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禁来到诚心殿已经三月有余。
他端坐在房中处理要事、批改弟子们呈上来的课业、专心打坐练就心神功法。
平平无奇的一天就又这么过去了。
日落西沉之时,温禁抬头看了看外面的晚霞与归鸟,随后低低垂眸,慢慢拿起一只狼毫——
在[十二月初一]的日历上重重地画了一个叉。
朱红的墨迹染过今日份的日历,正式宣告着今天一天的结束。
温禁将今日份的日历撕下,随后从抽屉里拿出厚厚一叠同样被画上叉的日历,将它们重新整理好。
他的手指慢慢抚过日历的页数,眼中的光芒也渐渐黯淡下去——
“今天宁宁也没有来找我,她是不是在外面有别的鱼了。”
他心事重重地看向外面的天色,天色愈来愈晚,他那双好看的眉头也跟着轻轻拧起。
诚心殿的范围很大,空房间也很多。温禁所居住的这一间和宁枝的主殿离得不远不近,可是即便是这么点距离,他也仍旧三个月都没有再见过她一次。
温禁疲惫地撑起身子从桌案前离开,他无言地走向温泉池。
温暖的泉水瞬间驱散他浑身的疲惫,他静静地靠在池边,胸膛以下全部浸入水中,随后闭上眼假寐。
诚心殿的占地面积极其大,也是温禁所辖范围内最宽广的一处殿宇。只不过做殿宇是他当初特地为宁枝留着的,他自己也仅仅只在此处住过一夜。
宫殿当初送给宁枝时,此处的一切都并无过人之处,虽然占地广阔,但是也只能称得上是一座中规中矩的殿宇。
不过。
现在这里多了好多的温泉。
他并不喜欢泡温泉,奈何诚心殿的温泉实在是多。
温禁抱着试试的心态泡了一次……
从此不可自拔。
半个时辰眨眼就过。
他慢慢从池中睁开眼,随后简单地套上一件外套,又是无言地往寝殿走去。
不知为何,诚心殿里的温泉好像每天都有不同的香味。
就像现在,温禁的身上萦绕着淡淡的海咸味。
他稍微一抬袖子,便能从自己的袖间闻到那股若有若无的微苦味道,就仿佛是大海卷携着千层海浪从他身侧涌过,他的身上被留下的不易被察觉的海水味道。
……温泉中有这样的味道,对他而言事件省时省力的事。
子时。
温禁躺在床上,盖好被子,将自己脑中的思绪都按下,随后告诉自己[要睡觉了]。
寅时。
他沉沉睁开眼,他果然睡不着。
此刻外面一阵冷意袭来,他起身看了看窗外。晚间下了些小雪,外面一阵银装素裹,夜空里只剩下一个清清冷冷的月亮悬挂在高空中。
左右睡不着,他便拿起床边的披风,随意披在身上后就这样出了门。
夜晚的渝山很安静。
白日里总是喧嚣沸腾的地方,此刻都变得寂静无声。
尤其是今日还有小雪,北风呼啸而过,衬得这片空旷的地方格外萧瑟。
温禁漫无目的在雪地里行走着,大约走了半刻钟,他的目光一顿,在不远处的摘星楼里,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
宁枝有个秘密。
她喜欢看星星。
海底没有星星,海底只有海星。
海星虽然也好看,但是还是真星星好看一点。
所以她经常半夜来到摘星阁。
宁枝正双手托着下巴,呆呆地望着天空。
时值夜晚,她的头发也没有像白天那样挽得精致。她的长发披肩而落,垂髫发丝落被寒风轻轻吹拂,被吹得有些凌乱。
她坐在石椅上,未碰到地面的小腿晃来晃去,双手不停地相互搓着取暖。
温禁在雪中看了她好一会儿,他似乎要将这三月的份例都看够,随后他慢慢走近亭中的身影。
雪中的脚步声格外的引人注目,宁枝立即察觉到身后有人。随即她立刻端正坐姿,拢了拢头发,将双手按在腿上,将目光看向温禁来的方向。
温禁的目光片刻都未曾离开过她的脸上。
待到了摘星阁中以后,他旋即把自己身上的披风脱下,转而把它搭在宁枝的身上。整个动作他都寂静无言,却带着难得的强硬。
温禁的衣服对宁枝而言都是极大的,他的披风如同小被子一样,将她牢牢包裹住。
披风上还裹挟着他身上的温度,宁枝刚想要推拒,他下一刻就已经伸出手指,将披风领口的绳子系了个结。
宁枝被这股莫名的温暖包裹住,她愣了片刻。随后她低着头,想开口和温禁解释自己并不怕冷。
可他现在已经坐在了亭中一角,正随手翻看着一本她看不懂是什么封面的书。
宁枝刚想开口,见他仿佛在全神贯注地看手中的书,她便又慢慢把话咽了回去。
又过了将近半个时辰。
两人就这样沉默着相处了半个时辰。
夜里的北风本来就很冷,宁枝此刻的心思已经完全不在天上的星星上面。她五年来就没有什么机会和温禁这样近的相处,此时两人一个看星星,一个陪在她身旁看书,这和谐的气氛让她一时间有些融入不了。
太和谐了。
和谐得有几分不真实!
她蹙着眉头悄悄看了几眼温禁,越看越觉得他穿的单薄。
他的身上只披着一件大褂,呼啸的北风不停地掀弄着他的衣角。
两次三番地偷偷打量过后,她发现此人居然睡着了。
他的脑袋侧靠着亭柱,本来就没有系严实的领口此时已经微微敞开。凉风悄悄灌入他的胸膛,将他垂落到心口处的发丝不停地吹起。
她轻手轻脚地靠过去,随后谨慎地用双手捂上温禁的右手。
果然。
他的手掌掌心冰凉,掌中温度仿佛是块被冻住了的铁块,冰冰凉凉的。
她若有所思地低下头,轻轻用自己的双手暖着他的手心。
听闻冰灵根的修士的双手,常年就如同泡在冰窖里一般,没有丝毫温度。越是厉害的修士,其体内附着的严寒就会越重。要是夏天还好,可这隆冬腊月的……
宁枝微微皱眉,将手中冰冷的掌心握紧了点。
即便是温禁,也无法抵挡这样的副作用……吗。
他明明那么厉害的。
她轻轻叹了口气,随后轻手轻脚地将他的衣襟拢好。
宁枝真的很不明白普通修士的身体构造。
她与温禁同为冰灵根,可是她就不会感觉到手掌冰冷。
难道……是因为温禁没有鱼尾巴吗?
趁着他正在熟睡,她悄悄将目光下移,在自己的视线移到他腰腹上的时候,宁枝赶紧收敛了自己放肆的目光。
不妥。
她对这种事才不感兴趣呢。
……
呼啸的北风又袭来。
刚刚才停了一会儿的小雪,此刻又变成了鹅毛大雪。
宁枝看着天色,暗暗皱眉。随后她坐在了温禁身侧,静悄悄的将自己身上的披风解开。
可还没等她把披风给温禁套上时,又是一阵狂风袭来,他整个人重心不稳,居然慢慢地向着她这边的方向靠过来。
事出紧急,宁枝无心多想。
她眼疾手快地将温禁要倒下的趋势一把拦住,彻底将人拉到了自己的方向,然后温禁就靠在了她怀里。
宁枝:……
宁枝瞬间僵硬,她半天没有动静。
她是海族的长公主,向来都举止端庄,作风正派。
她可从来没有在海底和别的鱼搂搂抱抱过。
更不要提趁着别人昏睡时,占别人便宜这种事。
和陌生男人如此近距离的接触让她良心不安,她满脸都写着严肃二字,随后轻轻喊了喊他的名字。
“道君、醒醒。”
“温禁,别在这里睡,会着凉。”
可是温禁着实睡得很沉。
宁枝安安静静地坐在长条椅上,温禁就枕在她的肩上,他的重量压得她的肩膀好酸。
于是宁枝轻轻地推了推他。
没推动。
再推推他。
……不动如山。
当她的手掌再一次按在温禁的胸膛,想要让他醒醒时,枕着她肩头的人突然传来低低的咳嗽声。
虚弱的咳嗽声和他浅浅的黑眼圈,让她的心中顿生一种罪恶感。
她当然也知道——
温禁忙起来的时候,丝毫不顾忌自己的身体。
她为数不多的几次路过他的殿门口时,都是看到他在伏案做事。熬夜熬大半宿,对于他而言是家常便饭。
渝山都在传言说纯阳道君的身子骨弱。
有的说他的寒气入体,冰灵根的副作用直接伤害了他的体魄。还有人说他病染沉疴,所以才一直呆在敛心殿闭门不出。
更有甚者,说、说修炼到纯阳道君这种修为,往往是要付出极为沉重的代价的,他很有可能欲练神功,必先……
宁枝的脸色逐渐变得凝重起来,其实她也有过类似的猜测。不然除此之外,很难解释得通为何纯阳道君和她两地分居,也很难找出第二个理由去解释,他新婚之夜为何只呆了半宿就要离开。
思及此前种种他的疏远行为。
宁枝看向温禁的目光也带上了几分同情。
想不到为了仙界和渝山,他能忍辱负重到这个地步!
……和他比起来,她自己为海族做的贡献实在是微不足道。
“等雪停了再走吧。”
宁枝好好地反省了一下自己,随后她将自己身上的披风,重新披在身边的病美人身上。跟着她自己也微微合眼,卸下了先前对他的防备。
雪还在下,相互依偎的两人都依然合上眼……才怪。
不知何时,温禁已经睁开了眼睛。刚才还是他昏昏沉沉地靠在宁枝肩头,而今他醒过来以后,就立刻一转攻势。
他不动声色地近距离看了看宁枝的容貌,细羽般的睫毛在他眼睑处投下一片阴影。随后,他伸手将披风拉过,将它重新盖在宁枝身上。
他的目光沉沉地落在宁枝的脸颊上,许久都未曾移开。
肖想三个月之久的人现在就在他怀里,温禁的心跳不受控制。
宁枝身上特有的那股淡香味又迎面袭来,将他的喉咙弄得莫名发紧。
眼瞳如同染上了浓浓的墨色,他脑中的思绪翻涌。他先前的那股念头又出来了!
想将她锁在敛心殿。
想将她扣在自己房中。
想要……想要她只记得他的名字。
他还想做好多事。
终于,蠢蠢欲动的心神驱使着他的手掌,缓缓圈住宁枝的腰枝。
盈盈一握的腰身让他下意识皱眉,这么瘦,她没有好好吃饭吗。
温禁不满地看着她的睡颜,不由得记起来上一次抱她的时候。
那会儿还是他与宁枝的大婚之日。
他抱着宁枝回到诚心殿。
他已经不记得旁人都是怎么看她的,他对于大婚当日的印象只有一个——
宁枝在发抖。
她那会儿全身都在发抖,而且都没有好好看过他。
……
想到了不好的记忆,温禁的眼神黯淡了些许。
下一刻,他的手掌便微微施力,霸道又强硬地将宁枝往怀中一带。接着他便低下头去,将心间的妒火全都附注在这个吻上。
在真的碰到宁枝的脸颊之前,温禁的脑中冒出过许多想法。
想不安分地咬疼她、还想故意将她吻醒。
可他的唇瓣缓缓靠近宁枝的脸颊时,越离她近,他脑海中那些惩罚性的想法越是消散得无影无踪。
温禁低头——
却没吻到近在咫尺的唇瓣。
……
不凑巧,宁枝正在调整睡姿。随着一声轻轻的梦呓,她换个姿势靠在温禁怀中。
大概是觉得这个怀抱还算舒服,她不自觉地蹭了蹭温禁的脖子,随后便再无动静。
她主动靠近的亲昵不过须臾时间,但是温禁的的眼神却足足有半刻中的呆滞,随后他的睫毛微垂,扣住宁枝腰身的力度加重了几分。
明明怀里的人就是自己的道侣,可是此刻连亲她一下都要这样瞻前顾后。
……
温禁皱眉。
他回头看了看庭外一片白茫茫的风景。
外面的雪下得断断续续,看起来似乎是要停的样子。
温禁想到了宁枝说的话,接着他的掌心间便萦孕出一道白光。
手指微动,白光便立刻向着四周散去。
顿时,原本将停的雪势突然加重。
渝山的雪下得更大了。
左右闲来无事,温禁便把手边的那本书又重新拿起来读。
那书的封面是让人看不懂的费解经文,但是那只是这本书的壳子。温禁手中的“经文”的真正的名字分明是——
《情敌不在时,如何弯道超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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