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医务室里。

    林海峰抽出鹿崽腋下夹着的体温计,交给朱医生。

    “38.6°,吃两片安乃定就好了。”医生看完说。

    林海峰撸高鹿崽的裤腿,露出红色瘀痕的白嫩小腿,示意朱医生看。

    “劳烦您再给开点化瘀止痛的搽剂。”

    “呦!这抽痕怎么这么重?”

    朱医生看的直摇头,开药时絮叨:“知道王娟盼着鹿崽成才,对孩子格外严厉,可这次下手也忒重了点。”

    盼鹿崽成才?

    这他吗的可真是今年听过的最大的笑话。

    正给鹿崽揉腿的林海峰,笑的讽刺。

    朱医生唰唰写好药单递过来,“你去领药,领完让护士搽,你手重鹿崽会疼。”

    “恩,”林海峰揉揉怀中鹿崽的头,“和医生说谢谢。”

    鹿崽怯生生的瞄了眼朱医生,嫩着小奶音,“谢谢苏苏。”

    朱医生的孙子都比鹿崽大,但作为一个不服老的小老头,他觉得自己有被哄到。

    笑眯眯的从抽屉里拿出两颗打蛔虫的宝塔糖,塞到鹿崽手心,“等下的药有点苦,可吃了这个呀,就不苦了,所以你得乖乖吃药。”

    说完没忍住手痒,下手撸了把鹿崽的小卷毛,满足的双眼眯起。

    鹿崽眼睛亮亮的盯着糖,团着小手道谢。

    她吃过这种糖,可甜可甜了。

    朱医生顺着鹿崽的小手手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眉心挤出川字。

    月把没见,鹿崽可瘦了不少,手背上的肉窝都消失了。

    朱医生想了想,低声对林海峰说:“鹿崽吃完药要吃饭,你去大食堂3号窗找朱大房同志,跟他说是我让你去的,让他开小灶做份鸡丝面。”

    林海峰爽快的点头,“谢了,我现在就去食堂,鹿崽就辛苦护士同志……”

    门外突然蹦进来个短发护士,抢抱过鹿崽,笑盈盈道:“不辛苦不辛苦!我可愿意照顾鹿崽了,鹿崽今天有没有想姐姐?”

    鹿崽看到熟悉的小月姐姐,唇角露出笑涡,“想了。”

    “姐姐也想你!走,姐姐带你去上药。”

    刘月粉无情的无视了还想说点什么的林海峰,抱着鹿崽朝护士休息室走去。

    但鹿崽还记得二蛋爸爸,趴在刘月肩窝处和林海峰挥手。

    *

    甫一进入休息室,刘月就感觉到怀里一空,鹿崽被人抢了去。

    刚想炸毛,待看到抢人的是自己的姑姑王护士长,无奈的耸肩,转身去取鹿崽的药。

    王护士长抱来盆叶片黄了一半的绿植,放在地上后着急的说:“鹿崽,这是姨姨新得的绿央草,我明明按照卖家说的方法水养,可小绿就是日渐枯萎,你快帮姨姨看看。”

    眼见新宠在自己的眼前一点点枯萎,王护士长急的头发都快白了。

    鹿崽顶着她期待的目光蹲下小身子,歪着小脑袋盯着绿央草看了片刻。

    “姨姨,小绿她不喜欢每天换水。”

    “啊?水养植物不就是要勤换水?”王护士长满目诧异。

    鹿崽摇头,满头小卷毛随着动作晃悠。

    “小绿不喜欢,她喜欢……”

    鹿崽说到这卡了壳,想了想伸出小手,掰着短短的手指数到五后,说:“小绿喜欢5天换次水,还喜欢每次只换一半的水。”

    王护士长半信半疑,“这样就能行?”

    “恩恩,我养过小绿的姐姐大绿。”

    鹿崽盯着还在吸着自己身上绿雾的小绿,笃定的答。

    “姑,关于养花草方面,鹿崽什么时候说错过?”刘月端着药盘进来,在桌面上放下。

    王护士长蹙眉忖量了片刻,发现鹿崽好像真的没说错过,比如自己家里的那盆红阳花。

    当初红阳花枯的只剩下条茎,她都以为活不了了,还是侄女说鹿崽和她妈妈一样是个养绿植小能手,说不定让鹿崽试试能养好。

    她本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同意了,没想到红阳花被鹿崽抱回家养了半个月,不止养活了,还长得格外茂盛。

    刘月弯腰拨弄了下绿央草的叶片,迟疑道:“我怎么觉得小绿精神了些?”

    “那是你心理作用,看花了眼。”

    其实王护士长也有这种感觉,不过她觉得这是因信心大增,而引起的错觉。

    鹿崽心想小月姐姐才没看花眼,吃了绿雾的小绿确实精神了呀。

    她很小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自己的身子被一圈绿雾包裹着,像个绿色的蛋壳,可好看了,而且植物们特别喜欢吃雾,每次吃了雾都长得特别快特别好,结出来的果果也特别甜。

    但大家都说看不到她身上的雾,王娟阿姨还说自己是撒谎精。

    想到这,鹿崽蔫蔫的垂着小脑袋。

    王护士长以为鹿崽是病了不舒服,忙抱起拍着背哄道:“我们喝药药,喝了药药,病病就飞走啦,小月,鹿崽还小嗓子眼细,你去把药片磨成粉冲水。”

    “好。”

    王护士长把鹿崽放到桌面上,从药盘里拿过搽剂,准备给鹿崽搽腿,撩裤腿时发现秋裤泛着汗湿,便去找了套病号服给鹿崽换上。

    端着药杯的刘月一进来便看到了这样一幕。

    ——深褐色蓬松小卷毛的小娃娃,身上套着大人的蓝白条病号服,岔开小短腿坐在桌面上,露出肥嘟嘟的小脚丫,两只手手藏在长长的袖子里,粉嫩的小脸上,圆溜溜的大眼睛眨巴眨巴,两排睫毛又长又密,和蝴蝶翅膀似的扑闪扑闪。

    “我的天!鹿崽你怎么能这么可爱!”刘月放下药杯,抱起鹿崽使劲蹭。

    “起来!没看鹿崽小脸都被你蹭变形了。”

    王护士长抢过鹿崽,但也没忍住得嘬了鹿崽好几口,用温柔的能滴出水的声音问:“鹿崽,我们搽药好不好?”

    鹿崽乖乖的点了点头。

    哪怕刚刚换衣服时已经看到过了抽痕,可这会再看,王护士长心中仍痛的不行。

    刘月心疼的破口大骂:“王娟就是只毒蝎子!她个……”

    “闭嘴!”

    王护士长瞪了眼侄女,在孩子面前怎么能骂人。

    刘月恨恨的跺了下脚,不能骂她又看不得鹿崽的伤,气的甩袖出门。

    上完药,王护士长端来药杯,杯里装着化开的安乃定。

    “鹿崽,吃药药了,吃了药药我们就好了。”

    鹿崽接过杯子,闻到飘出来的苦味,小脸皱成团,眼巴巴的看着王护士长,圆溜溜的猫眼里表达的意思很明显。

    王护士长看的失笑,果然再乖的孩子也不喜欢吃药,从口袋里掏出把糖晃动。

    “吃了药病才会好呢,吃完姨姨奖励你甜甜的糖。”

    鹿崽眼睛紧跟着拿糖的手来回移动,双手握着水杯往嘴边送,再即将入口时顿住。

    真的好苦呀。

    那一瞬间小卷毛都无精打采了起来。

    王护士长心软的差点说出不喝了的话,忙在心里默诵护士的职责八字,念完轻声诱哄,“鹿崽肯定像林海峰叔叔一样勇敢,才不怕喝药呢,叔叔都能忍着断了胳膊的痛喝药药,鹿崽肯定也能。”

    鹿崽耳朵动了动,问:“断了胳膊很痛痛吗?”

    “特别特别痛,”王护士长看有戏,故意夸大言辞,“而且喝的药也特别特别苦,叔叔可不像你有姨姨疼,有糖吃,所以每次喝药他都要哭着喝下去,可就是这样,他也很勇敢的喝药。”

    鹿崽听完歪着小脑袋想了片刻,继而端起药杯一饮而尽,放下杯子时,不停的吐着小舌头,泪花在眼眶里打转。

    王护士长见她这么乖,爱的不行,立即剥了颗糖要塞进她嘴里。

    鹿崽视线紧盯着糖果,缓缓地摇着头。

    王护士长以为她要等会再吃,便将糖放在了桌面上,柔声问:“鹿崽,姨姨先去查房,你在休息床上乖乖的等叔叔好不好?”

    鹿崽乖巧应下。

    轻轻的关门声响起,室内只余鹿崽一人。

    鹿崽眼巴巴的看着糖堆,嘴角溢出透明的水迹。

    “不能吃!”

    奶声奶气的嘀咕完,吸溜了下口水,强迫自己望向木门。

    二蛋爸爸怎么还不回来呀……

    *

    鸡丝面的面条要现抻,故而等的时间有点久。

    林海峰端着饭盒进来,看到鹿崽的小模样,立马被萌的心肝颤。

    药效已上来,鹿崽困得眼皮直打架,看到林海峰来了,一咕噜从床上爬起来,抓起两颗糖高高举着手臂,软糯糯道:“二蛋爸爸吃糖。”

    “都说了别跟你爸爸学喊我小名……”林海峰放饭盒的动作一滞,随即若无其事的笑了笑,“二蛋爸爸不吃,鹿崽吃。”

    鹿崽急了,拽着林海峰的袖子,踮着脚,小手举着糖往他嘴边杵。

    “断胳膊很痛很痛,药药很苦,吃了糖糖就不苦了。”

    林海峰望了眼自己空荡荡的右袖,笑容僵刻在嘴角。

    “鹿崽怎么知道这个?”

    鹿崽重复了一遍王护士长说过的话。

    林海峰目光复杂的盯着糖,“所以你不吃糖就是为了留给我?”

    “恩恩,鹿崽疼二蛋爸爸。”

    鹿崽又困了,左手举糖,右手揉着眼睛,含糊不清的嘟哝:“二蛋爸爸你快吃,糖糖可甜可甜了。”

    林海峰说不清此刻心里的滋味,只觉得整颗心他吗的好似被人泡在了醋缸里,又捞出来泡进了蜂巢里。

    拿过糖,沙哑着嗓音问:“鹿崽不想吃吗?”

    鹿崽重重的点着头,“鹿崽不想……”说完,小身子向后仰倒,鼓鼓的小肚子随着鼾声,似青蛙肚般上下起伏。

    林海峰给小家伙盖好被子,便坐在椅子上发呆。

    许久后,捏起颗糖扔进嘴里。

    “真甜。”

    感受到面颊划过湿意,忙扭头以袖拭眼。

    他吗的,风真大,沙子都吹到眼里了。

    待情绪平静下来,林海峰伸手给鹿崽顺头发,顺着顺着,心里下了个决定。

    ——他要养鹿崽。

    之前的他没想过结婚,也没想过要孩子,更不理解何为父爱。

    但这一刻好像懂了。

    鹿崽不舍得吃糖都留给自己,因为自己是她的干爸。

    恩。

    干爸也是爸。

    鹿崽填满了自己心中最柔软的部分,那么,作为爸爸,他要为鹿崽撑起一片天。

    思及此,林海峰决定去找王娟,谈谈关于鹿崽的抚养权。

    结合目前所得的信息来看,王娟想必会很乐意,不过是价钱的问题罢了。

    想到就要做,林海峰起身,在手将要碰到门把时,听到门外面传来王娟响亮的声音。

    “政委,您一定得严惩林海峰,他一个退役的副连长抢走那我家孩子,您说他有何居心?这次是在医院里,那要不是在医院里呢?到时我去哪找我家林鹿?”

    政委只字未言,在护士休息室门前站定,刚想举手敲门,门便被林海峰从内打开。

    两人视线相触,政委探身朝门内看了眼,“林鹿没事吧?”

    “无大碍。”

    林海峰从门缝里挤出身来,轻轻带上门。

    “政委,林鹿和林海峰在一块,这说明我没说假话!他林海峰将我打成重伤后抢走了我家林鹿,可怜我家林鹿现在还不知怕成什么样。”

    扶着后腰做重伤状的王娟,伸出手轻轻推了下亲生女儿王向红。

    王向红立马张着嘴大嚎:“坏蛋你还我妹妹,还我妹妹。”尖利的童声回荡在空旷的走道里。

    林海峰望着这一幕,不打算再和王娟好好谈。

    他本想的是让王娟把鹿崽的抚养权让出来,但从现在王娟拿鹿崽谋利的行为来看,只要两人还有关系,以后就会有麻烦。

    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他要鹿崽和王娟彻底断绝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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