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弗特洛斯一如既往地藏在暗处。
以往让阿斯普洛斯安心的、德弗特洛斯的气息,现在反而令他异常的动摇。
阿斯普洛斯在主导处理后续问题。然而,因为德弗特洛斯一直在纠结,让听着心音的阿斯普洛斯也不由得频频出神,失误得艾尔熙德看过来的眼神都变得奇怪起来了。以至于最后他终于忍不住跟阿斯普洛斯申请,“接下来我来吧?有德弗特洛斯在,我基本上没怎么受伤,这些事情也提早接触一下比较好……”
他伤得比我重多了。阿斯普洛斯想。明知道这是来自后辈的关心,阿斯普洛斯也不好直说“我现在不知道要怎么面对德弗”,也只好答应。但不出意料,在阿斯普洛斯坐到旅管床铺上的一瞬间,德弗特洛斯就撕开异次元,把阿斯普洛斯对面书桌旁的椅子拎起来转了半个圈,直接与阿斯普洛斯面对面坐了下来。
一副标准的“我们要谈谈”的架势。
令人头痛。
阿斯普洛斯想,然后开口直接倒打一耙。
“塞拉匹斯干了什么吗?我感觉到你的心情一直很混乱。”结果让作为双胞胎的我也跟着一起出问题,做事大失水准。
德弗特洛斯一向是个直率的孩子,因此,他连犹豫都没有的直接开口了。
“是的。他做了一个幻境……也许是梦境?把我记忆里的一些细节拿出来拼到一起,让我变得十分混乱。”
真的是超直球啊。阿斯普洛斯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他的灵视看到的就是德弗特洛斯一直在纠结这个问题,所以没插话,而是安静地等着德弗特洛斯下一步打算说什么。
他“看”得到德弗特洛斯的纠结。
他很好奇发生了什么。想知道梦境里的那些细节是不是他多想了,是不是塞拉匹斯扭曲了事件的原貌。如果是真的,到底是什么原因,为什么会发生变化。他来来去去的为这些问题感到困扰,内心严重地感觉到了混乱——
——但是,对兄长的信心并没有动摇。
有着灵视的阿斯普洛斯比任何人都清楚地明白,德弗特洛斯的信任,并没有发生动摇。
这是他作为“阿斯普洛斯”坐在这里,面对一场并不值得抱希望的谈话,而不是直接切开空间,重新找一个世界再度转生的唯一理由。
他看着德弗特洛斯渐渐沉默。
若是兄长大人依旧是兄长大人,为什么做事的方式会发生这么大的变化呢?为什么依旧这样严密地阻碍自己的存在被更多人所知呢?虽然自己是“影子”,但是、替代品什么的,兄长大人真的是这样看待自己的吗?
如果……兄长大人真的不是“兄长大人”了的话,那又是为什么要继续施恩于自己?想要利用自己做些什么呢?真正的兄长大人又到哪里去了,是……消失了吗?是被吞噬了吗?还是说,已经死去了呢?
阿斯普洛斯看着德弗特洛斯脑袋里转的这些念头,连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希望德弗特洛斯说出什么来。
不想他问出这些问题吗?让他也变成和常人无异的,只会隐瞒真实念头的背叛者吗?
希望他问出这些问题吗?那么自己要如何回答呢?说出实话、让他和其他人一样的,露出惊恐和厌恶的抗拒神色吗?
“他……给我,展示了一些细节……我之前并没有注意到。”
德弗特洛斯开始说了。每一个字说得都很慢,因为他自身也犹豫又茫然,“也许是因为我们太过接近了?一点点的改变完全没有发现……但是慢慢积累起来,和最初的时候对比的话……又好像变了很多……”
“甚至,让我觉得,兄长大人变得不太像是‘兄长大人’了。”
说出来了呢。
阿斯普洛斯漠然想到。
像这样说出口之后,德弗特洛斯也跟着露出松了口气的表情。最困难的部分已经说出来了,接下来的内容再倾吐出来也就容易多了。
好吧,是想询问些什么呢?
阿斯普洛斯等着下一句话。
想问“我”是否杀掉了阿斯普洛斯吗?想问“我”为什么要教导你吗?想问“我”是不是真的只是把你当做替代品和工具吗?想问——“我”,真的还是“我”吗?
真无聊啊。
读取着越来越清晰的思路,麻仓叶王这样想。
想问的事情,终归就是这些吧?
真是……太渺小了啊。
“兄长大人——”
他听到德弗特洛斯的声音,沉重而笃定地说。
“非常对不起。”
……
………………
…………………………?
“兄长大人的变化一定是有原因的吧?但是我居然完全没有发觉……明明我才是离兄长大人最近的人,我明明一直注视着兄长大人的……但是还是,完全没有发现。”
说着自责的话,德弗特洛斯的眉眼间却全是轻松的意味。他根本没觉得这算是什么值得反复掂量思考,以至于不得不连说出口都要小心翼翼调整言语的问题。
他只是,坦然地将心情告知而已。
“兄长大人几乎不会瞒我任何事,所以我也不想隐瞒兄长大人……会造成兄长大人变化的原因我很好奇,所以我会等,兄长大人什么时候愿意告诉我。”
德弗特洛斯,他此世的孪生兄弟这么说。
“啊,不过,还请不要让我等太久……因为我是真的很想知道啊。”
……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呢?
幼年时母亲安抚额头的手,友善的鬼族在面前笑着的表情,同时画出五芒星(桔梗印)时震惊又了然的两双黑色眸子,猫又盘起来的温热柔软的身体……
【队长。】
恍惚间如同听到志波海燕一如既往的声音。
而这零星的,些微的温暖,都无法与听到这一句话时,内心的震动相比。
层层冷漠和拒绝浇筑的心防,被麻仓茎子无意识的温柔软化了一点点,被志波海燕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直率对待抚平了棱角,最终被德弗特洛斯常年的奉献姿态敲打得摇摇欲坠,仅余下的玻璃一样的薄膜,也被这一句话粉碎殆尽,从中透出了千年不见的天光。
街道上吵吵嚷嚷的声音消失了,附近屋子里的声音也消失了,全世界仿佛只剩下了椅子拖动在地面上的杂音,只剩下德弗特洛斯站起身来将椅子归位的背影。
“……真是不讲道理。”
阿斯普洛斯低低的说。
“?”德弗特洛斯回过脑袋歪了歪头。
“我说你这人,真不讲道理。”阿斯普洛斯若无其事地歪过脑袋不去看他。阿斯普洛斯也不明白为什么会觉得德弗特洛斯的模样太过耀眼了、简直没办法直视,明明不过是和此身一模一样的脸啊?
“???”德弗特洛斯露出了更加摸不着头脑的神色。
“……不,没什么。”阿斯普洛斯用“真是败给你了”的语气叹了口气,说道,“瞎想什么呢,我算是转生者吧。突然恢复记忆了而已。”
话一出口,别说是德弗特洛斯,连阿斯普洛斯自己也有点猝不及防。
我说出来了?
……我说出来了???
我、竟然、真的……?
“……然后……?”德弗特洛斯用期盼的眼神看过来。
阿斯普洛斯就全说了。
自己穿越世界而来的事,被现在想来应该就是雅典娜的力量所允许、转生到这个身体里的事,封锁自己的意识和记忆,直到几年前才苏醒的事。以及,“我可以读心。所有没有受到众神加护的人的心音我都可以听到。”
“啊,那个是小事啦,我在想什么又不怕你知道。”德弗特洛斯的兴致显然被挑起来了,“这么说,兄长大人对灵魂格外了解,是因为以前是‘阴阳师’的缘故吗?”
阿斯普洛斯盯着德弗特洛斯。
好一会儿之后,德弗特洛斯反应过来。
“……啊,意思是我没有受到神的加护……?我是暗星,本来就没有雅典娜的加护啊?”
不是,我是想问你都不觉得隐私被侵犯了吗。
阿斯普洛斯叹了口气,心里认命地想。
我算是彻底拿这个人没办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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