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陆听风是永川本市人,每周六都会回父母那看看。

    母亲王萍以前是永川一小的金牌班主任,趁学校年景最好的时候在南三环混了一套教职工的福利房。

    这栋灰色的六层矮楼已经有些年头,楼道墙壁上贴满了陈年小广告,有开锁的,也有包治百病的。楼道本来就不宽敞,因为疏于管理,每层楼的住户都往家门口堆放杂物,空间愈发狭窄。

    九十年代盖起来的楼里都没有电梯。陆听风数着台阶上楼时,不得不侧着身子,努力避开邻居们五花八门的鞋柜、垃圾篓和菜坛子。

    他家住在顶楼。六层其实不算高,但陆老师平时缺乏锻炼,心肺功能估计还停留在小学二年级水平,所以每次爬到顶楼都累得呼哧带喘。

    好不容易到了家门口,陆听风扶着膝盖缓了几口气,然后才掏出钥匙开门。

    王萍正在卫生间里洗衣服,听到开门声,头也没回的招呼了一句:“回来了。”

    陆听风换鞋进屋,开玩笑道:“王老师,你今天对你亲生儿子好像不怎么热情啊……”

    王萍弯腰从半自动洗衣机里捞出件工装外套,一边拧干一边说:“怎么的,还得给你放个呲花?”

    陆听风接过话茬,乐呵呵的跟亲妈贫嘴:“那倒不用,来两个吐球意思意思就行了。”

    呲花和吐球都是陆听风的童年回忆,只有逢年过节才能奢侈一把,玩玩这些能拿在手里的小烟火。

    王萍笑着瞧了他一眼,“多大了你,还惦记这些小孩儿玩意儿。”

    “也没多大啊,在王老师面前本来就是孩子。”

    “行了,别贫了,厨房有苹果和冬枣,吃就自己洗。”王萍说完,背过身去使劲儿抖了抖手里的外套。

    沾了水的布料发出“哗啦啦”的声响,水珠顺着衣角滴在卫生间瓷砖上,和陆听风记忆里的很多画面都能重叠在一起,都有种寻常琐碎的幸福感。

    陆听风其实从小就生活在这样的家庭里,谈不上多富有,但也没怎么为衣食住行发愁过。

    王萍以前在学校里是出了名的铁血手腕,可在家里却是个没什么脾气的慈母,甚至对七岁八岁讨狗嫌的小陆听风也包容有加。

    和王萍正好相反,陆听风的父亲陆腾云在外面是个和事佬,但在小陆的教育方面却是半点都不含糊。

    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总之都是为了他好。

    小陆是个懂事的孩子,这些年没怎么叛逆过,跟父母的关系一直都相处得挺好。

    他在屋里溜达了一圈,里里外外都没瞧见陆腾云的影儿,忍不住问道:“老陆周末也不休班?我这一到周末就回来,怎么还是好几个月见不着他一次……”

    “他啊,故意躲你呢。自从去年那事儿之后,这老东西就没脸见你了。知道你周六回来,他特意跟同事换的班。”

    陆听风闻言叹了口气,“都是一家人,至于的么?”

    “一家人怎么的,一家人就活该让他祸祸?当爹的赌博欠了那么多钱,让儿子替他还,本来就不是人干的事儿!他知道躲着你,还算他要点儿老脸。”

    王萍一起提这个就来气,每句话都带着火.药味儿。

    陆听风摇了摇头,没再说什么,扭头去厨房洗水果去了。

    老陆不在家,午饭就只有他和母亲两个人吃。

    人虽然少,菜样却一点儿没含糊。

    王萍厨艺好,干活也快,没一会儿功夫,三菜一汤就端上了餐桌。

    两人一边吃饭一边闲聊,也不知怎么话赶话,又说起了陆腾云赌博的事儿。

    王萍端着饭碗,心事重重,“尼尼,你跟妈说句实话。去年你帮老陆还的那五十万,到底是哪来的?”

    尼尼是陆听风的小名,据说是因为他小时候特别喜欢玩儿尼龙绳,才得了这么个名字。

    陆尼尼不紧不慢把嘴里的溜肉段嚼碎了咽下去,然后才抬头看向王萍。

    “不是都跟你们说过好几次了。院里一个老教授带我们做的项目得了国家奖项,学校领导夸我们争气,给学校长脸,批了小两百万的奖金。你儿子拿了六十万,也就是个零头。”

    “这几年经济形势这么差,学校还能有这钱?”王萍是从学校出来的,怎么听都觉得不信。

    陆听风又夹了块肉,说得头头是道:“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再穷不能穷教育。经济形势再差,大学也不缺钱,王老师就别跟着操心了。”

    王萍叹了口气,没再追问,只埋怨道:“都怪老陆,你说他放着酒店经理的工作不好好干,跟人学什么赌博?!要不是他,你这几十万就能攒起来留着娶媳妇儿了。”

    “凡事都有两面。你得这么想,要不是替他还这笔钱,我说不定还没机会认识……”严索。

    这名字差点儿就从陆听风嘴里溜达出来了!

    幸好他及时刹车,硬生生的转了个折:“呃,认识我们院的老教授。”

    王萍还想说些什么,可陆听风的手机突然有电话打进来,她也只好作罢。

    陆听风看了一眼来电显示——

    巧了,这不正是他刚刚提到的“老教授”么?

    陆听风撂下筷子,接通电话时脸上不自觉带了笑意。

    “喂?”

    电话那边先是安静了一秒,然后才传来严索的声音:“能不能……麻烦你来公司接我一下……”

    他的声线听起来有些颤抖,短短一句话,也说得断断续续。

    陆听风立刻就觉察到不对劲儿了。

    笑容从唇边隐去,他下意识的握紧手机,紧张的问:“怎么了这是?你声音听起来很虚弱。”

    严索隐忍的呼出一口气,简短作答:“胃疼……”

    陆听风闻言皱紧了眉头,在电话里安抚他:“我这就过来,你在办公室等我,哪都别乱跑,知道吗?”

    严索低低的“嗯”了一声,似乎已经没有力气说再多的话。

    电话挂断,陆听风饭也顾不上吃了,拿纸巾胡乱擦擦嘴,起身就要出门。

    “妈,我先走了啊,有点儿急事!”说话间,他已经风风火火的冲到玄关开始换鞋。

    王萍也放下碗筷跟了过来,问:“什么事儿啊,大周末这么急急忙忙的?吃完饭再走不行吗?”

    “真不行!就我刚才跟你说的那个‘老教授’,胃病犯了,现在自个儿在办公室里,身边都没个人照应。我得赶紧过去看看!”

    王萍一听是他们家救命恩人的事儿,顿时放弃阻拦,甚至还硬往陆听风手里塞了一盒进口红提,让他给恩人捎过去。

    陆听风拎着红提冲出家门,一路小跑着下楼,也不知道被谁家的陶土缸子磕到了膝盖,生疼。

    他在路边拦了辆出租,上车后对司机说:“到实瑞大厦,麻烦开快点儿,我赶时间!”

    司机应了一声,打表出发。

    从南二环到实瑞大厦,开车也就是十几分钟的距离。

    但就这么点儿时间,陆听风也如坐针毡。

    他是真的很担心。

    认识一年多了,他还从没见过严索生病的样子。

    电话里严索颤抖的声音就像一道魔咒,一直萦绕在他脑海里,也无时无刻不纠缠着他的心。

    他第一次希望自己能长一双翅膀,飞过嘈杂人群,飞过车水马龙的街,直接飞到那个男人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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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听风之前来过实瑞两次。

    一次是好几年前,陪高中同学来面试,那会儿他和严索之间还没什么交集。

    另外一次就是去年四月,为了给老陆凑那五十万,他接受了这场婚约,来找严索当面签协议。

    虽然他来这儿的次数极其有限,严索还是在两人结婚后,给他开通了合法丈夫该有的权限。

    陆听风可以自由进出公司,可以乘坐专用电梯,直达建筑顶层的总经理办公室。

    也多亏有这个权限,不然他恐怕很难跟前台解释为什么自己没有预约还非要见人家总裁。这种不守规矩的行为,怎么看都像是臭无赖才会干的事儿。

    电梯直直上升,三十五秒就到达顶层。

    陆听风一刻也没停顿,小跑到办公室门口,推门进屋。

    看到严索的瞬间,陆听风一颗心都揪起来了!

    严索已经没有力气坐在办公桌旁边。

    身材那么高大的一个男人,这会儿在会客沙发上蜷缩成一团,像个无助的小孩子。

    他用手捂着胃,脸色苍白,额头挂着汗珠,是真疼的受不了了。

    陆听风匆匆走到沙发旁,蹲下身子看他,心疼的开口:“怎么疼的这么厉害,还能起来吗?我送你去医院。”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当他说出“医院”两个字时,严索整个人都颤了一下!

    不像是疼的,倒像是……吓的?

    ……怎么回事?他对医院,为什么这么抗拒?

    陆听风正在纳闷儿,就听到严索低声说:“不行,不能去……”

    “可是你这么难受,光吃药也不行啊。”

    严索强撑着一口气,言简意赅的交代:“回家……给陈鹿打电话,他有办法。”

    陆听风不认识陈鹿是谁,不过听严索的意思,应该是个靠谱的私人医生。

    心头依然弥漫着种种疑虑,但在这种时候,他不该多言。

    陆听风抿了抿唇,顺着严索的意思道:“好,那就先回家。”

    说罢,他伸手抱住男人宽阔的肩膀,很吃力却也很努力的将他从沙发上扶起来,撑着他往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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