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仓叶王一折一折地合上了蝙蝠扇，合拢的扇面轻点下唇。
倒伏于地的泥土石块们，现在只能够勉强看出一点点人形的轮廓，四散开的残骸已经没有了完整的形状，却还是微微颤动，仍然在逐渐向中心聚拢。
而自天而降的雷光会瞬间将一切打回原形。跃动的电弧推挤着石块，让它们继续保持着相互分离的状态，每一次艰难的重新聚合都会被弹开，直到更加艰苦地聚集成大一点的碎块，随后被下一次落雷再度击碎。
麻仓叶王叹了口气。
火灵退回了单球灵体状态，在他的脸颊边上蹭来蹭去。倒不是火灵真就这么黏人，只不过在瀞灵廷那边几百年加上在这边的十多年、出来的时间实在屈指可数，火灵孤单得要命，所以一有机会出来战斗就有点收不住手了而已。理解这一点的麻仓叶王虽然被它蹭得烦躁透顶，却也没有直接把它甩开或者扔出去。
“这应该……姑且算是结束了？”
蓝色长发的少年歪了歪脑袋。
不可否认，之前的战斗中，其实是有很大程度上是他在发泄自己的情绪。
叶王自己也吓了一跳。德弗特洛斯离开身边之后，甚至是有预期的只会离开两个月，他自己就整个人都不对劲起来了。内心深处某一角缺失的不安感让人完全难以忍受，让人恨不得直接撕碎些什么才能够缓解这种恐怖的空洞。
麻仓叶王能够用意志强行压下这种不悦感，但在他捏着手指、曲张掌心、甚至下意识地拿出蝙蝠扇，像是还身处平安京一样用扇子遮挡下半边脸时，麻仓叶王前所未有地意识到了一件事。
这应该，就是所谓的“栽了”吧？
习惯真是个可怕的东西。
麻仓叶王的思绪飘飞。
不能再这样下去。就如同当初在瀞灵廷意识到了自己的“羁绊”一样，“德弗特洛斯”的存在对“阿斯普洛斯”而言，已经变成了远超于“志波海燕”对“浮竹十四郎”的意义。
既然如此，他就应该用远超于“志波海燕”当时的态度和方式来解决这个问题。
他理应该使用更加极端的手段、更加果断地斩断这份牵扯才对。
更加彻底的，更加完全的，断绝这份感情。
他想着德弗特洛斯的脸。
那本应该是与此世的身体完全一模一样的脸。皮肤也许黑了点，映衬得连头发都更接近于大海的蓝。跟麻仓叶王刻意打造的完美到虚假的“阿斯普洛斯”不同，即使身处暗处不为他人所知，德弗特洛斯的笑容也远比阿斯普洛斯更加真实。
身体的轮廓和自己异常相似。肌肉和身体线条的起伏也很难用肉眼看出差别。双手同样隐藏着能够粉碎群星的力量。他用着能够掀开大地、掌握银河的双手，有时打理家务，有时逗弄小鸟，心甘情愿地隐藏在阴影里，甚至承担了一小部分近侍随从的工作——
那是德弗特洛斯。
平安京稀世的大阴阳师，如今名为“阿斯普洛斯”的男人这么想。
那可是德弗特洛斯啊。
志波海燕已经让我后悔一次了。
难道要德弗特洛斯令我后悔第二次吗？
*
雅柏菲卡感到了疼痛。
他尽量在不被注意的情况下清点身上的伤口。
脸颊上有两道痕迹。其中一道比较深，血液到现在也还没有凝固；右臂上有一道焦痕，皮肤没有流血，不堪大用；腹部的伤口有三道，而且都比较深，只不过鲜血被衣服吸收了大半，这个时候就不太好了。腿上没有大伤，但是脚腕部分有一道伤痕，流血量倒是很可观……
雅柏菲卡在默默计数，但还是抬起眼，在纷飞的花瓣中间直视着他的敌人。
展开冥衣双翼的女人流露出了显而易见的疲惫。
她完全没有半点隐藏自己状态的意思，晶亮的汗水满布额头，长发微微湿润，呼吸急促，甚至不再能像之前那样优雅而高贵地浮在半空。然而她还是离雅柏菲卡远远的，即使雅柏菲卡的行动留下了足够多的暗示——他就差站在原地站桩输出了——也还是没有更接近雅柏菲卡哪怕一步。
和粗糙又外行的战斗方式不同，她的行为本身倒是异常缜密小心。
她舔了舔指尖。
是故意的吗。是无意的吗。女人整个人的形象都彷如圣洁的天使，但微微眯起眼睛、舔舐指尖上鲜血的模样，却又带有一种源自于性别本身的诱惑。因纯粹而放肆，因圣洁而堕落，她简直每时每刻都在用全身上下来诠释不同角度的、不同类型的“美”。
她端详着指尖的鲜血，微微的笑了。
“真没想到，白玫瑰原来有特殊能力。”
她看着依旧在沁出血珠的指尖，若有所思地说，“黑玫瑰最硬，白玫瑰可以吸血……这么说来就只有红玫瑰没有特殊能力。是因为红玫瑰是一般的武器吗？”
雅柏菲卡不答。
“照理来说也不应该是这样啊……不过也不一定，黑玫瑰就除了硬一点之外没别的用了，也就白玫瑰威胁度最高……”
雅柏菲卡勾了勾手指。
之前没有尝试过这种事，但现在也顾不得了——皇家魔宫玫瑰的剧毒起效得比预料之中慢了不知道多少。纵然最开始没意识到，反复交手之下雅柏菲卡也发觉了理由。既然她能够给自己换上好看的脸、优美的身体甚至靓丽有强大的招式，那么在这个人工的“身体”里添加抗毒能力，自然也是可以理解也能够办得到的事情了。
即使皇家魔宫玫瑰的毒能够起效，他也需要一个能起到决定性作用的招式来补刀。
“花”是办不到的——敌人在注视着这里的每一朵玫瑰，用“花”的话，完全起不到出其不意的作用。他现在能用的，除了这具让敌人求而不得、很有分心作用的皮囊之外，也就只剩下这一身让人避之唯恐不及的毒血了。
不管怎样，都得让她更接近一点……
“我仍不理解。”雅柏菲卡开口道，“这身体……这张脸，究竟有哪里值得这样的在意了？”
女性蹙起眉头。
她看起来是真的不理解为什么会出现这种问题。
“在我的生命里，‘美丽的容貌’这件事既无用又危险，从没遇到什么好事，又总是因此被人指手画脚。”雅柏菲卡如此强调，“你的行为在我看来没有丝毫意义。”
女性“呀”了一声。
“你还是个小孩子呢。”她露出了近乎于怜悯的微笑表情。
“用不着思考什么‘意义’之类的东西。应该这么说——”她用一种极为微妙的，又是高傲又是悔恨，又是得意又是屈辱的表情说，“美貌就是一切啊。”
——说得很像是曾经因“不够美貌”而承受过什么天大的委屈一样。
雅柏菲卡长长地叹气。
他不够有经验。经历的任务不够多，遇到的事情不够多，各个方面都有所不足。但即使如此，他也大概能够明白，眼前这个女人曾经经历过什么。
而且，很不可思议的是，他理应对这样的敌人存有怜悯，但实际上，他却一点也不想听什么“苦衷”。
雅柏菲卡现在脑子里的，并不是眼前这个女人看似坚强、又很脆弱，宛如雨后浮萍一样美丽而又可怜的脸。他想到的只有刚才那个柜子里被“冷冻处理”的身体部件，从有形之物的身体到无形之物的灵魂、招式、小宇宙，全都像案板上的肉类、店家摆出来的货物一样，分门别类排列得整整齐齐的那个柜子。
让人非常、非常、非常的不舒服。
“你迟早也有一天会理解的。”女人像一个知心大姐姐一样的说：“或者等你去冥界了之后，应该也会理解的吧——”
女人说到一半，顿住了。
“……这是什么东西？”
她的神色开始惊慌。
她惊慌失措地打量着双手、胳膊，低头去看身体上没有被冥衣覆盖的地方。雪白的肌肤上透出不正常的红晕，像是身体里有什么破碎了一样的透出血色。肌肤只要被轻轻按动，就能从指尖上感觉到体内的毛细血管被直接碾碎的细微崩裂感。女性颤抖地碰了碰脸颊，在感觉到同样的微痛之后，猛然尖声高叫起来，“这什么东西！”
还没到松懈的时候。
雅柏菲卡向前迈了一步。两步。用目光测量距离。关注着敌人的反应。很好，她还在崩溃，注意力并没有全放在这边。以自己的速度想要一瞬间接近她的话，还需要再接近一点……
“你干了什么！”
女性猛然抬起头，怒火万丈地盯向他。
雅柏菲卡有点可惜地停住了脚步。
“你一直想要知道红玫瑰的效果——这就是了。”雅柏菲卡说道，“‘皇家魔宫玫瑰’，它有剧毒。”
“不可能！我的皮肤血肉有完全的毒抗性，即使效果再怎么强烈的毒药——”女性毫不迟疑地否定了，说到一半却突然怔住，“花有毒……那花香……不对，是花粉！这里的花粉数量……我、我中毒的，是呼吸系统？！”
她的脑子比想象中更好。而且到现在也没完全卸下防备，比想象中要谨慎得多。
那就只能这么干了。
“皇家魔宫玫瑰的剧毒会让身体机能衰退，最终迎来毫无痛苦的死亡。而你——因为身体的抗毒能力太强，花粉里让人失去五感的麻醉部分无法起效，反而会感觉到剧痛吧？”他轻轻抚上脸颊。面颊上较深的那道伤口仍然在渗出鲜血，指尖拨开伤口向里探去时，更深刻的疼痛连绵不断，雅柏菲卡冷淡地说：“至于其中麻醉身体行动力的部分有没有起效，我觉得这样就能知道了——”
指尖深深地压进伤口，雅柏菲卡在脸颊上生生撕开了一块皮肤。
这是绝对会留下一道深重伤疤的行动。
“给我住手啊啊啊——！！！！”
女人发出了前所未有的惨叫。
她猛地一拍冥衣上的翅膀。洞窟里卷起了风。她屏住呼吸、用宽大的翼来遮挡冥衣上露出皮肤的部分，急切地向雅柏菲卡扑过去。花毒只会缓慢地起效，玫瑰在光枪的守护下无法破防——她会这么想的吧？雅柏菲卡并没有一击制胜的手段，只要能接近，就能够阻止他继续毁坏属于“她自己”的美貌……
小宇宙灌注于鲜血。
糅合着花粉与鲜血的雾气，小宇宙凝结成型，自天而落。
圣域黄道十二宫中，双鱼宫是教皇厅前的最后一道防线，在战时会将从双鱼宫到教皇厅的一段路上全都铺满魔宫玫瑰，这就让每一代的双鱼座圣斗士都为了跟魔宫玫瑰共存，不得不形成能够抵受剧毒的体质——雅柏菲卡从导师鲁格尼斯手中接任双鱼座，依靠的是自身血液包含的剧毒和魔宫玫瑰的花粉比起来有过之而无不及的程度。比起魔宫玫瑰，双鱼座雅柏菲卡血液中的“毒”要更加致命、更加可怖。
将这饱含了剧毒的鲜血充满小宇宙，变为针状进行攻击，以小宇宙破开冥衣、让敌人直接毒发身亡——
——这就是“深红荆棘（Crimson Thorn）”了。
雅柏菲卡看着被毒血穿透、趴倒在地的敌人，深深地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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