皇商烁在骗她。

    她真傻瞎了眼，信错人。是她不好，给九重天带来那么大灾难

    她是罪人

    泪水不断淌落，融入海水中，带来一股磨损刺痛的感觉。

    临亭没说话，整个安静的世界里只有兰絮的哭声。

    直至过了许久，哭声渐低下去，临亭才开口“商烁的蛊惑人心之术，就无孔不入。他处心积虑接近你，但凡你对他有一丝信任，他便能将这份信任无限放大。并非都是你的错，无须太过自责。”

    兰絮抽泣了一下，望向临亭。他的安慰实际没什么用处，反而令她更难过。

    无论如何，一切祸患都起于她识人不清、心性不稳，不是吗

    怀中的龙鳞还在散发温暖治愈的浅光，兰絮低头看向龙鳞。她知道，便是这片龙鳞的力量治好了她的致命伤。

    她欠临亭一条命。

    “这是您的本命法器。”她抬袖拭泪，问了临亭一句。

    临亭轻轻回了声“嗯。”

    他接着就说“若是能起身了，就动身离开。冥海之地不可久留，待得越久，危险越多。”

    兰絮听着这话，不知道在她昏迷的这段时间里，是否临亭神君已然为她挡下多少危险。

    像她这样的小小仙子，从来谈冥海而色变，只知道这里是个极度危险的地方。没有数千年修为，入了冥海多半有进无出。

    她不敢深思，只能颤颤问“我还能走出冥海么”

    临亭转过头去，空洞的双眼望着一片无尽的黑暗。沉默了很久，他道“本君尽力带你出去。”

    尽力。

    这个词让兰絮抖了一下。

    如果是全盛时的临亭，她知道冥海难不住他。可他被她拖累得元气大伤，还能带她出去吗

    所以他说，尽力。

    尽力的意思是不是，如果被她连累到连他也难出去时，她就会被放弃

    说不害怕是假的，可是兰絮明白，他凭什么要为了一个拖累他的人，把自己搭进去

    他已经救她一命了，就是就此扔下她，让她自生自灭，亦无置喙之处。

    他肯尽力，她就该深深感激。

    “嗯。”兰絮擦干眼泪，与临亭起身。

    她害怕的跟着他。

    临亭侧过头对她说“你牵着本君。”

    兰絮抬手，小心牵住他袖角。她又看了眼贴在她怀里的虬龙鳞片“临亭神君，您的本命法器”

    “不必管它。”临亭道。

    兰絮没再说话了。

    冥海广大，他们在掉进来时，就被冥海的力量传送至深海某个角落。连临亭也不知道他们具体在哪里。

    他带着兰絮找回去的路，兰絮注意到，他的眼睛里时不时闪现金色的光。她想，临亭可能是在“看”生路在哪里。而她什么忙都帮不上，要做的只是跟紧他。

    一开始，他们没有遇到危险。

    但随着时间流逝，兰絮猛然发现一件糟糕的事。

    贴在她怀里的虬龙鳞片，散出的光越来越淡，就好似力量即将耗尽。

    她吓坏了，忙问临亭。

    而临亭只告诉她别担心。

    终于，那片龙鳞在兰絮怀里，彻底熄灭。

    兰絮眼睁睁看着龙鳞化为齑粉，被海水瞬间湮灭。

    她惊慌失措。

    而就在龙鳞彻底废去的一刹，兰絮顿时感受到铺天盖地的窒息。四周的海水好像都蕴含强大的杀伤力，从每个角落齐齐挤压她、压迫她，只一瞬间，她就觉得整个人像是在被捏成团那样，痛苦至极。

    兰絮惨叫出声，她终于明白，为什么临亭在她致命伤愈合后，仍然将本命法器放在她怀里。

    原来这就是冥海的恐怖。单单是海水，就能杀死她她之前没感觉到不适，都是因为龙鳞在护着她。

    而现在，龙鳞在海水的摧残下力量耗尽，损毁，没有东西能护着她了

    兰絮本能的向临亭看去，却没想到，临亭忽然一把拽过她，把她拉到近旁，接着就往她怀中又放了一片龙鳞。

    他的动作极快，兰絮又正被痛苦折磨，是以没看清新龙鳞是哪儿来的。只瞧见青光一闪，怀里就重新温暖起来，有一股力量钻入她体内，将海水造成的杀伤力驱逐出身体。

    兰絮缓过劲儿来，喘息着低头看龙鳞，又抬头看临亭“临亭神君，这是”

    临亭只道“能再抵挡些时间，走吧。”

    兰絮调整过来，她牵住临亭的袖角。

    他们继续前行，在这黑暗不知处的冥海中寻找生路。

    偶尔，会遇到海中的妖兽，凶残无比。

    每当这个时候，兰絮都吓得脸色发白。她躲在后面，看着临亭将那些妖兽一一诛杀。

    临亭说，冥海不比外界，这里的法则就是弱肉强食。仙神在外界不敢开杀戒，唯恐手染孽债。但是在这里，别人不死，就是你死。

    兰絮很害怕，她颤抖的想着，她是不是终究出不去冥海。

    随着他们遭遇的危险越多，临亭也越来越虚弱。他元神重伤，又始终没有时间修复。

    而更令兰絮心惊的是，她怀里新的龙鳞，也要熄灭了。

    新龙鳞持续的时间比临亭的本命法器要短很多，当新的龙鳞损毁时，临亭又将第三枚龙鳞放入兰絮怀里。

    兰絮隐隐觉得不对劲儿，这些龙鳞是哪儿来的

    到第五次、第六次时，兰絮注意看临亭给她龙鳞前的动作。

    临亭动作太快，她看不清晰，但心中那道猜测越来越浓。

    她问临亭，临亭却没有回答。

    等到第九次、第十次、第十一次时，许是临亭太过虚弱，动作变慢了，兰絮终于窥到什么。

    此时已过去两天两夜了。她看见，临亭是从袖子下取出龙鳞的。而在这瞬间，有血从他袖子里流出，眨眼溶于海水。

    “临亭神君”兰絮不顾飞到她心口的龙鳞，她一把握住临亭的手腕，硬将他宽大的袖子揭开。

    袖子下的情形，令她倒抽一口气。心里那道猜测坐实了，却令她难以接受。

    龙鳞就是临亭神君的鳞片，还能是怎么来的

    果然果然是他一片一片，从自己身上拔下来的

    生生拔鳞片，宛如生生剥皮，那该有多疼

    兰絮眼眶一下子就湿了。

    她觉得自己好差劲、好弱、好恶心。她一面说服自己，哪怕是被放弃也是应该，一面又害怕真的被放弃。

    她悲哀难过了一路，却原来临亭神君根本没想过放弃她。

    她在九重天多年，自然听过关于临亭的评价。大家都说，他孤僻、独来独往，不好打交道，但是个尽职尽责的人。

    只是与他一道落进冥海，她便成他的责任，哪怕生拔鳞片也要带她出去。

    何必呢

    兰絮忽然自暴自弃的想，为她这么个叛徒，何必搭上他自己呢

    大概是因着临亭越来越虚弱的原因，新拔下来的龙鳞，没燃烧多久就濒临熄灭。

    临亭轻轻拂开兰絮的手，一手覆上血肉模糊的手臂，又要剥鳞，这时兰絮双手握住他手腕，阻止道“临亭神君，您走吧。”

    临亭浅色的眉微蹙，虚茫的视线落在兰絮脸上。

    兰絮从他眼中，看到倒映出的自己的样子。挂着泪，明明努力做出决绝的样子，却根本做不到，小脸上满是悲哀。

    兰絮惨惨道“您别管我了，不然您自己也会走不出去的。”

    临亭语调淡如白水“本君说了，会尽力带你出去。”

    “可是我太拖累您，我已然犯下大罪，不值得的您还要剥龙鳞”兰絮哭着摇头，“临亭神君，您走吧，您记得代我告诉蘅芜，让她别难过。我我就这样吧”

    “你甘心吗”临亭问。

    “我这大概就是我的命，谁让我识人不清，我”后面的声音化为啜泣。

    兰絮眼尾发红，在黑暗的海里有种妖冶的色泽。她松开临亭的手腕，啜泣喃喃“您走吧，再带着我，怕是谁也走不出去了。”

    临亭良久没说话，也没动。宽大的袖子垂落在他两侧，他不知在想什么。

    仿佛安静了很久，久到地老天荒似的，兰絮才听见他又开口。而他说的话，是她无论如何都未想到的。

    “兰絮仙子，于你而言，是清白重要，还是命重要”

    兰絮一怔，他在说什么

    她怔怔问“什么清白您指的是哪方面的”

    临亭沉吟一下，道“那本君换个问法，兰絮仙子，你是否有心爱之人，想为他守身”

    兰絮越发觉得奇怪，她道“临亭神君，我没有爱人的。”

    “所以你是元阴之身”

    “是。”这样的话题，让兰絮觉得很奇怪，有些难以启齿。可不知怎的，心底却涌出某种离奇的、不好的猜测。

    她听见临亭古井不波的问她“那么，兰絮仙子，于你而言，是元阴重要，还是命重要”

    兰絮心底一颤，那种离奇猜测忽的疯涨。

    她颤颤道“命重要。”

    临亭叹了口气，语调间多出丝温和与疲惫“兰絮仙子，本君曾于典籍中见过一旁门左道，是为阴阳交汇，以神识合和，共享修为”

    兰絮猛地一颤，临亭话说到这里就不必再说，她都懂。那股离奇的猜测印证，她一时慌乱的嗡不出话。

    九重天众神都是会掌握点旁门左道的，用于在极端情况下，保命。

    临亭给她保命的机会，她能够共享他数千年修为，那样便不会被海水压迫，也就不会再拖累他。那样他们还有机会一起出冥海。

    而共享他修为的方式，是与他神识交合。

    所以他问她，命重要，还是元阴重要。

    兰絮听见自己口中颤抖的声音“好”

    临亭问“决定了么”

    “决定了。”

    “不后悔”

    兰絮惨笑“不后悔。”她啜泣“您不愿放弃我，我又怎能放弃自己”

    临亭抬手拉住兰絮的手，将她拉进怀里。他抱住兰絮，一手贴在她背后，同时低头，额头抵住兰絮的。

    “会疼，你忍忍。”他说。

    随着他话音一并到来的，是他数千年修为淬炼出的浑厚神识，从两人接触相贴的每一处，齐齐钻入兰絮的识海，将她柔弱的灵识包裹。

    作者有话要说番外开始。

    这一次是灵识，下一次当然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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