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幽静的小路前方，薄雾还未散去，雾蒙蒙的一片混沌。路两边顶着露水的小草伸着懒腰，散发着沁人心脾的青草香。
林海峰双眼炯炯有神的目视着前方，看似在专心跑步，实则心绪早已飘远，他在思索迁家的事。
目前林家是五间黄泥房，间间狭小阴暗，自己居住的这间是最好的。
但也不能再住下去了，一是嫂子和大哥晚上的动静会影响到鹿崽，二是鹿崽住不习惯这么阴暗的房间。
看来他得找老队长划块地基，盖栋宽敞明亮的平房，盖房子需要请人帮忙，队里的人肯定不会要工钱，那就得换个方式请大家吃席。
算过手上的粮票，心里摇了摇头，粮票得留着换钱买砖瓦，看来得想个别的办法。
林海峰无意识的环顾四周，视线在滑到连绵不绝的大方山时停住，嘴角微微上翘。
有办法了！
*
鹿崽睡得香甜，小脸粉扑扑的泛着光泽，纤长浓密的眼睫在下眼睑下投出扇形阴影，两只小手手虚握成拳放在脑袋两侧，乖巧甜美的像只精灵。
精灵的一只小手动了动，接着滑到了被子里抓肚皮。
鹿崽揉着双眼，睡意朦胧的嘟哝，“二蛋爸爸，肚肚痒。”
她两只小手都放下去抓肚皮，发现越抓越痒，而室内也没林海峰的身影，便穿好衣裳去找林老娘，边走边唤奶奶。
林老娘正蹲在自留地里看白菜，不知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一夜之间，白菜和萝卜都变得水灵了。
听到孙女的喊声，连忙起身应答，刚出院口就见鹿崽抓着白嫩嫩的肚皮，慌得一个箭步窜上前，攥着鹿崽的褂角往下拉，“天凉，可不能把肚皮露出来知道不？”
鹿崽皱巴着小脸，小手继续挠，“奶奶，肚肚痒。”
林老娘抱着鹿崽回屋，看到鹿崽圆鼓鼓的小肚子上，因房间潮湿而起了一片红点点，心疼的立马往外疾走，手中还抓着鹿崽的小手不让她再挠。
“奶奶现在就带鹿崽去找竹竹草止痒，鹿崽可不能再挠了，再挠就破皮了。”
鹿崽头枕着林老娘的肩窝，精神萎靡的点了点头。
林老娘箭步如飞直奔金花的自留地，从篱笆根处扯下竹草嚼碎，敷到孙女的小肚子上。
鹿崽稀奇的看着被染成绿色的小肚肚，过了片刻，惊喜的瞪圆了眼睛，“奶奶，肚肚不痒了!”
林老娘放下心的吁了口气，“不痒就好，奶奶再采点回去给你泡澡，连着泡两天，保证你哪儿都不再痒了。”
“恩恩，”鹿崽对竹竹草们道谢，“谢谢你们不让鹿崽肚肚痒。”
为表谢意，她伸出小手手去摸竹竹草，手上的绿雾团团消失在草丛中。
“呦，这不是有福气的鹿崽她奶奶吗？这么有福气来我家干啥？不怕我沾你家福气？”
记仇的金花嫂斜靠在篱笆上，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嘲讽。
“花奶奶~”鹿崽亲热的走过来，仰着小脸嫩着小奶音打招呼，“花奶奶早上好~”
“哎呦鹿崽早上好~”金花瞬间变脸，笑呵呵的抱起鹿崽，“我说一大早的喜鹊叫啥，原来是鹿崽来做客了。”
鹿崽感受到自己被欢迎，小脸上绽放出灿烂的笑容，“恩恩，鹿崽来了。”
她低头扒拉着小兜兜，从兜里掏出两颗糖放到金花的手心里，“花奶奶，礼物。”
“给我的？”
“恩恩。”
“哎呦喂，你个小人精咋这么招人疼？”金花眉飞色舞的冲林老娘炫耀，“看鹿崽多喜欢我，还给我带糖哩!”
林老娘敷衍的恩了两声，继续头也不抬的薅草。
金花嫂眼珠子转了转，进屋拿了个鸭蛋塞给鹿崽，继而噙着坏笑问：“鹿崽啊，你喜欢花奶奶不？”
鹿崽小心翼翼的捂着兜兜里的鸭蛋，准备回家和林海峰一起吃，闻言，晃着小卷毛说喜欢。
“那你是喜欢给你蛋蛋的花奶奶多，还是喜欢林奶奶多？要是喜欢花奶奶多，花奶奶隔三差五就给你个鸭蛋。”
鹿崽不假思索的答：“喜欢林奶奶多。”
竖起耳朵聆听的林老娘面露得意，继续薅草。
金花嫂惊讶的挑眉，“为啥？”
还有鸭蛋搞不定的小孩？要换成自己孙子，早有奶便是娘了。
“奶奶疼鹿崽~”
鹿崽掰着短短的手指头数，“鹿崽衣衣脏了奶奶不打;奶奶会亲亲鹿崽；会给鹿崽做蒸蛋…”
金花嫂笑的直不起腰，“我懂了，合着不打你给你吃就是好啊。”
“不是的！”
鹿崽小脑袋晃成拨浪鼓，她想说不是因为这个，可又因年幼无法表达自己的想法，急的扯着自己的小脸做表情。
“别人见到鹿崽这样笑——（￣︶￣)，奶奶看到我是这样笑的—— (☆^O^☆) ，这样笑的奶奶，鹿崽看了可欢喜可欢喜了。”
金花嫂抚掌大悟，她懂鹿崽的意思了，鹿崽想表达的是因为林老娘真心喜欢她，所以她才喜欢林老娘。
林老娘却注意到了另外件事，“鹿崽，奶奶做的事你都记得？”
“记得~”鹿崽捧着小脸，笑弯了眼，“以后我也要这样对奶奶~”
两个年过半百的老太太同时怔住。
她们没少听自家孩子说些“等你老了我们孝顺你”之类的话，可哪一句都不及鹿崽的这句话让人触动。
金花嫂对着老姐妹感叹：“人都说三岁看小，七岁看老，你以后你有福享咯！”
“那还用说？”林老娘得意洋洋的抱起鹿崽，“我发现我家鹿崽记性好得很，我做的事她都记得，你看她现在才多大？”
金花嫂想到自家记吃不记打的小孙子，登时怒从心头起，迁怒的推着林老娘，“走走走，东西都摘完了你赶紧回家去！”
等林老娘走后，扯着嗓子喊大儿，“老大！快起来给你三弟写信，让他今年一定得给我生个孙女!”
老大叹了口气，又来了……
*
进了屋的林海峰，发现老娘正在拆被子，床上拆下来的被单处鼓着个包。
包里传来鹿崽奶闷奶闷的声音，“奶奶，你猜猜我在哪儿？”
“肯定在门后。”
背对着鹿崽坐在床边的林老娘，故意重重的跺着双脚，以示自己在走路找人，“咦，怎么没人呢？”
鹿崽笑声里透着雀跃，“奶奶再找~”
林老娘又装模作样的找了几次，故意次次猜错，“奶奶找不着呦，我家鹿崽大宝贝太聪明了，奶奶笨找不着。”
“奶奶才不笨~”
鹿崽急急的掀开床单蹦出来，从后面搂住奶奶，小脸蹭着她脖子撒娇。
林海峰看的嘴角不自觉的勾起，“娘，怎么这时候拆被子？”
林老娘：“鹿崽肚子上起了点红疙瘩，估摸着是被子潮，我准备拆了暴晒。”
林海峰慌忙掀起鹿崽的衣服，看到还未完全消下去的红疙瘩，眉峰拧聚，满心的懊恼，自己竟然没注意到。
鹿崽给他揉眉，“二蛋爸爸，我已经好啦~”
林海峰更加懊恼，已经好了说明曾经不好过，揉着鹿崽的头，郑重其事的对老娘说：“娘，我要盖水泥平房，鹿崽不能再住这么潮湿的房间。”
他怕老娘误会，又追加解释：“不是分家，只是单独盖房子。”
家人疼女儿，女儿也喜欢家人，实在没必要分家，再说，一穷二白的家有什么可分的。
林老娘探身瞄了眼窗外，见没人，压低声音，“盖吧，要盖就盖间好的，窗户也像城里人那样装上玻璃，以后鹿崽看书不费眼，别怕钱不够，我那儿有73块钱，给你60。”
面对一如既往支持自己的老娘，林海峰心里划过道暖流，他不缺钱，当了这么多年兵，除了每月给家里寄点，其他全存着呢。
“娘，钱我有，你那73块钱别动，我再给你27块，你凑个整数防身，盖房子这事就这么说定了，下午我找老队长划自留地。”
“别，你可别给我！”林老娘摆着手拒绝，眼睛朝外瞟着，意味深长的暗示，“钱在我手上就是一大家子的，哪怕是你给我的我再贴补你，这意义也不一样。”
林老娘想了想又不放心的交代，“我跟你说，你以后不许再给家里钱了，你也是有女儿的人了，钱得留着养我宝贝大孙女知道不？哎，你听见了没？”
“我知道的娘，”林海峰心里暖洋洋的，抱起听得津津有味的女儿，“走，我们去洗漱。”
“我给鹿崽洗过了，不用再洗。”林老娘不舍得孙女，“你洗你的，把我们鹿崽留下。”
林海峰幽幽的看向老娘，老娘怎么能抢自己的乐趣？望着鹿崽干干净净的小脸，一本正经的说：“鹿崽刚才玩的出了汗，得再洗。”
他脸转向鹿崽询问，“鹿崽，爸爸今天给你绑小辫辫，再夹上新做的蝴蝶夹好不好？”
因他是独臂，虽有断臂处的支架帮忙，但用皮筋扎发依然很吃力，故而趁闲暇时间做了许多翘口夹，有了翘口夹后，扎头发这件事对他来说，简直是轻而易举。
“好~”
鹿崽欢快的应答。
*
林海峰趁着还未到上工的时间，去找老队长。
三爷爷得知他的来意，得意的捋着山羊胡，“我早料到了鹿崽不适应，已经通知了大家打土坯，估计等过了这段农忙，大家该去你家送土坯了。”
林海峰头一次在外人面前露出惊讶之色，“怎么大家都没和我说过？”
老队长不在意的摆手，“又不是多大事，不值当特意说，你之前犁地时帮大家，心里不也没当一回事？乡里乡亲就这样，你帮我一把，我帮你一手。”
林海峰郑重的道谢，又和老队长闲聊一会后告辞。
晚上下工回到家中，找林老娘要了存起来的鞭炮，为去大方山打猎做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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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忙持续了半个月才结束。
果然如老队长所说，累瘫了的队员们顾不得休息，三五成群的挑着土坯来到了林家。
望着乡亲们黑黢黢的脸和一担担质量上乘的土坯，林海峰满腹感激，牵着鹿崽向大家鞠躬致谢。
队员们慌得连忙避开身子，纷纷摆着手。
“别别，就是点出力气的事，可不值得你谢。”
“谢啥，俺们多的是力气。”
“你这一谢，弄得我们好像外人似的，多生分。”金花嫂装怒。
“就是就是!”
林海峰笑语，“行，那我不谢了，盖房子时还得辛苦大家来帮忙。”
队员们一口应下。
林海峰送走队员们，抱着鹿崽，带着四个侄儿去大方山。
林四有点怂，“二叔，狼可是会吃人的，咱们真的要去打啊？”
“四哥哥不要怕，”鹿崽高昂着小脑袋，“我都不怕!你要相信二蛋爸爸。”
“有二叔在，我才不怕！”林四生怕被妹妹小看，挺着胸膛，“打死坏狼，让他们再也不能下山吃人！”
他说的很是大无畏，但身子却挨的林海峰更紧，就差没钻到二叔的身体里了。
林海峰问侄儿，“你说的那片特别茂盛的草在哪儿？”
林四说过，上次能抓到兔子还是因为兔子去吃那片草，那片草长得格外茂盛，因此他决定去那抓兔子，再用兔子诱狼。
抓了狼既能除害，又能给盖房子的乡亲们加餐。
林四不敢带路，指着蜿蜒的山路说：“从这上去左拐再右拐就到了。”
林海峰依言而行。
等大家到了目的地，齐齐怔住，郁郁葱葱的山内围里，树木和花草都随风摇晃着身躯，唯有林四说过的那片草茵处，一根草都没有，露着光秃秃的地面。
林四傻眼的喃喃，“明明就在这里的……鹿崽，你说是不是这儿？”
“是在这里，哥哥没说谎~”
鹿崽晃着小脑袋笃定的答，小卷毛上夹着的红色玻璃纱蝴蝶发夹，随着头部的动作，似一只翩翩起舞的蝴蝶，挥舞着翅膀在空中留下红色残影。
林海峰上前侦查土地，拇食指捻着泥块，土粒纷纷扬扬的从他指腹间掉落。
“看来这片草是食草动物的最爱，不然不会被啃得只剩草根。”
林四沮丧的垂下双肩，“完了，没草吃不到红烧肉了！”
吃不到红烧肉？
鹿崽的小耳朵瞬间竖了起来，四哥哥说红烧肉可好吃可好吃了，她都没吃过呢。
不就是没了草草嘛~但自己有雾雾呀~
鹿崽环顾四周，视线触及到大树身后顶着枯黄尖的草茵，迈着小短腿跑过去，小手手抚着草尖尖，放雾。
过了几秒，她看到黄尖尖变得不那么黄了，噔噔的跑到几人身边，一手拽着林海峰的裤腿摇晃，一手指着草茵的方向。
“二蛋爸爸，那里有好吃的草草。”
“真的？”
林四一马当先的跑过去，半响后挠着后脑勺迟疑的说：“不是这个草吧？之前的草特别绿，这个叶子忒黄，鹿崽你是不是记错了？”
鹿崽笃定，“就是这个草草。”
“你傻啊，马上都要入冬了，草能不黄吗？”林三吐槽弟弟。
既然女儿说是，林海峰就无条件的相信，“去拿铁锹过来挖坑布置陷阱。”
四兄弟应声行动。
林海峰从筐里掏出把迷你小铲，这是他花了两天功夫亲手做的，木制的铁铲只有鹿崽小臂长，半臂宽，铲身被打磨的油光发亮，柄尾处系着个缀着长流苏的蝴蝶结。
“鹿崽喜欢吗？”
“喜欢喜欢！”
鹿崽爱不释手的抱着小铲子，小卷毛几乎点出残影。
“好爱好爱二蛋爸爸呦~”
突然的表白让林海峰欢喜的脚底发飘，脸上挂着梦幻的笑容，痴痴的说：“爸爸带你用小铲铲找土地爷爷撒娇娇~”
“好~”
“兔子！”
林四眼尖的看到一只兔子朝这里奔来，脸上的笑还未展出，就见被自己吼叫声吓到的兔子，兔身一个紧急刹车后，掉头就跑，兔影瞬间消失在大家的视线里。
林四：……
林三气呼呼的踢了他一脚，“你叫个P！”
林海峰回神，“无碍，有第一只兔子来，就会有第二只兔子，咱们赶紧挖陷阱。”
怀着对兔肉的渴望，四兄弟挖的特别起劲，挖好后，全部躲到了树后。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
鹿崽和四兄弟的眼睛同时亮了起来，动作一致的探出半张脸向外张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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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猎物的四兄弟，脸上的欢喜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恐惧。
林四瞪圆的双眼里全是惧怕，哆嗦着唇，“二、二叔……”
鹿崽歪着头望着他，满脸的不解，又不是狼，哥哥们为什么要怕？
林海峰探头看了一眼，面色瞬间变的凝重。
“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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