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八章

    往东走是顺流,货船速度很快,往前行驶了几十里水路,余凌峰指给妹妹看岸边一块长满青苔的古老界石,“这里就是我们市和省城交界的地方,已经走一多半了,快要到了。”说完弯腰进船舱理货,留绮芳一人在船头看风景。

    前面不远的一处支流拐进来一条小船,时间还早,江面上船不多,那条船吸引了绮芳的注意力,不像她们的船有机械马达,小船上有个青年人在摇橹。

    在绮芳看不到的小船的船舱里,有三个人正围在一起,低头打量装在箱子里的东西,交头接耳议论一翻,捅了捅最高壮的那个。

    高壮青年瞪了那两人一眼,转过身问道:“哥,这东西我们怎么处理,拿去瞿老那边卖掉?”

    原来三人挡住的船尾还坐了一人,黑衬衫黑裤子,斜倚在舱壁上,没搭理青年的问话,闭着眼睛好像睡着了,跟周围暗淡的光线融为一体。

    过了好一会,才微微动了动,瞥了眼箱子里东西,面上看不出,心里颇有些失望,一堆清末的玩意,就那把扇子在识货的眼里还值点钱,还想拿去港城卖,人家认不认还两说。

    佘家那老东西越老胆子越小,好不容易过次关,不把压箱底的好东西拿出来,害他白跑了一趟。没得到想要的东西,心情不爽,黑衣人懒懒地开口:“东西不卖,我有用。”这东西不是他的,应该就是那家的,以后找个机会还回去。

    你是老大你说了算。“这就收拾。”大高个应声。

    坐得腿麻了,那人站起身,弯身从佘建国后备箱得来的古董里扒拉出两块东西,抬手颠了颠,眼底闪出一丝异样,又低头打量了一眼东西侧面的双吉款式,旋即冷笑,“真是狗改不了吃屎。”

    也不解释,弯腰出了船舱,他这样做派,其他人都见怪不怪。

    绮芳他们的船速度更快,后来居上,要越过那条小船时,就见突然出现在船尾的一高瘦青年轻轻一撇手,被甩出去的东西划过水面,打起了水漂,不停地往前跃动。

    正好朝阳穿过一道山谷照了过来,照在在江面跳跃的东西上,那形状分明就是个金元宝!

    绮芳的第一反应是,回去一定要告诉润生,水里真能捞出金子。

    “快看,有个大傻子往水里扔金子。”绮芳太吃惊,借着马达声遮掩,冲船舱里的三哥喊道。

    那人忽然抬起头,寒潭般的双眼对上绮芳的目光,微微一闪,眼里有丝错愕,绮芳则被那眼神冻着,从脚底往上冒凉气,好可怕,果然是个精神不正常的。

    “在哪呢?在哪呢?”等余凌峰钻出来,那条小船已经被甩在身后,不大一会从另一条水道拐出江面,已经望不见了。

    “哥,你记着这个位置,等回来的时候,找八叔要个网,我们兴许能把金子给捞出来。”那可是金子啊。

    余凌峰不信,“你肯定看错了,那就是镀了层铜粉的假元宝,香烛铺子卖给有钱人祭祀的那种,那人在江上祭奠亲人呢。我们这船老抽卖得好也卖不上两千块钱,砸水里都不够听个响的。往水里扔金子?莫不是全玉春江的水都进他脑子里了?”

    “难道我看错了?”绮芳疑惑。

    这一个怪异的小插曲足够兄妹俩打发完剩下的航程。

    很快到了目的地,省城繁忙的江边码头,早已人头攒动,上货、装货的力工把船上伸出的踏板踩得咯吱咯吱响,跟各种吆喝声、议价声汇集在一起,热闹极了。

    绮芳忙问:“三哥,我们接下来怎么办?货卸在哪?”

    “时间紧,码头没有空余的库房,以后找机会再租也不迟。反正这批货不多,今天雇了老八叔一天,就在船上交接。我们来的时间都是算准的,也提前通知了他们,人很快就到。”

    说曹操曹操到,余凌峰指着岸上一人,“你看到那个老头没?果然是他第一个来。”

    绮芳顺着三哥手指的方向看到一矮个子小老头,颠着小碎步快步朝他们走过来,看到余凌峰笑出满脸菊花:“少东家同志。”

    不伦不类的叫法逗得绮芳扑哧一笑,老头打量绮芳一眼,“你是少奶奶同志?”

    绮芳:“……”

    余凌峰嘴角微抽,纠正他,“这是我亲妹妹,余绮芳,徐老板我们现在就是一卖酱油的,现在也不兴少东家那一套,叫我名字凌峰就好。”

    “好的,好的,就叫凌峰,还有绮芳,都是好名字。”老头从善如流喊上了。

    “走,咱们看货去。”

    徐老板看到成品包装的老抽,表情夸张地赞道,“不错不错,古法酿的东西不是那种垃圾货,就要这么包装着卖,价钱贵点没关系,你不知道自从我的铺子重新营业之后,前前后后不知有多少人过来打听余家酱油和香醋,东西不愁卖,就按着先前说的给我800瓶。”

    货已经分好,绮芳接口,“徐老板,上货价按着先前说的五毛五分钱,这里准备了一份协议,里面有我们建议的销售价格,你也别为了那点子利润就使劲抬价,高了卖不出去,不光是你,其他人也要签,里面还有其他的一些内容,你先看一看,没有问题,我把空白处内容填上,咱们签字印手印,一式两份,各执一份。”

    徐老板竖起大拇指,“小小年纪就这么厉害,像你奶奶。”倒没急着看协议,搓搓手,“凌峰、绮芳,这价格有点吃不消,能不能再便宜点?”

    余凌峰立即换上一副苦瓜脸,拿笔给他算成本,“我的豆子用的是最好的,老抽里的草菇不算钱?我这批货晒制了整整一年半,时间,人力怎么算?外面兑水的能跟我们余家的比吗?你再看这瓶子,漂亮不?酱油用完了当个花瓶也使得。”

    诉完苦,立即换上一脸别以为我不知道的表情,“我听说你儿子开了个饭馆,里面光一盘油焖笋都能卖五毛,你算算我这老抽够你炒多少盘笋?”

    “那你是没看费用?我跟你说……”

    双方你来我往,绮芳插不上嘴,哭穷哭得她听了都不好意思,价格降了五分钱,喷的吐沫星子能有二两,这口才和反应能力,当律师足够了。

    徐老板签完协议,叫来跟着一起过来的伙计上船搬货,不急着走,小眼珠在眼眶子里转了一圈,表情谄媚,“凌峰以后别一家家的卖,省城的货我全包了,我你还信不过吗?”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送走徐老板,余凌峰抹了把汗,喝了一大口水,得意道:“瓶子成本只有五分钱,卖五毛也比咱们预期的高很多,现在收入在那,舍得花钱买这么贵的老抽还是少数。关键酿这批老抽的时候赶上好天气,质量实在是好,舍不得卖那么低价。”

    第一个谈妥了,往后就好谈了,甩给他们老徐的协议,省了口水,签字提货走人。

    部分商家手头紧,余家让渡了付款期,虽然有人交了部分货款,但一船的老抽还是有上千收入。

    老八叔上岸联系客户不在,船上只有余家兄妹,跟没见过钱一样,数了一遍又一遍,笑得见牙不见眼。

    不怪他们高兴,余凌峰只比绮芳大两岁,小时候的锦衣玉食早就忘了,家逢变故,一度吃饭都困难,钱更是少见,今年余家正式恢复生意,头一次见到这么多现金,十、五块钱还有毛票,纸币在手里摞成厚厚一摞,凌峰觉得心里充满了使不完的劲,“这只是开始,芳芳,三哥以后让你躺在钱堆上睡觉。”

    绮芳虽然在现代生活富足,来到这里见身边家人一点一点靠勤奋努力积攒财富,也有一份真实的参与感,笑眯眯捧场,“三哥,我看好你哦。”

    “走,三哥带你花钱去。”

    “卖货的钱,奶奶不让动,你有钱吗?”

    “……”牛吹大了,他兜比脸干净。

    “我有钱,我给你买。”

    省城是丝绸产地,花色新颖价格相对便宜,绮芳在来的路上就计划好了,天气逐渐热起来,给家里的女人扯块好布料做条裙子,穿着出门应酬也体面。

    给奶奶选的是暗紫色带福字纹的样式,妈妈一身书卷气,就选蓝底兰花的,大嫂泼辣能干适合红色,二嫂脸白穿黄色好,这个淡粉波点的她喜欢。丝绸摸在手里丝丝滑滑,凉沁沁的,舒服极了,绮芳又多了一个赚钱的动力。

    选完女人的面料,绮芳带三哥来到卖男士衬衫的地方。余凌峰拽着妹妹胳膊往回退,“我们天天在酱园干活,不需要穿新衣服。”

    绮芳皱眉,三哥衬衫领子洗太多次都变黄了,大哥、二哥的衬衫肘部也都磨破打了补丁,家里周转困难,好久都没做新衣服了。给家里女人花钱三哥一点不心疼,轮到自己买衣服却摇头。

    开口劝道:“三哥,你不觉得现在经济好了,人心也变势力了,看人衣服下菜碟,今天来提货的有个人态度就有些轻慢,你以后要长往外面跑,咱们稍微穿好点,也代表咱们余家的形象。”

    余凌峰想了想说道:“那就买件衬衫吧,裤子什么的,买布让嫂子做,还省钱。”

    见妹妹从兜里掏出一张纸片,上面是家里人的身高、腰围尺寸,仔细地比较,为了一个锁歪了的扣眼跟营业员争论好久,余凌峰心里酸酸软软,有这么好的妹妹,他的努力还不够,一定要多挣钱让芳芳做世界上最幸福的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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