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化和尚走上跟前来,朝着称之王妃的那位夫人客气笑了一声:“王妃娘娘今日怎么过来寺里了?”
说话之间,单嫣已经重新审视了一边跟前的这位夫人。
试问,在燕云九郡、北平地界,能被人尊称一声王妃的人,还会是谁?
自然只有北平王府里的那一位——北平王罗艺嫡妻、罗成的生母秦氏夫人。
秦夫人朝着妙化笑道:“游龙大师忘了?年前的时候,成儿身上总是小病小痛不断的,我心里牵挂,于是就到佛前求了愿,只说若是菩萨能保我罗氏门中这一根苗平平安安的,到时候必然如期再来谢过各位菩萨显灵。多亏菩萨庇护我罗家,如今成儿早已大好,今日也到了前来还愿的日子了。”
“阿弥陀佛,王妃娘娘有心了。”妙化念了一声佛,这才转头,瞧着站在秦夫人身后的单嫣道,“姑娘起得早,这会儿怎么在这儿?”
单嫣朝妙化作揖,难为情笑道:“原是我早上起来饿了,就问了寺里的小师傅找了些吃的,吃完也没什么事,就到处转悠来了。”
秦夫人回头瞧一眼单嫣,对着妙化奇道:“诶?大师与这位姑娘认识?”
妙化笑道:“这位姑娘如今无处可去,暂时借住在寺院当中。倒是夫人,怎么与姑娘在一处?”
秦夫人笑起来,遂将刚才单嫣好心助她上殿来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跟妙化说了。
妙化听完,不由得笑起来:“看来,也是这姑娘与王妃娘娘您一家投缘。王妃娘娘不知,这姑娘是个可怜人,不记得自己姓甚名谁,家住何方,昨日她在街市上被燕山公所救,方领到了贫僧这儿暂住,说等过几日找到了她家中亲友,再将她平安送回去。可转眼第二日,这位姑娘竟就在寺中助了王妃娘娘您上这玉皇宝殿来。您说,这不是与王妃您一家投缘么?”
秦夫人听完这这一席话,回身瞧着单嫣的目光里又是怜惜又是惊喜:“姑娘,你竟是我家成儿带到这儿来的?”
单嫣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给秦夫人见了一个礼,道:“回王妃娘娘话,正是世子救我,我还未来得及谢一声。”
秦夫人细细打量一眼单嫣,见面前这个少女秀丽可亲、又知礼数,且与自己的儿子罗成年纪相仿,再加上今日这一番渊源,心中顿时对单嫣好感倍增。
她拖着单嫣的手,温柔拍了拍:“姑娘可是身上有什么不好?怎能连自己的身世都不记得呢?倒是个可怜的孩子。”顿了顿,她突然抬眼起来,朝单嫣笑道,“对了,既然这样赶巧,是成儿救了姑娘一命,不如这段时日就请姑娘入我北平王府暂住如何?这寺庙佛门里,一个女孩儿孤身住在外头,到底是叫人放心不下。”
单嫣瞧着秦夫人,犹豫了一阵。
说实在的,现在原本也是身无可托,又不知道自己在这儿究竟有没有亲眷,且这儿的世道原也乱些,就算北平有罗家镇守,比旁的地方都太平些,可也难说自己会不会再碰上谢霸王那样的人。
单嫣心里琢磨了一下,去北平王府也是个不错的托身地。
退一万步来说,就算是罗成他们没替她找着自己这具身体的亲眷,看这秦夫人脾气这样温和,来日在她手下讨个什么事做,养活自己应该不成问题。
秦夫人自然不知单嫣的花花肠子,还只当她是难为情,于是一手捏着她的手放进自己怀里,笑道:“姑娘不用害怕,我北平王府里,都是讲规矩,说礼仪的人。今日你好心帮我,等你进王府住着,只当做是我的义女了,如何?”
妙化也笑道:“王妃娘娘这也是行好的事儿,姑娘,王府里到底比贫僧这儿方便得多,既然王妃娘娘善心,姑娘也不要推脱了。”
单嫣当然不会推脱。
北平王妃要认她做义女,那可是天大的好事。
最起码,她做了这个义女,吃穿不愁,暂时谋生的问题算是解决了。
于是单嫣连忙跪下,给秦夫人磕了一个头,感激道:“多谢王妃娘娘。”
秦夫人赶紧招呼身边的丫鬟:“快把小姐搀起来。”
两个丫鬟一左一右搀扶起了单嫣,秦夫人才拖着她的手,回头朝妙化笑道:“我素来就想要这么一个乖巧的女儿在身边陪着说话,只可惜,府里就只有两个臭爷们儿,平时也没什么人与我唠嗑。不成想,今日来替我儿罗成向菩萨还愿,菩萨开恩,送我这样一个标致的女儿,真是阿弥陀佛。”
单嫣也赔笑道:“王妃娘娘慈悲心肠,可怜我呢。”
秦夫人拍拍单嫣的手,笑说:“等我还了这愿,咱们娘儿俩一同回家去。”
陪着秦夫人在护国寺祭拜完,北平王府的下人也都过来了。
单嫣跟着秦夫人上了马车,娘俩在车里坐着,便往王府的方向过去。
一路上,秦夫人拖着单嫣的手问话:“姑娘啊,这替你寻亲,也得有什么信物。你如今什么也不记得,找你的亲人只怕也有得麻烦,你且在王府当中住着,别怕啊。”说着又笑了,“总是姑娘姑娘的,也不好称呼,这……”
单嫣突然想起自己口袋里的那块玉牌,迟疑了一下,还是把它掏了出来,递到秦夫人的面前,说:“王妃娘娘,其实昨夜我才发觉我身上带着这个东西。我想,既然是贴身带着的,应当与我的身世有关系。”
“是吗?”秦夫人将玉佩接过手,蹙眉道。
单嫣点点头,指了指那个玉佩:“这个玉佩后有一个字,可能是我的姓氏,只是我……不太识字,烦请王妃娘娘替我瞧一瞧,看看是不是个姓氏。”
秦夫人点点头,将玉佩反过来一看,正见上头一个字。
她抬起头来瞧着单嫣,笑道:“是个单字。想必,姑娘是姓单的人家了。”
单嫣心惊,这么巧?也姓单?
秦夫人把玉佩递回给单嫣,单嫣接过,想了想,笑道:“娘娘暂且随口叫我个名字吧,就叫单嫣就好,嫣然的嫣。”
反正同姓单,既是她穿过来,叫她单嫣的名字也不算过分吧。
秦夫人微微一笑道:“嫣儿也好听,我嫣儿貌美,叫这个名儿正般配。”她替单嫣别一别耳朵边上的发丝,柔声交代,“一会儿到了府上,我吩咐几个人替你梳洗打扮一下,再领着你去见一见王爷和我那儿子罗成。”
单嫣依着秦夫人的话,乖声笑道:“都听王妃娘娘的。”
秦夫人见她乖巧,疼爱笑道:“你呀不知道,我府中那个独苗苗儿子,自小仗着自己是独子,养出一身的骄傲骄矜,如今我带了你这么个女儿回去,他也是做人兄弟的人,看他还敢不敢跟从前似的横行霸道。”
单嫣想起昨夜见过的罗成,心里也没底。
陪着秦夫人说笑了一阵,车过了大街奔北,便进了一条大甬道。
入了牌坊底下,往前走,单嫣便透过翻飞的窗帘瞧见了北平王府。
这条街上独独罗家一户,占地极广,几乎把整条街占了。从外看,远远之间王府内远处层楼累阁,装饰得积朱叠翠、堆金砌银的,确实耗奢贵气。
往前行不久,到三扇硕大的朱色漆金兽头大门前,车就停了。
只听外头的马夫跳下来,毕恭毕敬道:“回王妃娘娘,咱到了府了。”
秦夫人搀着单嫣的手笑:“这便到家了,我儿,下车吧。”
单嫣笑笑,连忙跟着秦夫人一同下了车。
入北平王府以后,秦夫人吩咐了几个丫鬟婆子簇拥着单嫣下去重新洗漱梳妆。
一通洗刷刷完毕,换了干净的裙襦,又挽了头发,微微的点了妆。
单嫣瞧着镜中人。
原本就是放在人群里出类拔萃的一张皮相,如今细细打扮过后,倒还真有了几分明艳的贵气。
身边丫鬟婆子搀扶着单嫣起了身,笑道:“姑娘这么好好一打扮,整个燕云九州都找不出比姑娘更好看的了。”
这话倒说得单嫣有些难为情,只跟这些婆子们道了一声谢。
婆子把一件风毛的大氅披在单嫣肩上,喜气笑说:“王爷带着殿下已经从银安殿下来了,王妃在屋里摆好午饭,小姐随着咱们过去给王爷请安吧。”
单嫣点了点头,笑道:“好,这便过去,您请带路吧。”
一路往着秦夫人的院子过去。
一路上,单嫣倒是有几分激动和紧张。
这北平王罗艺可是个响当当的英雄,当年隋灭南陈,秦夫人娘家一家战死,罗艺为了替爱妻报仇雪恨,三犯中原,后来整得老杨家没法子了,才派了人出来调停,许他自立燕云九郡北平王,世代袭爵,听调不听宣。
其实这倒是次要的。
单嫣之所以觉得激动,主要还是因为一桩事——
隋唐的小说里曾说,罗艺是个怕老婆的,护妻得很。
不知道这位传闻中的护妻狂魔,到底有多护妻。
婆子们领着单嫣入了北平王夫妇的院子,到了正房门前停下,朝里扬声传话道:“王爷、娘娘,单姑娘过来请安来了。”
马上听得帘子后面传来秦夫人高兴的说话声:“快请单姑娘进来!”
“是。”婆子回了话,转过身来替单嫣打起门帘,笑道,“单姑娘,您请吧。”
单嫣朝婆子笑笑,这才深吸了一口气,踏进秦夫人的屋子。
踏进屋子,满室温暖,如同春日里一般。
单嫣一抬头就看见在堂上坐着的北平王夫妇二位,罗成就坐在北平王罗艺下首的椅子上。
一见单嫣进来,罗成也抬头望了过来,二人目光一错。
罗成今日穿的是一件常服,殷红的袍子,胸前团着描金的鹤团,腰上玉带,头上玉簪,装扮利落英武得很。
一见到单嫣的刹那,罗成也怔了怔,好像没认出来。
单嫣来不及多想,往上行去,停在罗家夫妇面前,跪下去磕了一个头,抬起头来甜甜笑道:“民女拜见王驾千岁,拜见王妃娘娘。”
秦夫人脸上笑开花了,两忙下来搀扶起单嫣,对北平王罗艺道:“王爷,这就是我才同你说过的,今日在护国寺帮了我的单姑娘单嫣了。”
罗艺忙起身,也笑道:“原来是这位单姑娘,今日在护国寺里,你助王妃,本王还要谢谢你呢。”
单嫣抬头看去,但见罗艺不过五十来岁模样,身板硬朗,颚下髯半青半白,模样一瞧就是沙场风霜里浸泡出来的老将。
于是赶紧笑道:“不敢当王驾千岁这话,单嫣今日不过是偶然在护国寺见一夫人遇了难处,想着既然见着了,便不能不帮,举手之劳罢了。”
“还有这么巧的事儿?”
单嫣的话刚说完,便听见一声散漫的轻笑。
转过头去,但见罗成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双手抱胸,居高临下地瞧着单嫣,眉开眼笑。
这笑,单嫣怎么瞧怎么觉得假。
秦夫人挽着单嫣上前,朝着罗艺高兴道:“可不是吗?昨日正巧成儿救了嫣儿,今日嫣儿便帮了我。”说着笑道,“嫣儿,我见你比成儿小上一些,你既是我的义女,成儿便算是你的义兄,来,你们兄妹二人见过吧。”
单嫣上前一步,正停在罗成胸前。
仰头看去,罗成双手抱胸,一座高山一样的立在她身前,低着头,隽秀的眉眼含着的笑意客客气气的,慢声道:“义妹,你好啊?”
单嫣也当仁不让,装模作样地乖乖一笑,朝着罗成行一礼道:“义兄,你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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