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大片大片的火烧云将整个天空都渲染成赤金,目之所及,仿佛天地之间连为一体,昏黄笼罩着整个世界,将暗未暗,将明不明,暧昧顿生,人的欲望便在此时争先恐后破土而出,正是逢魔时刻。
星见不喜欢黄昏,因为这个时候人的欲望会被无限放大,神格受到影响,会跟着躁动起来。以往这个时候,星见一般会独自呆在房间,通过乐曲或经书来舒缓情绪。
对他来说,这个时候谈论不太开心的事并不是个好选择。
容貌昳丽的少年双手捧着热茶喝了一口,温水滋润了口腔,顺着喉咙滑入肺腑,也将那点躁意按捺下去。
悠悠吐出浊气,他依旧面色柔和,没有让对面敏锐的少年察觉到异样。
“你,咳咳咳......”
一阵冷风袭来,出口的话就变成了一连串咳嗽,星见咳得撕心裂肺,怎么都停不下来,单薄的身子跟着剧烈颤抖,仿佛下一刻就要将五脏六腑咳出体外。
即使看到过无数次这样的场景,宁次还是担心不已,急急膝行至少年身边,轻轻拍打着对方脊背。
其实这根本起不到半点作用,只不过是给担心的人一点心理安慰罢了,星见没有拒绝他的好意。
过了好一会儿,咳嗽才渐渐平息,星见整个人都脱力一般,半靠在宁次怀里,就着他的手喝了口热水,这次觉得嗓子好受了很多。
宁次眼尖地瞥见收起的帕子上那抹鲜红到刺眼的血色,还是忍不住问道:“真的不要紧吗,要不要回屋子里?”
“不用。”星见拒绝,看着远处火红的天空微笑,“我好久都没有看到过这么美的天空了,还想多看几眼。”
不就是火烧云么,真的比身体还重要?
想到凯老师偶尔跟他们说起的,星见以前为了享受美食美景做出来的诸多傻事,宁次少年到底没再劝。
星见一瞬不瞬看着天空,半晌,忽然转头,水润多情的眸子里映成一片火红,他问道:“你恨日向族长吗?”
怎么能不恨?
如果不是他,他的父亲怎么会死?他又怎么会被刻上笼中鸟。
日向宁次拳头瞬间攥紧,圆润的指甲几乎要扎进皮肉里。
微凉的触感覆上他的手,宁次一愣,一只苍白纤细仿佛一折就断的手正掰着他的拳头,指腹细腻柔滑,没有任何茧子,和他这种因为训练留下大量伤口的手一点都不一样,宁次下意识松开力道,将柔软的指腹松松握在手心。
星见低头看了下,宁次并没有把自己掐出血,这才松口气,感觉到宁次在帮自己捂手,热意包裹住手掌,似乎身上都暖和了几分,便开心地把另一只手递过去,示意他一起捂着。
宁次少年很好说话,微微一愣就将两只手都收纳在掌中,密密包裹住,大片火烧云映在白眼少年清隽的脸上,带来几抹绯红。
星见觉得身上暖和了,便又兴致勃勃地仰头欣赏起火烧云来,只是嘴里不忘正事,“如果日向族长是真的对你没有恶意,想要弥补你呢?”
“你还能恨得起来吗?”
“我当然......”
话说到一半,宁次忽然语塞,明白了星见要表达的意思。
日向一族历史悠久树大根深,宗家分家制度传承已久,根本不是某个人就能抗衡的,他的父亲日差不行,身为族长的日向日足也不行。
不管是他被刻上笼中鸟,还是父亲作为替身死去,即使当初日向日足激烈反对,结果都不会变。
因为日向家族并不是族长的一言堂,长老们才是这种制度的坚定维护者,他们不会允许任何人破坏到手的利益。
“......既得利益者吗......所以,我恨族长根本没用,因为他不过是宗族推出来的代表,没有了他还会有别人!”
“造成这一切的是将同族分成三六九等的祖制,只要祖制存在一天,我这样的悲剧就会不断重复上演。”
宁次越说眼睛越亮,“不管族长对我抱有何种感情,只要我一天是分家人,就一天不会得到平等对待,他给我的关爱就像主人给宠物的施舍,主动权掌握在对方手中,而我连拒绝的权利都没有......是这样对么?”
他转头,对上星见不知何时看过来的视线,诚恳请教,“那我应该怎么做,能告诉我吗?”
撼动存续千年的宗族制度,可比撼动一族族长难太多,即使坚定自信如日向宁次,仰望看似不可攀越的高山,也不由生出怀疑:这样的大山,他有生之年真的能搬动吗?
下意识的,就向身旁的少年求教。
宁次毫不怀疑,星见一定有办法,且一定会帮他!
瑰丽昏黄的天幕下,白眼少年真挚诚恳,神情中带着坚定,明知前路崎岖荆棘遍布,依旧一往无前,天空在燃烧,他的灵魂也在燃烧。
星见忍不住笑起来,那是自内心涌出的喜悦,不止出于他对宁次少年的欣赏,还有神格对于光明力量向往。
哪怕身处泥泞,依旧向阳而生;既然前路被阻,那就劈山填海,开出个阳光大道。你永远都不知道,给他一个机会,他能达到何种地步。
所以说,人才是世间的最大奇迹啊,他才不要变成辉夜姬那种被欲望掌控的怪物呢,做人多好!
欣赏到了最瑰丽的风景,星见少年满心欢喜,神格带来的那点躁动早就消散不见,他眉眼弯弯,笑出令天边的火烧云都难以企及的糜艳。
“呐宁次,接下来我的话可能不会太好听,但请你先听完好不好?”
白眼少年望着对方久久挪不开眼,双手不自觉紧了紧,温热的手心密密贴着对方的微凉,清冷的声线柔和到不可思议,“你说,我不打断你。”
星见组织了一下语言,“一种制度既然能一直存在,必然有其合理之处。”
看了看宁次,确定他没有生气,才继续说道:“日向家的制度也是如此。以前战乱频繁,笼中鸟的存在既保证了族人的忠心,又能让敌人无法窥探白眼的秘密,对于整个家族来说,利大于弊,不失为保留传承的好方法。如今日向一族能成为木叶第一大族就是最好的证明。”
作为这种制度下的受害者,宁次本应该愤怒的,但此时的他很冷静,因为,“你不赞成?”
星见喝了口水润嗓子,扔过去一个赞赏的眼神,“没错,将荣耀建立在族人的血肉上,就如吸血藤蔓攀附着大树,大树得不到本应该属于自己的营养会慢慢枯萎,而寄生其上的吸血藤蔓在失去了大树的供养之后也会生机消散。不过是两败俱伤的法子。”
寄生?
是的,在星见眼里日向宗家与分家就是畸形扭曲的寄生关系。
宗家踏着分家的血泪接受鲜花和掌声,享受着至高无上的权利,却没有付出相应的义务,所有的代价都由分家代替完成,长此以往,分家人怎会不生出怨恨?
“战乱年代倒还好,大家都朝不保夕,没工夫去想些有的没的,但一旦和平,宗家和分家巨大的差异就会如天堑般横亘在分家人心头,矛盾一点点积累,总有一天会爆发。”
星见论断:“如果有一天日向一族会消散于历史长河,那必然是亡于内乱。”
怎、怎么会?!
宁次目瞪口呆,他从没想过这么远,觉得这番言论荒谬刺耳到极致,但心底隐隐有个声音在说——星见是对的。
家族归属感让他下意识反驳,“可、可是这些年并没有发生分家叛乱的事!”
“真的没有吗?”星见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
宁次一个激灵,忽然不敢确定。
他只是个下忍,没有资格进入家族核心,自然无从得知宗家是否私底下处置过人,但有些事情并不是毫无征兆。
比如,这些年越来越多的关于雏田大小姐是个废物的言论,以前分家怎敢如此妄议宗家?又比如,按照规矩本应该打上咒印的二小姐隐隐被当做继承人培养,明明雏田大小姐还小,未来有无限可能,族长在着急什么?
这些无一不说明,分家对宗家的敬畏和不满在渐渐加深,而族长需要尽快稳住局势。
宁次不满宗家对分家的压迫,不满宗族制度,他想打破笼牢,自由自在地生活,却从没想过要日向一族消失。
说到底,他也姓日向,有些东西早就浸在骨子里,不可能割舍。
内耗要比外敌更可怕。
这是伊藤武用无数案例教给他们的道理。
“我要怎么办......”白眼少年喃喃自语,似在问自己也似在问身边的人,神情中带着难得的迷茫。
星见叹口气,挠了挠包裹着自己的手,让对方回神,“放心吧,不满归不满,要爆发估计还得好长时间,毕竟观念早就深入人心,分家不会轻易升起反抗宗家的念头......”
“教我!”
教我该怎么做,才能挣脱束缚,才能延续日向家族。
白眼少年攥紧手中的柔软,甚至捏疼了对方也没有察觉,没有瞳仁的眼睛一瞬不瞬盯着形容姝丽的少年,轻易就能让人察觉到他的郑重和认真。
日向宁次,这一瞬忽然长大了,自愿背负上名为家族兴衰的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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