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加更)

    今日林家的晚饭比平日晚了半个钟,但饥肠辘辘的林家人无一人催促。

    林丰收更是搓着手讨好老娘,“娘,好不容易吃回肉,你慢工出个细活呗?”

    林老娘撩起眼皮瞥了他一眼,不作声的继续熏艾草,肉的香味太大,得用艾草压味。

    等到饭菜上桌,林家人都觉得等这么久,值了!

    满满一大盆的兔肉炖土豆,色泽红亮,汤汁黏稠,在煤油灯微弱的小火苗映射下,闪动着亮眼的油光,聚成青烟的香味一缕缕的往人鼻子里钻。

    “咕咚。”

    不知是谁咽了下口水,声音在落针可闻的室内格外清晰。

    林老娘撕回粘在菜上的视线,翻找出特地留出来的兔腿,夹到鹿崽碗里。

    这才发话,“吃吧,这顿饭不用省,都可着肚子吃。”

    由极静到热闹,只需要几秒的时间,刹那间,屋内响起了筷子碰撞声和咀嚼声。

    兔子虽肥,但林家人口多,每人也只能分到五、六块。

    张麦花心疼男人和儿子,不舍得吃分到的肉,把肉全埋到碗底,准备等会端回屋再分给小家。

    林海峰吃饭一向如打仗,填饱自己后,抱起啃兔腿啃得满脸花的鹿崽,开始投喂。

    林四眼馋的看了眼兔腿,咀嚼着满嘴的肉,含糊不清的说,“二叔,兔腿要抱着大口的啃才爽。”

    林海峰冷冷的斜了他一眼,满脸写着不高兴,“他吗的吃饭都堵不住你的嘴?”

    林四瞬间低头,做努力扒饭状。

    林海峰再面对鹿崽时,又恢复到慈父模式,将兔腿撕成细条,看着吃肉条的鹿崽鼓着小包子脸,像脸颊塞满了瓜子的仓鼠,满足感爆棚。

    又喂了一口,“鹿崽,肉肉好不好吃?”

    鹿崽快速蠕动小嘴咽下食物,腾空的小脚脚快落的晃着。

    “好次,二蛋巴巴也次。”

    捏起肉条,举高小手臂,递到林海峰嘴边。

    林海峰知道在这方面,鹿崽有着说不出的执拗,便张嘴吃下。

    “鹿崽喂的真香,来,吃口饼饼,饼饼泡了汤汤,香香。”

    全家人动作一致地搓了搓起了鸡皮疙瘩的胳膊。

    不挑食的鹿崽来食不拒,照单全收。

    一边被投喂,一边捏肉条投喂林海峰。

    一时间,饭桌上只能听到父女俩的声音。

    “鹿崽吃口豆豆。”

    “二蛋巴巴次肉肉。”

    ……

    林丰收看着父慈女爱的场景,突然觉得自己碗里的肉不香了,扭头期待的对林四说:“老儿子,你给爸夹块肉呗?”

    林四头都不抬的回应,“盆就在你面前,又不远,你自己夹呗。”

    林丰收:……

    他娘的,这儿子白疼了。

    *

    饭后,众人懒洋洋的瘫在椅子上不想动,林丰收望着自己鼓起的大肚子,目光里溢满的怜爱和抚摸腹部的孕妇无二。

    这里面装的都是肉啊!

    记挂着土豆的林老娘,拎着摞背篓放到地上,连声催促众人。

    “快,都起来去挖土豆,争取今儿个夜里全挖回来。”

    众人赶忙拎起背篓,蹑手蹑脚的离了家。

    林海峰没跟去,怕夜晚的大方山吓到鹿崽,弓着腰屈着腿,牵着鹿崽在院子里溜达消食,边走边讲着防拐书上的故事。

    “…面对要把自己卖到穷山沟的大坏蛋,周妹妹十分的生气,她骗大坏蛋说自己乖乖的不会哭,让大坏蛋别绑她,然后趁看守的大坏蛋睡着时,从窗户里逃走,回去的路上遇到解放军叔叔,勇敢的周妹妹带着解放军叔叔,解救了被拐的小伙伴们。”

    鹿崽眨巴着大眼睛,摇了摇林海峰的手。

    “二蛋爸爸你讲错哒,周妹妹没有骗大坏蛋,更没有逃走,是路过的解放军叔叔们救了她和小伙伴,你以前给我讲过这个故事的。”

    林海峰停下脚步,半蹲着身子直视鹿崽。

    “鹿崽真厉害,这么久的事都记得。”

    但那时和现在不同,那时的他讲故事是以旁人的身份,而现在,是老父亲的身份。

    被夸奖的鹿崽,很想板起小脸表示这没什么,但高昂着的小脑袋泄露了心思。

    林海峰看的闷笑,胸膛震动,面上却异常严峻,声音前所未有的认真。

    “二蛋爸爸今天讲的是另一个故事,鹿崽,你要记住,不管遇到什么事,都不要等别人来救你,而是要想办法自救,然后再用铲子拍死大坏蛋。”

    “恩恩,我记住了,要自救,”鹿崽又想到林四说的话,苦恼的拧着小眉头,“可四哥哥说鹿崽是女孩子,不能打架。”

    林海峰从没想过要让女儿打架,娇娇软软的鹿崽就应该坐在高椅上,指挥着哥哥们进攻,再欢喜的数着他们打回来的战利品。

    不过要是现在再改口,容易让鹿崽思维混乱,思索片刻,心中有了主意。

    “给小铲铲绑个蝴蝶结,如此就不叫打架,叫女孩子的撒娇。”

    诶,还可以这样

    鹿崽粉崇拜的望着林海峰,大眼里似吸收了启明星的光芒,闪闪发亮、熠熠生辉。

    “二蛋爸爸好厉害!”

    被夸的林海峰心花怒放,见四下无人,高高昂起头颅,眉眼得意的上挑。

    “必须的!”

    *

    简单而又整洁的房间里,立在高柜上的煤油灯,枣子般大小的火苗不时的炸出噼啪的火花,昏黄的光将房间内晕染的无比温暖,也将一个正襟危坐的男人侧影投射在墙面上。

    林海峰握成拳的左手虚搭在膝头上,脸色严峻,目光如炬的注视着桌面上的艳红布料。

    良久良久。

    林海峰视死如归般的将布料摊平,长长吁了口气,捏起尖头闪着银光的针,凝锁着眉头杵了下去。

    眼见着布料随着下针的动作,向右滑行了一段,林海峰垂眸扫了眼无法起到固定作用的断臂,左手合拢成拳,拳背上爆起条条青色血管。

    他吗的。

    红着眼拽掉领扣解开领口,无声的大口呼吸。

    过了一会儿,闭上眼重重吐出口气,起身蹑手蹑脚走出去,从柴火垛处抽出三根半圆形的细木棍回了房。

    拿出团麻绳,牙齿咬着细麻绳的一端,另一端缠绕着棍身打结,绑好甩着棍子打圈,确定木棍不会脱落后,便将木棍平的那面贴在肱二肌头上绑紧。

    林海峰望着成三足鼎立的木棍撑架,又拿出团布包裹住架底。

    再下针时,见被撑架摁住的布料果然不再滑动,眉目舒展,黝黑的目光里闪过开心。

    林海峰屏息凝神的一针针缝着,额头鼻尖处渐渐地渗出层密密麻麻的汗珠。

    “啪嗒!”

    一滴汗落到了布面上,迅速晕染开来。

    林海峰这才回复心神,抹掉脸上的汗,不经意的瞥了眼针脚继续缝,缝了两针后,突然反应过来,下针的动作滞住。

    抬眼望着长短不一、歪扭成毛毛虫的针脚,眉头紧拢。

    默了片刻,抿着唇拆掉针脚。

    再缝。

    再拆。

    继续缝。

    继续拆。

    ……

    不知多了多久。

    林海峰死盯着齐如尺量的针脚,双眼瞪圆,恨不得出去跑上三千米以泄心中的激动,揉了揉昏花雾蒙的双眼,信心满满的下针,决定一鼓作气今夜就把衣服做出来。

    脑中突然灵光一闪,林海峰身型僵住,转动着僵硬的脖颈盯着睡得香甜的鹿崽。

    鹿崽穿多大码的衣服?

    回答他的只有煤油灯的炸火苗声。

    眼里黯淡无光的林海峰,拖着似灌了水泥的双腿,来到门外点了根烟。

    借着烟尾忽明忽暗的红光,注视着食指上的点点针眼,眉尾耷拉,嘴角勾出自嘲的笑。

    或许,自己根本没资格当鹿崽的爸爸。

    昂首仰望着夜空,半响后,突然起身扔了烟,脚下狠狠蹍了蹍烟蒂。

    林海峰一扫之前的失落,剑眉横平,黝黑的眼里闪动着不服输的光。

    他吗的。

    不就是做衣裳?

    林海峰大步流星的回到屋内,扯下绳子上挂着的未干小衣裳,扯断线头,拆。

    将拆开的衣服平铺到之前的布料上,顺着边缘开剪。

    用尺子量好需要放边的宽度,画上线。

    ……

    准备好一切工作后,聚精会神的林海峰捏起针,开始飞针走线。

    随着拉长又消失的线,一件小小的、短短的大红色的上衣,渐渐地显示出轮廓。

    林海峰眼睛亮的可与煤油灯争辉。

    哐当。

    “哎呦疼死我了!二叔二叔…”

    门外先是传来重物落地声,接着是林四的痛呼声。

    林海峰开门,见林四趴在地上爬不起来,一个箭步上前攥着林四的后衣领,把人拎起来。

    “我带你去看医生。”

    “二叔不用!”林四像只翻了壳的乌龟,着急的划动着四肢,“我就是被小凳子绊了下,没摔倒哪儿,是累的。”

    挣开林海峰的手臂,咸鱼瘫在椅子上。

    “你累个P!”推门进来林二脸黑似包公,“都是我们在挖,你也就是在下山时帮了把手抬筐,有什么累的!”

    林四不满的反驳,“抬筐还不累?要不是下山难,咱们早把东西弄回来了。”

    林海峰闻言,思索片刻,说:“我记得山脚下的深凹洼地处高坡,你们在那处找颗树绑上绳子,绳子的另端系在地势低的老槐树上,把筐挂在绳上,由高到低,滑行运物很方便。”

    林二林四满面钦佩的应下,飞奔去找麻绳。

    林海峰回房,继续大业。

    滑送的方法奏效,院子里渐渐响起疲惫的欢喜声,随之,是众人震天响的呼噜声。

    自始至终,林海峰都未出过门。

    天,渐渐亮了。

    *

    鹿崽顶着头炸开的小卷毛,从床上坐起,睁着惺忪的睡眼发了半天呆后,揉了揉眼睛准备起床,一偏身,看到了片红红绿绿,歪着头好奇的打开,发现是套小衣裳。

    火红色对襟裤褂,镶着青绿色的荷叶大边领,小褂上缝着两个大大的圆形兜。

    好漂亮呀!

    鹿崽小嘴张圆,眼冒星星的摸着衣服。

    听到开门声,回头。

    “二蛋爸爸!”

    双眼通红的林海峰顶着对熊猫眼开门,见到已醒的鹿崽欢喜的抱着新衣裳,死死的绷着脸,不让嘴角翘起来。

    明知故问道:“好不好看?鹿崽喜欢吗?”

    “好看!可喜欢可喜欢了!”

    鹿崽声音里的欢喜之意,几乎凝成实质,“二蛋爸爸,鹿崽有衣衣穿,你不要再买啦!”

    她知道的,买衣衣要用票票,票可难可难得啦,所以每次王娟阿姨只能给向红姐姐买。

    听到女儿说喜欢,林海峰欢喜得意的脚底打飘,为再多得到点夸奖,故作矜持的说:“不是买的,是爸爸做的。”

    垂眸掸着上衣不存在的灰尘,竖起耳朵迎接女儿的崇拜与夸奖。

    等了许久,却没等到意想之中的夸奖与崇拜,疑惑的抬头。

    小家伙并不像自己想象中眼冒星光。

    而是小手手攥紧被角,瘪着嘴,大颗大颗的眼泪好似涌泉般,从眼睛里滚落,顺着下颌,啪嗒啪嗒的砸到了被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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