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丹阳大长公主的那一瞬间,流云便知这定是自己的母亲。
说来玄妙,但这种母女之间的感应却是实实在在的。
大长公主亦是如此,此时她露出了少有的失态表情:“雁儿,是你吗?”
不等流云回话,大长公主几步走到她面前,手指颤抖着抚上她的脸:“雁儿,本宫的雁儿。”
“雁儿……”流云呆呆地重复这个名字。
“是啊,那是你的名字,路子雁,你出生时,我亲自给你选的名字。”
公主府的下人何时见过大长公主这般失态的模样,此时都是眼观鼻鼻观心一语不发。
只有大长公主身边最得用的女官芳姿轻轻提醒了声:“殿下。”
听到芳姿的声音,大长公主稍稍冷静了些,她拍了拍流云的肩:“好孩子,随我来内室。”
芳姿知道大长公主是要验看胎记。
路子雁刚走失的那几年,也不是没有人动过歪心思试图拿适龄的女孩来冒充的,但被追问了几个问题、验看了身上胎记后一一露出马脚。
大长公主对这些人深恶痛绝,下狠手惩治了几个,才渐渐没人敢上门浑水摸鱼了。
这么多年,其实芳姿早不抱着这孩子能找回来的希望了,此时见到流云,虽然觉得她与殿下确实容貌相似,但亦未觉如何,普天之下,并无血缘关系但容貌相似的人倒也不算特别少见。
所以,刚刚见公主神态激动,芳姿在一旁冷静提醒了下。
公主进内室后,芳姿看了宁映寒一眼,这位长宁郡主这三年来的境遇,都快成了京中每次聚会时必提的笑料,芳姿自然也一清二楚。
她此来,带来疑似公主失散女儿的人,是否终于耐不住寂寞,要借大长公主的势力,重新翻身呢?
若是如此,方法倒是用错了,失散的女儿算是大长公主的唯一逆鳞,如果这个女孩不是,那么,再怎么合心意的小辈,也会被毫不容情地逐出公主府。
芳姿难免多想了些。丹阳大长公主自幼便性情天真,偏又地位超然,很多她自己想不到识不破的自然要身边人替她惦记着。
芳姿此时亦是习惯使然,倒也不是针对宁映寒。
宁映寒倒丝毫不担心,趁着公主查验胎记的工夫,她还颇有心情地品鉴了公主府的茶和点心。
看着她这副悠然之态,芳姿倒是高看了她一眼,不管是真的放松还是装出来的,小小年纪能有这份养气功夫,倒是的确有几分能翻身的可能。
公主二人进了内室有一炷香时间了,却还不见出来。
验个胎记花了那么久,芳姿心下都有几分困惑紧张了,但看了眼宁映寒,仍然是那副从容模样,甚至还执壶给自己续了杯茶。
她一举一动都颇负韵律、优雅好看,不是刻意为之,却仿佛刻入骨中一般自然。芳姿心里感叹了下,这才是天生的贵女啊,这样的女子,芳姿也就只见过两个,除了丹阳大长公主,也就是眼前这位长宁郡主了。
其余的,满京贵女里,怕是也再挑不出这样的女子了。哪怕以书香礼仪传家的谢氏,家里的女孩们一举一动都挑不出毛病,但那些女孩自小被规矩框得死死的,没有宁映寒这样的自然;哪怕是当今圣上的几位公主,也不如宁映寒来的贵气……
不过这也是自然,那几位公主出生时,今上还不过是个不受宠的皇子。
反观宁映寒,自小万千宠爱,先皇甚至把她带在身边亲自教养过一段时间。
但同样的天生贵气,大长公主却没有宁映寒的心机手段,芳姿想起当初这位长宁郡主刚进京时那些长袖善舞的手段,心下悠悠叹了口气,若是殿下也有这般手段,何愁驸马他……
想到几年前的长宁,芳姿心下却又生出了困惑,这三年间宁映寒的传闻太盛,让芳姿刚刚第一眼看到她时,难免将她与传闻中那个为了爱情不顾尊严脸面、落魄至极的女子联系起来。
但芳姿对着宁映寒一炷香时间,对几年前她亲眼所见的那个长宁郡主的印象渐渐复苏,让她产生了一种割裂感。
芳姿难免好奇,那个姓苏的书生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能让长宁这般优秀的人神魂颠倒;她更惊讶的是,以长宁的心机手段,如真有心,世间怕是没有她拿不下的男子,怎么会就混到要去给一个书生作外室的地步……
此时,大长公主从内室走出来,牵着流云的手。
芳姿对公主十分了解,一看就看出她刚刚哭过,心下一惊,也顾不得刚刚的想法:“殿下?”
“这就是本宫的女儿,”大长公主斩钉截铁地道,“惠平县主路子雁。”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大长公主缓缓走到宁映寒面前:“长宁,本宫不知该如何谢你,你若有所求,本宫无有不应。”
“我与殿下一样,所求的不过是家人平安罢了。”
大长公主凝视她半晌,才缓缓道:“我明白了,念暖和成澜亦是本宫晚辈,本宫定当关照。”
“谢过大长公主殿下。”
知道公主此时必然急着与女儿叙话,宁映寒识趣告辞。
反正该嘱咐的,来的路上都已对流云,不,对路子雁说过了。
宁映寒走出公主府大门,准备去鼎泰银楼找燕枫翎。
她缓步走在街上,行人们步履匆匆,鲜少有人注意其他行人,偶有人掠过她的脸,眼神里含着一抹惊艳,也并未驻足,而是继续前行。
宁映寒微笑,穿书者给她带来唯一好处,大概就是无论她现在做什么,当今圣上都不会再派人监视她了。
大概是终于信了她真的是个草包,不需要在她身上浪费人力了。
刚刚升起这个想法,宁映寒就感到一股视线胶着在她身上,那目光黏在她身上,没来由的让她生出一阵反感。
宁映寒面上不动声色,继续走着,只是渐渐拐上了偏僻的方向。
那道视线一直跟着她,看来并不是因她美貌便多看两眼的行人。当然,也不会是圣上派来的,大内的探子不会这么不善隐藏。
在宁映寒拐进一条静僻的小巷时,那道视线的主人终于有意现身了。
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宁映寒不慌不忙地回头,来者是一名男子,二十多岁的样子,一身绸缎,油头粉面,看着便很像个纨绔子弟。
“这不是长宁郡主吗?”来人脸上堆了一个略显油腻的笑,“在这四下无人的地方偶遇,真是巧啊。”
“是啊,”宁映寒也笑了起来,“这位公子跟了我五条街,才在这条巷子里偶遇,可不是巧得很吗?”
“郡主说笑了,”即便被识破跟踪一事,男子也并不慌乱,“在下倾慕郡主已久,难免想一亲美人芳泽。”
说着,男子便伸手想去摸她的脸,宁映寒后退一步闪避。
“本公子就喜欢欲拒还迎的,”男子猥琐地调笑着,“放心,郡主,我会给你个名分的,虽然做不了正妻,但跟了本公子,我绝不会亏待你。”
“你想让本郡主做你的妾氏?”宁映寒挑挑眉。
“面对现实吧美人儿,你以为你还是以前的长宁郡主吗?”男子一脸势在必得,“你现在不过是一朵任人采撷的娇花罢了。”
“……”宁映寒被这个形容雷得娇躯一震。
“再说,你跟别的男人不清不楚那么久,清白肯定不在了,还能有什么更好的出路吗?”男子见她不说话,继续好言劝道:“跟着本公子,吃香的喝辣的,不比没名没分地给一个穷书生当外室强啊。”
“那还真是谢谢你抬举了,”宁映寒道,“不过我没兴趣,请让开。”
男子嘿嘿笑了两声:“别敬酒不吃吃罚酒,眼下四周无人,本公子就是现在把你办了你又能如何?”
“你是一个人跟过来的?”
“放心,我让小厮们离得远远的不要过来,郡主不必含羞,尽情喊叫,不会有人听到的,”男子又伸手去拉宁映寒,“美人儿问这个做什么?”
“做这个。”宁映寒顺势左手抓住了对方的手腕,抬腿一个膝击,紧接着右臂对着男子脸部一个肘击,然后又是一拳冲脸砸过去。
男子大概也是长期纵情声色,身体颇有些虚,没几下就被打倒在地。
“就你这样的,还想强抢民女?”见对方这么弱鸡,宁映寒都有点无语。
男子神色惊恐,见宁映寒俯身凑过来,连忙在地上蹭着后退。
宁映寒笑了:“公子这幅姿态,倒好像我要强迫你似的。”
“来……来人!”男子扯着嗓子喊道。
“公子不必含羞,尽情喊叫,不会有人听到的。”
“你……你知道我父亲是谁吗?你伤了我,他不会放过你的!”男子色厉内荏。
“知道,”宁映寒纤纤玉指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京中大小官员,还有他们的关系网,全都记在这里。”
男子怔了怔。
“也许有些信息需要变更,但令尊如未在这三年间升官的话,我不觉得一个五品守备能拿我如何,”宁映寒似笑非笑,“就算他背靠太师大人也一样。我说得对不对,孙公子?”
见她将自己的身份说得一点不错,男子有些悚然:“郡主大人有大量,放过在下这一回吧。”
“你倒是能屈能伸,”宁映寒一拳砸过去,“放心,我不会把你怎么样的。不过,若再让我碰见你强抢民女,小心我打断你的腿。”
男子被砸晕了过去。
宁映寒打量了他一会儿,又在他右眼上补了一拳,确定他拥有了一对儿对称的黑眼圈后,才满意拍拍手,跨过男子的身体,悠然离开。
她不知道的是,她离开后,长长的小巷另一边转出来两人,正是昨日刚见过的秦宣和他那位朋友。
“看来你这位小郡主根本不需要你英雄救美啊,”秦宣的朋友调侃道,“亏了你无意间看见有人跟踪她,就跟着跑了三条街。”
秦宣望着宁映寒离开的方向,若有所思,沉默不语。
“原来长宁郡主这般有趣,当年拒绝了一堆狂蜂浪蝶的秦世子唯一动过心的人,果然不只有一张脸能看,”朋友又笑道,“下次那帮小子再调侃你当年是见色起意、色迷心窍,我会帮你反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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