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日在干什么呢?
朝日肩胛骨上开了个巨大的血洞,有她半个手臂粗的藤条穿过她的肩膀扎进她身后的女孩身上,两个人像过节的腊肉一样串在一起悬挂在空中。
为什么说像腊肉呢?
在一片漆黑中,朝日背手用一个别扭的姿势从背后抽刀,难以置信地发现在这样的剧痛中她头居然开始晕了。
“!!这玩意能从伤口吸血!!”
朝日是在黄昏的时候中招的。鳞泷先生倾情赞助了她一笔费用让她下山买她喜欢的花布,准备回来给她做羽织。朝日被店家热情招待,在让人眼花缭乱的一墙花色中对一匹白色和金色相间的一见钟情,闪电般付钱带走,抱着布心满意足地拉开门,眼前就突然黑了下去。
虽然有那么一瞬间什么都看不见,劲风袭来的时候朝日还是条件反射地伸手去抽她的刀,然而朝日出门的时候为了方便不被人发现,刀是背在身后的,这刀对她来说太长了,刀尖被刀鞘卡住,晚了一秒钟。
她身后传来一声痛呼,像是迎面中了一枪,朝日倒飞出去狠狠撞在一具柔软的躯体上,两个人叠在一起向后直飞,又在半路被一股巨力咬住,硬生生拐了个弯,吊在了空中。
朝日这个时候才感觉到疼。
眼睛逐渐适应了突如其来的黑暗,面前的景象开始一点一点变得清晰起来。
朝日捂着肩膀倒吸了一口冷气:“……我的乖乖。”
她几乎是立刻就想把她后面吊着的人摇醒并逼问她她到底为什么要来这种可怕的地方,以及既然活腻了还喊什么救命这些重要问题,但当务之急还是——
朝日沿着扎穿自己肩膀的那条什么东西,艰难地向后摸索着,在它与躯体相连的地方,摸到了清楚的轮廓。
太好了,这人伤到的也是肩膀,那一时半会应该死不了了。
她松了一口气,开始试图用不撕开伤口的姿势拔刀。袭击她们的东西在一击得手之后就彻底地不再动了,简直就像活的东西突然失去了生命力一样,完全变成了没有感情的输血导管,朝日在若有若无的一点微光下看到它浓绿光滑的表面,和尖端开着的一小朵蓝花。
甚至于被她的刀割开的时候,还会有深色的汁液滴滴答答地落下来。
妙啊。
潮湿浓稠的奇异腥味从四面八方拢过来,黏在她的发丝,皮肤甚至睫毛上,朝日屏息静气,头皮发麻,把长刀挥出残影,感受着刀柄传过来的诡异手感,连疼都忘了,在心里捂住眼睛尖叫。
因为太害怕了她锯的飞快,那截树藤一样的东西一眨眼就被她切断,朝日抱着她后面那姑娘结结实实地砸到了地上,石子树枝扎进洞穿的伤口,差点把她送走,她咬紧腮帮子让自己不要痛出声音,过了一会视线才重新亮起来。
……如果让朝日想象一个类似“万魔之窟”,“地狱绝景”,“伏地魔老巢”之类的地方,也差不多就是这样了。
在见过藤袭山的手鬼之后朝日觉得自己当得起一句见多识广,但现在看来她真的距离一个谦虚的人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
明明她上一秒买布的时候还是黄昏,这里却黑得像是午夜,高得望不到顶的巨树沉默着密密麻麻地扎在地上,粗|壮得过分的树根从土地里拱出来,在厚厚的腐烂落叶中露出狰狞的一小段,暗红和幽蓝的蘑菇伞盖和花见缝插针地落在上面,闪烁着让人腿软的微光。
而在朝日上面,视线所能望见的最顶端,是一片看不到边的,影影绰绰,仿佛在呼吸一样浮动着的漆黑。
……这绝对是到了异世界吧!
这地方仿佛阴间,只有朝日几分钟之前刚买的布,轻飘飘地落在地上。带着灿金色鹤翼纹的布料洁白得格格不入,似乎还残余着落日余晖的温度,是她唯一熟悉的东西。
这下好了,号称刀穿不透,浸水不湿的鬼杀队服也没穿出来,布也没带回去,鳞泷先生搞不好要以为她是故意骗钱的了。
朝日叹了口气,心疼地看了一眼她美丽的布料,亲了它最后一口,然后牙齿咬住一边把它划开。
不愧是很贵的布料,连划开的难度都和她以前用过那些破布条不一样。
她半跪在地上,哆哆嗦嗦地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小包纸包的药粉,非常感谢几天前心血来潮把这玩意装进了裤兜的自己,被那根不知名玩意刺出来的伤口因为血一冒出来就飞快地被吸走了,这会儿正处于一个十分诡异的干瘪状态,由于被扎了个完美的对穿,朝日甚至能感觉到风从里面穿过去时让人想吐的奇怪凉意。
朝日飞快地扑了把药粉上去拿布把它绑住了。
她像只踩进陷阱的兔子,在确认伤口没有继续流血之后才终于定下神来,看了一眼和她一起掉下来的女孩。
很明显叫朝日来的就是她,朝日刚刚抱着她摔下来的时候痛的烦躁,一落地就把她掀到了一边,这会儿不得不把她翻过来躺好。她受的伤和朝日的类似,因为那根藤蔓一样的东西是把她们当作腊肉进行处理的,所以伤口都没什么血。
这是一个十三四岁大的女孩,瘦的皮包骨头,头发像枯草一样粘在脸上,朝日不得不给她整理了一下仪容,才确定了她的人类身份。她看上去奄奄一息,眉毛可怜地皱成一团,就连朝日把她肩膀上的藤条抽出来的时候,也只是发出了一声细小的呜咽。
朝日松了口气,把塞进她嘴里的布条拿出来,给她简单地上药包扎了一下,然后拍了拍她的脸,试图把她拍醒。
奇怪的是这姑娘刚那么痛都没醒过来,朝日拍了拍她反而就醒了。
木村早季醒过来,在漆黑而模糊的视线里,看到一双灿金色的眼睛。
她眨了眨眼,顺着这双眼睛向下移,看到苍白的皮肤,眼下在这样昏暗的环境中依然清晰无比的朱红纹路,和垂在胸前的雪白长发。
—— 一个小女孩,正双手托腮,蹲在她上方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
她一个翻身,顾不得扯痛的肩膀,连滚带爬地后退了几步,土下座把头低进地里胡乱道歉。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是被逼的——”
哇。
朝日歪了歪头,木村早季说的太含糊,她没太听清楚,就只听到她在道歉。但这实在是朝日遇到过的最上道的一个召唤人了,她看了看女孩瘦的几乎没有的手腕,觉得两个都挺惨的人互相伤害没有前途,于是点了点头:“好吧,我原谅你了。”
然后这个女孩猛地抬起头,藤紫色的眼睛闪闪发光:“您不怪我?!山神大人!”
“?”什么乱七八糟的?
“你是谁?这里是什么地方?”
木村早季失血过多,这会儿又冷又痛头又晕,并没有疑惑山神为什么不认得自己的山,恭恭敬敬地答道:“这里是千叶山,大人。我是山下的村民,我叫木村早季,是我父亲让我进山来找药草的。”
朝日听人说过千叶山,以前她到处传送认识了一些为期两天半的穷朋友,大家都吃不起饭的时候有人说起过当时离得很近的这座山,听说里面好多罕见的药材和动物,但凡碰运气逮到一个就够吃一年。要不是小队出发当晚朝日就被召唤走,她说不定也跟着来了。
……现在看来,没有来真是太好了。
朝日松了口气,看来这召唤的范围也就在这个世界,不能把她直接弄到地狱十八层。
名叫早季的女孩子还在说话:“对不起,我不是有意打扰您的,也没有想要从这里拿走什么,您不用把我放下来的,就这样做您的祭品被吃掉,如果能派上用场的话我也很开心,我……”
她低下头:“我不想再回去了。”
到这里,朝日就算再懵也意识到了这人的道歉不是对着她的,相反,她一瞬间血都冷了。
!这地方真的有山神的吗?!还吃祭品???
她茫然地愣了一会,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样抓着她的刀猛地晃了晃:“爷爷你在吗!人命关天的大事!快理我一下!”
“谁是你爷爷!!”
回复的真的很快。
“您知道山神是什么吗?平时吃祭品吗?有什么习性吗?”
孩子连爷爷都叫上了,名叫膝丸的源氏名刀感受到朝日的焦虑,顿了一下,没有再纠缠下去:“不知道。”
“……不过八成不是什么好东西,你小心一点。”
对对对,真希望这个木村也能这么觉得。
朝日不能够更赞同,她扫视了一圈,没有任何人的声响,刚才那些像藤条一样的东西也没有动起来的迹象,朝日看着木村一副完全放弃挣扎的样子,感到非常难受。
“不好意思啊,木村姐姐,我不是山神,我叫朝日,也是误闯进来的人。”
“……诶?”
木村动作一顿,茫然看着朝日。
朝日把她扶起来:“姐姐,你受伤很严重,动作太大的话伤口会崩开的。”
“我给你敷了药,你认识下山的路吗?你需要找个医生看看。”
女孩抓住朝日扶着她的手:“不……谢谢你,但是不用了。”
“我留在这里就好。”她拒绝了朝日的提议,靠着一棵树的树干坐了下来:“我也是第一次进来这里,但是顺着下坡的路走应该就能下山了。”
她看起来甚至有点冷淡。
朝日从来没遇到过这种情况,硬着头皮继续交流:“你是在等那位山神大人吗?”
女孩轻轻地点点头。
“那万一他不来怎么办?你的伤口长时间不处理的话可能会死的。”
“没关系,奶奶以前说就算是死掉了,只要死在这座山里,也能成为山神大人的养分。”
完了,她就是想死。
朝日第一次遇到这种事,她的直觉告诉她木村要是死了她也要完蛋,但这个木村不知道为什么看起来就是一点不想活的样子,这是朝日完全不能体会的心情,虽然心急如焚地想要离开这个鬼地方,但朝日还是试图挽留她一下。
白发金眼的小姑娘蹲在木村旁边,眼巴巴地看着她:“姐姐是遇到了什么伤心的事情吗?”
……这孩子怎么看起来比她自己还着急?木村早季沉默了一下,刚要开口。
寒意在一瞬间涌上后背,原本死一样安静的树林猛地开始动起来,枝蔓缠绕着枝蔓,叶片摩挲着叶片,缓慢地,蜿蜒着蠕动起来,发出冷血动物滑过地面时冰冷粘腻的沙沙声。
叫做早季的女孩子尖叫了一声蹦起来,被她靠着的那段树干波浪一般开始涌动,坚硬的纹理一层一层地荡开,像是一层层剥开身体露出心脏一样,在古怪的柔软中浮现出一张人脸柔和的轮廓。
这张脸微笑起来。
“小姑娘,你要把我的祭品,带到哪里去呀?”
木村早季嘶了一口气:“山神大——”
她的话猛地中断了。
白发金眼的小姑娘跳起来拿刀柄一把砸晕了她,拖着她就跑,快得像一道闪电,以至于谁都没反应过来。
“我靠是鬼啊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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