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古嬷嬷注定要白走一趟,她们光顾着安顿大姑娘,早就忘了暖阁那儿还有两人等着,她一路跑去,等着她的只有熄了火、牛油都结了块的锅子,还有空无一人的二层小楼。
***
月上枝头,连白日里闹哄哄的正院,都陷入了一片寂静。
王姨娘带着玉茹,在偏院的小厨房里做起了长寿面。
整碗面条由一整根做成,表示对对方长寿的期许。
玉茹贪吃,倒又一半是王姨娘惯的。
自玉茹小时起,王姨娘时不时在小厨房里捣鼓吃食,早就练得一手做羹汤的好手艺,这会儿换下一身锦衣,不带妆容,素手纤纤,一拉一扯之间原本胖乎乎的面团子,变魔术似的拉得细长不断,一直到根根如发丝,变得晶莹剔透......
她动作间行云流水,仿佛在起舞,整个人如同月上谪仙,沾染了烟火气一般整个人都变得鲜活起来。
王姨娘把面放滚水里滚三滚,提前捞出放在空碗里,团成一团,只不过小孩拳头大一点,给碗里浇上香浓的鸡汤,细丝面四散开来,像是飞舞的柳絮,再在上面点缀一些碧绿,一碗色香味俱全的长寿面也就做得了。
此时整个小厨房只有母女两人,她们如同最普通的母女一样,享受难得地恬静时光。
玉茹捧着碗,抄起筷子,夹了一大口,晶莹的面在烛火下变得剔透,她猛塞了满嘴,连声称赞,
“好吃、好吃。”
只她头却一直低着,留给王姨娘一个乌黑的发顶。
“怎么了?茹儿,你是不是不想吃这个?娘再给你做别的?”
只女莫若母,玉茹一个动作,王姨娘就晓得不对劲。
她一下乱了方寸,揽着玉茹的肩膀,忘了称呼的事儿,还如同玉茹小时一般,把人护在怀里,轻柔哄劝。
玉茹原先只是鼻头酸酸,姨娘一问,她突然哭了出声。
她的姨娘这么好,为什么上辈子没有善终?
还有姨娘那来不及出世的孩子......
三两下把面嚼了咽下去,玉茹把脸埋进王姨娘怀里,闷闷地,
“姨娘,你说咱们能不能离了这伯府,过自己的自在日子去啊?”
“傻丫头,咱们母女独自在外面谈何容易,没个人支应门户,谁都可以上门来踩一脚。”
“你是伯府小姐,虽是庶出,有你爹爹在,往后前程总错不了......”
原以为姑娘大了,竟还这样孩子气。
王姨娘轻笑起来,没了妆容的脸,如同二八少女一般。
她抬手给玉茹擦泪,动作太轻,跟挠痒痒似的,玉茹这下也不哭了,咯咯笑起来,直往她怀里缩。
好不容易停了下来,玉茹坐直身体,又变得气鼓鼓地,
“什么前程?”
“夫人早就把我私下配了人,姨娘还不知道呢!”
玉茹的话如同一阵惊雷,把王姨娘一下子炸醒了,拉紧玉茹的手腕,连声音都在颤抖。
“茹儿,你说什么?”
“是夫人同你说的?伯爷知道吗?老夫人知道吗?”
梦里的玉茹,所有的事都独自咽下,从没有和姨娘说过,也许是为了保姨娘周全,也许是不想破坏姨娘平静的生活。
可她们两个本就是一体的,不管姨娘知不知道,正院那头是绝对不会放过她的。
想到那个未出世的孩子,玉茹一阵心悸,她决定把一切都和姨娘和盘托出。
这个世界上,最盼着她好的,不就是姨娘吗?
王姨娘唇色苍白,血色骤失,整个人紧绷着,不复先前的云淡风轻。
玉茹心一紧,有些后悔,
“娘、娘你先别急,听我和你慢慢说......”
玉茹安抚住姨娘,把正院夫人给她安排亲事、还想方设法让她闭嘴的事,秃噜个干净,
“这事儿就母亲的人和我知晓,父亲和祖母那里,恐怕是不知情的。”
王姨娘冷哼,咬牙切齿。
“夫人的手段真是越来越高明了,这招釜底抽薪使得妙!”
王姨娘别的都不求,只求女儿有个好归宿,对方门第不一定要多高,必须得身体强健、爱护女儿,夫人直接给玉茹挑了个没有官身的短命鬼,是打量她不敢替女儿做主吗?
“茹儿,你做得很好,没有早早闹出来,而是先同我说。”
“这事儿我知道了,为了你、我绝不会善罢甘休的!”
王姨娘站起身,脊背挺得直直地,一副要杀到正院,为女儿做主的架势。
玉茹急了,起身猛地拽住王姨娘的手,
“姨娘、您先听我说......正院的目的并不仅仅是我,您也是这中间必不可少的一环!”
玉茹醒来一直在想,梦里姨娘到底是怎么死的,肚子里的孩子又是什么时候没有的?
她依稀只记得自己大闹一场,有老太太做主,婚事确实闹没了,姨娘却不知因为什么犯了大错,惹怒了伯爷,被贬到西郊的庄子里,等玉茹再收到消息时,姨娘已经身陨,一尸两命了。
“我?”
王姨娘不解。
“您知不知道,您这会儿已经有身孕了!”
玉茹拉住王姨娘,不让她走,眼神时不时瞄向王姨娘的肚子,被热气氤氲的脸颊,原本就粉扑扑的,如金越发红地厉害。
和姨娘谈这个,玉茹还是头一回,怪不好意思的。
王姨娘也闹了个大红脸,母女俩手拉着手,你看着我、我看着你。
“你怎的知道?”
隔了许久,王姨娘打破寂静。
她毕竟生过一回,自己是有感觉的,但还未满三月,一点症状也无,贸贸然请大夫,恐怕正院那边又要拿这个做文章,王姨娘干脆按下不提。
最近武安伯频频来找王姨娘,王姨娘虽仍旧不情愿,却没拒绝到底,还想等着什么时候把这事儿告知伯爷,只眼下没有找到好时机。
怎的女儿就知晓了?
玉茹骤然知道上辈子的事儿,压抑得久了,迫切地想要一个可靠的人和她分担。
何况她既然想保住姨娘和自己,就得有和正院对抗的力量,就凭她这个脑子,还是算了,一心吃喝的人,就算再过一辈子,也干不过正院。
玉茹踌躇了一会儿,一咬牙,干脆把事情原原本本和王姨娘说了一遍,把醒来以后发生的事儿,都细数清楚。
只没说能预知的事儿,把一切都按在了上辈子的记忆上头,
“就像今日,母亲让我敬酒,我一早晓得那酒不对......”
王姨娘了然,她就说女儿平日乖顺,什么时候当着众人顶撞过正院?
随即又是一阵后怕,她自诩把女儿护得紧,原来在她不知道的地方,两人早就在正院的圈套里了。
若不是女儿得了那记忆,今日恐怕出大丑的人,就是玉茹了。
“娘,你信我说的话吗?”
玉茹紧盯着王姨娘,神情忐忑。
怪力乱神的事情,玄之又玄,玉茹也说不准姨娘会不会信她。
“傻孩子,你说知晓我怀孕,也是因为有上辈子的记忆?”
王姨娘揉了揉玉茹的小脑袋,把她抱紧在怀里。
玉茹点点头,随即咽了下口水,游移不定,
“那、那若是我再告诉您一桩事呢?”
“你说。”
王姨娘没松手,声音一如往常平和,但脸色已经冷了下来。
“您、您肚里的孩子不仅没生下来,还、还连累您被逐到了庄子上,最后、最后一尸两命......”
玉茹凭着一股子勇气,抱紧王姨娘,把话说全了,她死死低着头,不敢看王姨娘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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