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拳拳到肉的闷响与惨叫过后,井叔挎起地上的菜篮子,拎着那只活鸡,避开躺了一地半死不活的蒙面大汉,没事人一般继续颤巍巍地朝王宅走去。
晚上王濯缨下值回来,井叔对下午受袭之事只字未提,主仆二人如往常一般用完了饭,各自安歇。
半夜,院中传来的轻微声响让井叔猛的睁开双眼。他悄无声息地摸了短刀在手,身手矫健地翻窗而出,瞧见西面院墙上人影一闪。他寻思着还是乔氏手下那帮人不肯安分,需得给他们个厉害才行,于是便飞身追了上去。
王濯缨睡着睡着,陡然惊醒,睁眼一看,发现自己卧室的窗竟然开了,明亮的月光在窗牖上清晰地投下一道人影。
“什么人?!”她一出声,那人影倏忽消失。
她忙下床,取了墙上的刀追了出去。几步跃上自家东墙,放眼四顾,如水的夜色下,屋悄人静树色阴阴,哪里还有什么人影。
“好快的身手!”她站在墙头自语道。
夜风温柔地轻拂着她的长发,她仰头看着天上那轮明月,陡然间一阵寂寞袭上心头。
不知陆巽此刻在做什么?是否……
想起那个可能,她转身下了院墙,独自向屋内走去。
景嫣说她应该为自己找个归宿,可是男人的心如此善变,她哪里还敢再去尝试?
唯有刀是对她永远忠诚的,唯一的遗憾,是刀不会说话。
察觉伊人衣袂声渐远渐悄,陆巽从树影下走了出来。
仰头看看已空无一人的院墙,他抬起手,将手里攥着的那枚梳齿光滑的木梳凑到鼻尖深深嗅闻,然后陶醉地闭上双眼。
就是这个味道,别处遍寻不着,这世间唯有她有。
这一缕幽香沁入心脾,一瞬间所有的空洞都被填满,所有的焦躁都被缓解,所有的戾气都被抚平。整个人从最细微的神经开始舒缓和放松下来,他的内心得到了短暂却真实的安宁。
然而短暂的安宁过后,一颗心却又立刻被更巨大的空洞更严重的焦躁和更暴虐的戾气所占据。
他望着眼前的院墙,伸手扣住树干,指尖陷入树皮留下道道血痕,眸色比这夜色更晦暗。直到察觉远处有人靠近,才强迫自己转身离开。
井叔并未追上那人。追了片刻之后,他发现那人轻功之高超乎想象,根本不是乔氏那帮酒囊饭袋所能雇得起的高手,担心自己中了调虎离山之计,于是匆忙返回。
回到院中一看,王濯缨的房里居然亮着灯,他心中咯噔一声,手握短刀来到她房门前,轻声道:“小姐?”
王濯缨过来打开门,见井叔佝偻着腰站在门口,道:“井叔,你怎么还没睡?”
井叔道:“我起夜,见你房里亮着灯,过来看看。要不要吃宵夜?”
王濯缨摇头:“我不饿,你赶紧去睡吧,时辰不早了。”
井叔应了,步履蹒跚地回屋去了。
王濯缨看着他苍老的背影,觉着自己应该认真考虑一下再采买个仆役回来的事了。
次日一早,王濯缨梳头时怎么也找不着自己的梳子,这才想到昨晚那个不速之客莫不是个梁上君子?
她起身将房内物件团团翻了一遍,就不见了一枚梳子,不禁大惑不解。她那就是把普通的桃木梳,用了许多年了,也不值什么钱,谁会偷拿它?莫不是让老鼠给叼去了?
最后她也没找到那枚用了许多年的梳子,算是无头公案一件。
来到武林门那边的百户所,照例只有印剑带着人在等她安排差事。她也不在意,武林门这边总体来说并不难管,原有的几个混混恶痞都教训过了,老实得很。她也不热衷于四处监视窃听,所以,每天的任务比起侦缉奸宄,更像是保这一方太平。
因无端失了梳子,午后闲来无事时,她便独自一人踱到街市上,想再买一柄梳子。
许是出于讨好的目的,卖梳子的摊贩死活要送枚小铜镜给她,王濯缨推脱不过又不好意思白拿他的东西,于是便多付了些钱。
拿着梳子和铜镜,王濯缨正打算回百户所,转身的刹那刚好看到一名中年男子从斜对面的客栈出来。
她今天穿的常服,那男子一开始看到她并没有什么反应,目光下移,看到她腰间的刀和牙牌,忽然改变方向往另一头走了。
王濯缨眉头微蹙,觉着这男子十分眼熟,一时又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眼看那男子快要消失在不远处的巷道口,脑中电光一闪,她忽的想起,自己之所以觉得这男子眼熟,那是因为在京时看多了他的画像。
此人乃是朝廷通缉了数年之久的江洋巨盗庞玉山。
“庞玉山!”她刚喝了一声,庞玉山人影一闪,眨眼便消失在巷口。
王濯缨忙将东西往怀中一揣,拔刀就追了过去。
这庞玉山不愧为朝廷首要通缉犯之一,不但水上抢劫的本事好,轻功也甚是了得。这一追王濯缨便从武林门追到了涌金门,又追到西湖之上。
彼时西湖上清波荡漾花开似锦,湖光山色美不胜收,正是一片如画琦景。不少画舫徐徐悠游于这山水画中,还有一些乌篷船穿梭于各艘画舫之间,兜售时鲜瓜果水产等物。
那庞玉山便踩踏着这些乌篷船,飞身上了离得最近的一艘画舫,一把擒住甲板上刚从乌篷船上买了一篮子鲜桃的侍女。
他从背面扼住那侍女,短刀抵在侍女细细的脖子上,对站在画舫旁边乌篷船上的王濯缨道:“别过来!否则我杀了她!”
那侍女吓得篮子都掉在了甲板上,青红色的桃子滚了一地。
王濯缨并未上画舫,只对庞玉山道:“别伤人,我放你走!”
庞玉山盯着她没动,似是在判断她这句话的可信度。
王濯缨收刀回鞘。
庞玉山趁此机会将那侍女猛的往前一推,回身就跃入湖中。
王濯缨忙飞身上前接住那侍女,问道:“你没事……”话还没问完,只觉胸腹处被什么东西重重怼了一下。
她反应快,立即钳住那侍女的双腕动作利落地一扭,只听当啷一声,一把锋利的短刃落在了甲板上。
她低眸看了看自己被戳了个洞的衣服,一阵后怕袭上心头,一边从腰间解下细绳将那侍女双手扭到背后捆起来一边警惕地看着画舫入口随着船身摇晃微微晃动的珠帘,厉喝道:“里面的人都出来!”
又有两名与甲板上这侍女同样装扮的侍女从里头出来,看到掉落在甲板上的短刃,以及王濯缨衣服上那个破口,面色都不太好看。
过了一会儿,一名身穿黛绿色窄袖褙子,年龄稍长,容貌端丽面色沉静的侍女出来,站在门口维持着掀开珠帘的动作。
这时王濯缨已经捆好了袭击她的侍女,站起身一抬头,正好对上躬身从画舫里出来的那男子的眼。
她从未见过这样一双干净澄澈,又明丽璀璨得仿佛浓缩了这西湖无双秀色的眼。
不仅这双眼干净,他整个人看上去都是一尘不染的干净。白净的皮肤被他身上那件原麻色的布衣衬得像是被溪水冲刷了千万年因而天然光润的美玉,乌黑的发髻上斜斜插着一根木簪,除此之外再无多余饰物,不染丝毫的凡俗烟火气息。
若是在无人的深山老林蓦然见到这样一个人,说他是山精水魄所化,她也会信的。
王濯缨觉得有些奇怪,她自认并不是一个以貌取人的人,可是见这男子第一眼,她便觉着,他不会是个坏人。
心中虽这样想,但她还是公事公办地向他们亮了自己的牙牌,道:“我乃锦衣卫百户王濯缨,追朝廷要犯庞玉山至此,为救此婢女放庞玉山逃脱,此婢女却欲刺杀于我。而今我怀疑她与庞玉山恐是一伙,尔等需随我回去配合调查。”
那看似主人的男子一双清亮的眼睛静静地看着她,没说话,倒是他身边那婢女道:“这位大人,这其中怕是有误会。我等是外地来杭州贩绸的,这是我们的通关文牒。来西湖游玩也只是一时兴起,哪里认得朝廷要犯呢?再者说,若那朝廷要犯真与我等是一伙的,又岂会将大人引到我们这边来?难不成我们这些弱女子的武功,还能比他更好不成?”
王濯缨看了她递过来的通关文牒,倒是的确没什么问题。
“既如此,这婢女为何要刺杀于我?”她将通关文牒还给那侍女,问道。
“这……”那侍女看了眼被王濯缨捆住的婢女,道“我们亦不知,大人不妨将她带回审问。”
被捆的婢女闻言,当即舌头一吐便欲自尽,所幸王濯缨眼疾手快地捏住了她的下颌没让她咬合牙关,并顺手将她下颌骨给卸了。
这突来的一出让船上本就不太好的气氛更形僵滞。
王濯缨直起身来,看着通关文牒上名叫贺兰的那名男子,道:“看来你们必须得跟我走一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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