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金销玉魂

    韩悯与爷爷站在院子里,目送屋顶的茅草远去。

    这才是断了线的风筝,飞得又高又远。

    韩悯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这几根没有压好,其他的还是可以的……”

    话音未落,大风又吹走一些茅草。

    韩悯迈开一步,挡在爷爷面前,试图转移他的注意力:“爷爷,我刚刚说的老杜,你知道他是谁吗?他那句诗好不好?”

    韩爷爷收回目光,捋着胡子,颔首道:“挺好的,起头就不俗,后边呢?”

    这时,元娘子来喊他们吃饭。

    韩爷爷拄着拐杖,向偏厅走去。

    元娘子扯着韩悯的衣袖,把他拉到一边。

    “你上午带佩哥儿出去,遇见什么了?他怎么看起来不大高兴?”

    韩悯叹了口气:“他想吃麦芽糖,但是卖糖的爷爷被叫走了,没等到。”

    元娘子也没法子,只能说:“那我明日再带他去看看。”

    韩悯又道:“他问我,为什么我们家不能把卖糖的喊到家里来。”

    “你怎么说的?”

    “我骗他了。”

    韩悯把对韩佩说的话,再说了一遍。

    元娘子道:“说的挺好的,你做得对。”

    “可我就是觉得,有点难受。”

    韩悯在永安城过了十七年,虽然韩家那时不算富裕,但是爷爷和兄长贴补他,他想吃的零嘴儿随时都有。

    但是韩佩不同,韩佩还小的时候,韩家就被抄了家,举家回到桐州。

    元娘子摸摸他的脑袋:“这也没办法,嗯?去吃饭吧?”

    韩悯点头,默默地把“把卖糖的老人家请到家里来做制糖表演”这一项,划进自己的目标里。

    晚饭正式,一家人围坐在正堂圆桌前,韩佩的娘亲柳娘子也在。

    没吃到麦芽糖的韩佩提起精神,给娘亲夹菜,哄她高兴。

    都是从小孩子过来的,韩悯看着韩佩,实是有些难受。

    他再看了看天色,下定决心,站起身,朝韩佩招招手:“走,二哥再带你去看看。”

    韩佩眼睛一亮,跳下凳子,跑到他身边。

    天色渐晚,又在下雪,马上就要关城门了。

    韩悯把他扶上马背,自己也翻身上马。

    堂前韩爷爷笑着摇头:“悯哥儿就喜欢胡闹。”

    元娘子道:“他从前闹着要什么东西,你老也是这样,饭也不吃就带他去找。他有一回做梦,说梦话要玩什么手机,你老也带他去找,天底下哪有这东西?”

    韩爷爷轻咳两声:“悯哥儿就是心好,见不得旁人难过。”顺带夸夸自己:“随他爷爷,他爷爷真会带孩子。”

    韩悯骑着马,一路进了城,往白日里摆糖摊子的方向去。

    正碰上那老人家要收摊回家,远远地看见他们,放下肩上的扁担。

    “可算是来了。”

    韩悯勒马,翻身落地。

    “您也在等我们?”

    “也不是,就是他们跟我说,你和你弟弟在这儿等了许久。”

    老人家打开糖罐,用竹签挑起最后一点儿麦芽糖。

    “也不知道你们会不会来,就留了一点儿。要是你们没来,就拿回去给我的小孙儿吃。”

    韩佩接过竹签,道了声谢。

    韩悯送走老人家,嘱咐他路上小心。转头一看,韩佩拿着糖,也没有吃。

    “怎么了?”

    “我想回家再吃。”

    “那就回去再吃。”

    韩悯再看看天色:“得快点回去了。”

    正好赶上关闭城门,守城的士兵们盘问了两句,听说他是为了给弟弟买糖误了时辰,笑着朝他摆摆手,让他快过。

    韩悯亦是朝他们抱了抱拳。

    快去快回,路上耽搁的时间不多。

    在门前下马,韩佩举着竹签上一小块儿麦芽糖跑进门。

    他说了什么,韩悯没听清,应该是什么高兴的话。

    他将马匹拴在树下,近前去,一家人正围在桌前分糖吃。

    烛火昏黄,桌上垫着干净的油纸,韩爷爷拿着一把小木刀,小心翼翼地将麦芽糖分做六份。

    韩爷爷朝韩悯招了招手,要他快过来吃糖。

    韩悯脚步一顿,随后快步上前。

    韩佩靠在他身边:“二哥哥最近苦苦的,多吃一点。”

    *

    晚间歇息,韩悯如往常一般,给兄长揉腿。

    韩佩睡在最里边,咧着嘴角,还流口水,已经睡熟了。

    韩识笑着道:“得亏你给他买了糖吃,要不他肯定睡都睡不着。”

    韩悯认真给兄长捶腿:“我小时候应该闹得比他厉害。”

    韩识看向他:“都捶了两年多了……”

    韩悯正色道:“要相信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过了两刻钟,韩悯收回手,看模样要下榻。

    韩识问:“又要去抄书?”

    他已经没书可抄了,话本的事情也还没有着落。

    但韩悯抿了抿唇角,点点头。

    韩识便道:“早点睡。”

    “好。”

    韩悯绕过屏风,坐在案前,点起蜡烛。

    为钱的事情发愁。

    他拿出自己存钱的木匣,清点了一下剩余资财。

    除了他自己的一些银锭铜钱,还有就是那三张银票。

    傅询给的。

    但韩悯不是很想用。

    倒也不是因为他和傅询从前的关系不好,他就是不想跟朋友们开口。

    他撑着头,对着木匣发呆。

    忽然想起傅询还在柳州。

    昨日夜里柳州又一次地震,也不知道柳州那边怎么样了。

    不想惊动兄长他们,韩悯拿起笔橐与蜡烛,悄悄走出房门,躲在走廊角落里。

    翻出傅询给他的竹哨,吹了一声。

    傅询的苍鹰燕支、韩悯的萝卜头便盘旋着从远处飞来,停在他的脚边。

    韩悯随手撕下一张纸条,给傅询写信。

    问问他柳州的情况怎么样。

    至于别的什么,韩悯提着笔,斟酌了一会儿,终究没有下笔。

    他没有向朋友诉苦的习惯,也没有向任何朋友开口的前例——从前已经麻烦朋友们很多事情了,又怕牵连他们,韩悯再开不了口。

    更何况傅询才刚塞了三张银票给他。

    写好信,将字条卷成一卷,塞进系在苍鹰脚上的竹筒里。

    韩悯坐在廊前,看见苍鹰飞进夜幕里。

    韩悯再发了一会儿呆。

    系统说:“要不你就……”

    韩悯起身,拂了拂衣袖:“文人老祖宗眷顾我,不会让我走投无路的。”

    *

    一夜烦恼。

    次日清晨,韩悯早早的就起了,拿着笔橐,抱着小板凳,要出去给人代写书信。

    桐州城中一条河,穿城而过,许多人都沿着河岸摆摊做生意。

    正是冬日里,柳树光秃,树下有一个算命先生。

    算命先生见他过来,拿起“诸葛半仙”的布幡,给他让出点位置。

    “来啦?”

    “葛先生早。”

    算命先生不满地“啧”了一声:“说了多少遍了,在外边喊我诸葛先生。”

    其实他姓葛,因为打了“诸葛半仙”的招牌,就让别人喊他诸葛。

    韩悯放下板凳,坐定之后,解开笔橐,拿出笔墨纸张。

    葛先生问:“你前几天怎么没来?”

    “出去办了点事情。”

    韩悯今天没书可抄,只能等着别人来找他写信。

    只可惜今天的生意也不太好,一个上午,只写了一封信,拿了十来个铜板。

    韩悯撑着头出神,仍旧为钱的事情发愁,胡思乱想:“我当时要是学了怎么做肥皂就好了,要不学学做蛋糕也行啊,我怎么什么都不会呢?”

    系统说:“我这里有工艺品制作大全,你要不要看看?”

    “好啊。”

    系统把技术性文献传给他,韩悯试着翻了两页,可行性都不大,他学不来。

    在这儿待了十来年,他就是字写得好,会涂两笔墨。

    韩悯灵机一动:“我觉得我可以去代写作业,等开春,书院开学了,我就去拓展一下业务。”

    系统悠悠道:“你要先锻炼一下,要是家长找上门,你还能跑。”

    韩悯摸着下巴思量:“那要不我去青楼接……”

    系统大惊失色,尖叫道:“你要去做什么!我不许你这样堕落!”

    韩悯捂住耳朵:“我是说,我去给姑娘们写词,唱的歌词!”

    正天马行空时,算命的葛先生忽然站起来,走到他身边,用手肘碰了碰他,从袖中掏出一个小册子。

    “韩悯,你要本子不要?”

    “啊?”

    韩悯后知后觉地转头,定睛一看——

    《金销玉魂》

    韩悯表情呆滞。

    葛先生见状,以为他不喜欢。叹了口气,从另一只衣袖中再拿出一本——

    《痴奴儿》

    系统提示:“是我没有收录的文献,快拿过来让我看看!”

    韩悯被他这么一吓,啪叽一下,差点摔了:“你确定你要看这个?”

    他小心地看了一眼摆卦摊的葛先生。

    葛先生见他这副模样,嘴角抽了抽,也是一阵无奈。

    最后只问:“你没去过花街啊?”

    韩悯懵懂地摇了摇头。

    他确实是没去过。

    葛先生道:“我以为你们从永安城回来的公子哥儿,都见多识广呢。”

    韩悯解释说:“永安城里的哥儿也不都去……我和我的朋友们就……”

    葛先生把书卷收起来,退回自己的位置:“那还是算了,对你下不了手。”

    韩悯也重新坐稳。

    可是系统一个劲儿地问他:“你怎么不看啊?我想看看,这世上竟然还有我没有收录的文献,说不准你也可以写。”

    韩悯有些羞,又有些恼,只道:“这世上你没收录的东西多了去了,而且我写不了。”

    系统追问:“可是那到底是什么?是什么?”

    韩悯小声地说了个词,系统立即安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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