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区来了一名新警察。
即使是乔鲁诺这种小孩子也在下午立刻得知了消息。
当时是白天,他的母亲还在家,没有去上夜班,薄薄的木板门挡不住任何声音,所以乔鲁诺的继父也一般不会在这时候挑事。
乔鲁诺和男人一起看着球赛,他本来写完作业后无事可干,只想待在房子里,但男人却捏着他的脑袋,像提萝卜那样,不管乔鲁诺怎么用手挣扎,都不放开。
其实这不怎么疼。
他已经习惯了。
但特殊的是,在乔鲁诺盯着男人又粗又肥的手臂上的汗毛的时候,他人生中,第一次产生了无可抑制的杀意。
这杀意来的很突然,像是天上的雨落在地上,根源无处可寻,消失的也极为快速。
“还有吃的吗?”
乔鲁诺的母亲醒了。
这个女人是真的漂亮,身材饱满,皮肤下的肉/欲像是流动的水,即使眼神惺忪,也有一股别样的诱惑。
男人看了看表:“冰箱里还有披萨和冷冻汤。你怎么醒的这么早?”
“还不是昨天店里突然来了个新警察,说是有人报警丢了东西。”
女人随意摸了摸乔鲁诺细软的黑发。
“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但那个警察好像有大背景,也没法赶走,只能提前收工,不做生意,帮她破案咯。”
“真是闲着没事干,”男人粗鲁的摆了摆手,“那今晚我们干脆出去吃。”
“也行。”
女人提了提吊带裙,把露出的胸脯遮住,她从衣架上取了件新外套,和男人并肩离开了。
在关门前,女人才突然意识到她的儿子还在沙发上。
“乔鲁诺,钱在茶几下,你自己买点吃的,我们晚上不回来了。”
“嗯。”
乔鲁诺只拿了一百里拉。
外面的天色正亮,云和蓝天都还在,暖橘色的阳光照得整条街都变得朦胧,乔鲁诺的心情又变得好了许多。
他在阳台上站着,看着街上的汽车、晃动的树冠和人流。
他还不饿。
他在刚来意大利的时候很容易饿,白天甚至会饿到在学校上课时咬手指,因为在日本他吃饭的时间比意大利人的吃饭时间要早几个小时,而在他的继父则觉得他是个贪吃鬼,乔鲁诺因此挨打数次后,他的习惯也就调整过来了。
从地中海吹来的风湿润又柔软,像是摇篮上转动的星星那样可爱。
亚平宁半岛的微风在骨子里是带着浪漫的。
街上的人流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乔鲁诺把视线从天空移开。
一名警察。
一名女性警察。
越是底层的人消息流通的越快。
那不勒斯在这片区域的警察分局来了个背景超大的女人几乎是在第二天就被小混混们知道了。
毕竟作为几乎快成为黑帮治下的法外之地的街区,突然来这么一个大人物,怎么能让人不关心。
当然,这消息流通得的确过快了,也许是有手腕强大的人在推波助澜。
但不管这行为出于恶意或善意,这也正证明这所谓的大背景有多厉害。
或明或暗,从巷脚或是咖啡馆的阳伞下,所有人都在打量这个女人。
他们都在思索着变化对于自己生意和生活的影响。
但大部分人都只是看了几眼就又回神,来了个警察就来了个警察,大不了做事谨慎些,但再盯着看,就和挑衅差不多了。
短短的影子落在女警察的身前。
她是背光而行的。
而在她深蓝色的警服之上,却像是披上了一层橘红色的长袍。
这街道并不长。
乔鲁诺注视着女人一步步走近。
也许在街上看不出什么,但在阳台上从高处看的话,人群的躲避却产生了一种戏剧感。
意大利的电视台总偏爱于播放些带有宗教意味的电视剧。
穿着简朴的耶稣走在荒原上,向着耶路撒冷走去。
他发间的荆棘枝条,他身上的简朴衣着,都在阳光的照耀下,变了姿态,变得华美、圣洁、令人膜拜。
而荒野上的杂草,也都弯曲着身子,免得伤到天父赐予人间的儿子。
街上只有女警的步伐没有变化,她是笔直地朝着乔鲁诺的公寓走来的。
乔鲁诺注视的时间有些长了。
女警像是感觉到了什么,抬头看到了在阳台上,和栏杆平齐的乔鲁诺。
她是无可指摘的西西里美人。
与乔鲁诺母亲的妩媚完全不同。
即使穿着警服,气势在后天的警校训练中带着煞气,但作为地中海养出的女儿,她的眼中却带着天然的忧郁和哀伤。
这是双会说话的眼睛。
她额边的黑色碎发被吹到嘴角,轮廓像是卢浮宫里的雕像一般,连细节都不容许缺失美感。
乔鲁诺却没在意这些。
他还没到能欣赏女性的美的年龄。
甚至,他感到了害怕。
在来到意大利后,她是第一个直视自己这么长时间的人。
乔鲁诺擅长观察大人的脸色,这是他躲过继父数次殴打中练出的本领。
他清楚地明白女人盯得是自己。
比起男人们更容易关注的身材和长相,乔鲁诺更在意女人冰冷的神情。
不是愤怒。
也不是恶意。
就只是冰冷。
乔鲁诺察言观色的本领失去了发挥的余地。
他不知道自己会得到什么结果。
是辱骂,还是嘲讽。
但作为导致乔鲁诺坎特不安的对象。
女警没有像他想的那样变成恶魔。
反而,她拿起警帽,笑着朝乔鲁诺行了一个绅士礼。
“下午好,小先生。”
女人走进了公寓。
乔鲁诺慌乱地从阳台撤回房间。
乔鲁诺的人生是由收获构成的。
他从母亲的臂弯中收获忽视和孤独,从继父的吼叫中收获殴打,从同学的嘲讽中收获欺凌。
他有的是青紫的疤痕,饥饿的肠胃,以及被泥水溅湿的旧衣服。
乔鲁诺也见过其他警察。
在他被小混混们绊倒在泥水坑的时候,偶尔会有巡逻的警察驱散聚在一起的小混混。
但等乔鲁诺挣扎着站起来,紧张地想道谢的时候。
他察言观色的本领起了作用。
那和小混混们的眼神没有什么不同。
那是不带恶意的歧视。
乔鲁诺沉默地回了家。
他有时候在夜里也会想,自己是不是真的是‘杂种’。
而现在,他从一名完全不相熟悉的陌生人那里,收获了尊重。
这感觉是新奇的,难以描述的,只是想起女警在警帽遮掩下的蓝眼睛,他就无法沉静下来。
乔鲁诺攥紧手里的里拉,他跑到门口,把耳朵贴到了木门上,小心地听着楼梯的吱呀声。
女人的脚步平稳又轻松。
在最后,脚步声停止了在他的门前。
她就在外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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