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蘅芜的话,锦媛脸孔僵住,不由注视蘅芜须臾,被堵得说不出话来。
任谁忽然口吐鲜血,泪流满面的诉说是被感动到了,都很奇怪吧。
然这般诉说之人是蘅芜,又让锦媛将信将疑。
蘅芜从来便是这般脾性,低调,却感情充沛;灵动不失俏皮,有时思路跳脱。
且蘅芜表情丰富,有时哭不代表伤心,笑不代表高兴。甚至她浑身像是蒙着层薄薄的雾,看似生动鲜活的人,却教你很难看出她心里究竟在想什么。
不怪锦媛发懵,好几个仙子也有点懵。记得刚才看见蘅芜眼中闪过滂沱悲哀,然则此刻,蘅芜满眼感动的泪花,倒似方才那一幕是错觉。
锦媛懵了须臾,半天没嗡出一字,而当她终于要开口时,仙酒苑外传来一道女声。
“吉时将至,尔等随我去紫金帝台献酒!”
众仙子闻声均连忙动起来,这声音是此次负责组织她们的春神。
锦媛也投入其中,一时间没人再将注意力放在蘅芜身上。
蘅芜见此,心下微松口气。
她知道春神很快就会来催促她们,她只要稳住锦媛,不让大家对她产生太多狐疑就好。
等待会儿那只大黑鹊闹起来,九重天血雨腥风,所有人都会将她这点异常抛诸脑后。
兰絮不放心的看看蘅芜,瞧见蘅芜若无其事的投入公务,心下才落定。
一众仙子们端着佳酿美酒,按照预先排好的次序,在春神引领下,走出仙酒苑。
仙酒苑外是一方用金碧打造的天台,春神拈来一大片云朵,率先走上去,她身后仙子们依次踏上云朵。
轮到蘅芜时,她动作微有僵滞,左脚落在云朵上后停了下,小心将全身重量都移到云朵上,才落下右脚。
这番动作幅度不大,蘅芜又有意做得快些,倒没引发仙子们注意,只有身侧的兰絮瞧见了。
兰絮小声问:“怎么了?”
蘅芜立刻笑靥如花:“没什么,嘘,别说小话,不然会被春神大人发现的。”
“我已发现了,下不为例。”前方隔着老远的春神,头也不回,不冷不热甩来这么句。
众仙子们面面相觑,有人不知道春神说的是谁。
蘅芜歉意的向着春神的背影赔笑。
方才踏上云朵时,她是真心里发虚。
她修为尽失,不能腾飞,生怕踏上云朵亦会栽下去。
那便是粉身碎骨。
还好,这一关过了。
无人知道,她背后的里衣,已被冷汗湿透,冰冷黏腻的贴在背上。
情花一族,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她唯一一次对人敞开心扉,信他、爱他,却换来险些魂飞魄散的结局。如今她回来了,便无论如何都要死死瞒住自己的真身。
可是,没有修为,便如同砧板上的鱼,时时刻刻都可能万劫不复。
她要怎么做,才能扭转日后的命运,守住身份,重回修为之巅?
这一天会发生什么,蘅芜记得很清楚。
过不了多久,她们这一众人还未抵达紫金帝台时,那只嚣张惯了的大黑鹊便闹上九重天,直接把九重天毁了一半。
前世大黑鹊肆虐时,九重天一片混乱,蘅芜和众仙子只顾着逃,很快跑散了。
接着蘅芜就撞上广沐王秦怀,然后不明原因的,被广沐王疯狂的拉着,询问她是否认识他的亡妻。
蘅芜只觉莫名其妙。
心下惶恐,蘅芜挣脱广沐王继续逃窜,后来不知怎的就被一只厉害的精怪追杀。
那精怪平日根本不会出现在九重天,甚至蘅芜识不出它的来路。
她打打逃逃,始终落于下风,还被那精怪弄出好几道伤。
犹记得那时,她紧迫绝望到极致,以为死定了时,一副温暖有力的臂膀忽然从她身后搂住她。
是南辰少君楚宸。
他召出仙剑,一剑破天,将精怪诛灭成灰烬。
那白衣濯濯,凌于众神之上的风姿,就此,映入蘅芜双瞳。
那就是她和楚宸孽缘的开始。
英雄救美时的英姿,这之后有意的接近和温柔到骨子里的对待,终于,敲开了蘅芜一直死守的心门。
而到蘅芜濒死那日,才知道,原来昔日袭击自己的精怪乃是楚宸用剑气化出的。
所谓英雄救美,只是个骗局!
楚宸是要骗取她的本命花,为他人逆天改命!
重来一次,她必定要绕开楚宸,不让他有一丝一毫故技重施的机会。
广沐王秦怀,那人奇怪的举动也让蘅芜不安,不愿靠近。
可待会儿就是腥风血雨,而她连修为都不存。
她该怎么办?
蘅芜心不在焉想着,忽然,一束天光照过来,照在她左手手腕上,将一抹刺眼的反光折射入她眸中。
她下意识低头看去,自己左手手腕上,戴着一枚近乎透明的珠链。
蘅芜不由倒吸一口气,心下却是惊喜。
是了,娘亲给她的这件法器,这个时候还未损毁,还在她手腕上戴着。刚重生回来精神甫定,又要应付一件件应接不暇的事,倒教她一时没顾上此节。
这珠链是蘅芜用自己的血标记过的,认主,只要蘅芜动用意识,就能催动珠链。
珠链有两个作用,一是可以抵挡三次致命攻击,二就是储物。
蘅芜试着用意识催动珠链,探进储物空间中,查看里面都存了些什么。
一些九重天的大人物们赏赐的瓜果。
一片可以载她飞的莲叶。
几枚用来与人隔空对话的玉符。
等等各式物件,应当都是有用的。蘅芜紧张过分的心总算舒展那么一点点。
然就在此时,一阵阴风袭来,一股无边的杀气和威慑力猛地从天而降,席卷大半天穹。
蘅芜刚刚舒展一点的心,顿时又悬到最紧。
来了!
几乎是应着她心里这道急念,有胆小的仙子发出惊叫声。
春神亦被惊到,停下来,扭头朝东南方看去。
只见那边忽然乌云密布,黑压压如浓墨般,染上天空。
仔细再看,才发现那不是乌云,而是无数鸟雀遮天蔽日,就像是凡间闹蝗灾时,那成群结队的蝗虫阵势。
再接着,阴风更为猛烈,打在身上如刀割。整个九重天兀的摇晃起来,宛如脚下有巨龙翻身,地动山摇不过如是。
胆小的仙子弄翻了手中的酒酿,惊恐呼道:“怎、怎么了?”
也就是在这时,本稳重的、充当所有人主心骨的春神,一下子脸色白了,身子竟颤抖,就如见到什么恶鬼般,完全失去平日仪态。
春神连说话都带了恐惧的抽气声:“是凤……凤曦神君闹上来了!”
一听这名字,所有仙子无一不崩溃,刹那间全部乱套。
尖叫的尖叫,哭喊的哭喊,手里的酒酿基本都翻倒。霎时各色佳酿落在她们脚下云朵上,把云朵染得花花绿绿,还打湿了好些仙子的罗裙。
蘅芜就被兰絮打翻的酒酿泼了一身,兰絮眼尾满是恐惧的红光,带着哭腔道:“怎么办?我们会不会有事?凤曦神君要做什么?不会杀我们吧?”
蘅芜忙扶住兰絮,这一瞬她记忆中陡然划过一道星火,被她捕捉住。
蘅芜忽然忆起前世一个小细节,她记得九重天大乱之后,她隔了好几年才重新见到兰絮。兰絮说,自己在大乱那日不慎被重伤,是死里逃生的。
因着那次重伤,兰絮养了许久。也因这期间结识了不该结识的人,日后行差踏错,下场凄惨。
这一念划过,蘅芜忙抓紧兰絮的手臂。
前世最安全的逃生方向,便是西南方。这回她得把兰絮推过去,这样兰絮就不会重伤。
思及此,蘅芜立刻召唤出藏在珠链里的莲叶。
当莲叶出现在蘅芜脚下时,蘅芜拽着兰絮,站到莲叶上,随即莲叶便载两人朝西南方飞去。
兰絮一时没反应过来,直到身边蘅芜充满惊恐、撕心裂肺的尖叫起来:“救命啊!我不要死!”兰絮这才回过神。
蘅芜的惨叫声太是凄厉,划过天阙,清晰的冲进所有仙子的耳中。
仙子们早已六神无主,哪还有心去管选妃宴,再听蘅芜歇斯底里尖叫,见蘅芜逃跑,一时间,就像是压在仙子们心头最后一根弦断了。
大家纷纷尖叫起来,此起彼伏,慌不择路逃窜,活脱脱上演起“大难临头各自飞”的壮观。
就连春神都在片刻的犹豫后,一咬牙选择逃走。
而蘅芜当然是故意喊那一声的,反正所有人都要各自飞,她当然要先飞,而且要飞得合情合理,不显突兀。
自然是被“吓飞”的。
“蘅芜……”兰絮被蘅芜用莲叶带着,既恐惧又焦急,不由抓住蘅芜的袖子,她瑟瑟发抖问:“凤曦神君要做什么?是不是又要大开杀戒,屠绝生灵……就像是五百年前一样?”
蘅芜抿抿嘴,没说话。
凤曦神君,这是诸天仙神的恶梦,是整个九重天的梦魇。
仅仅是一个名字,便能带来颠覆的惊恐。甚至于许多人来说,呼出他的名字都是种勇气。
就连身份贵重、法力高强的南辰少君楚宸、广沐王秦怀之流,若遇凤曦也尽量绕着走。
没人知道凤曦是打哪儿冒出来的祖宗,只知道某一天,少室山飞出一只大黑鹊,唳起暮云千层,直冲九霄,震得整个九重天摇摇欲坠。
彼时乌云蔽日,风雷大动,那大黑鹊嚣张飞舞啼鸣,所行之处闪电狂舞。
这是惊天地泣鬼神之相。
蘅芜没见过,但每个寿数已久的仙神,都知道这事,提起来时也畏惧大过惊叹。历来,只有足以毁天灭地之物现世,才会引来惊天地泣鬼神的异象。
是了,凤曦的真身是一只大黑鹊,按说是妖身。
可谁也不敢称他为妖物,还因畏惧而讨好的尊一声“神君”。
这数百年来,打砸抢、破坏秩序、勒索法器等等坏事,凤曦不知干了多少。心情好时能安分待在少室山,心情差时便什么都干得出来。没有他做不到,只有大家想不到。
简单来说,就是这不知怎地就冒出来的大黑鹊,诸神膈应他又干不掉他,只能恭恭敬敬捧着。
而所有人最深的恐惧源头,则是凤曦在五百年前,对九重天做过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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