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一更】皇后喜欢

    纵是公孙论亲自出马, 低下头颅,说了许多从没说过的软话,也没能让宋国成为齐国的属国。

    公孙论与韩悯虽然在朝堂上针锋相对、互不相让,在私下关系却还不错。

    这些天, 韩悯也扶着他, 去学宫等地方看过。

    公孙论玩笑着问道“真不怕我把东西偷学走了”

    韩悯笑了笑, 小声答道“师祖, 我说实话,就算你学走了,宋国也无人可主持大局。皇帝不会愿意冒险, 更没有大臣肯出来领头。或许师祖自己愿意,可是师祖也孤立无援。”

    公孙论一听这话就笑了, 有些为韩悯的自豪,又有些因宋国无能而生的凄凉。

    “你说的是。这就好比我同你近来总在一块儿, 圣上会疑心我,让他们把我看紧一些, 你的圣上却从来都不疑心你。”

    韩悯笑了一下, 试探着问他“倘若师祖在宋国不得皇帝赏识, 为什么不”

    公孙论惋惜道“师祖已经来不及了。”

    文人重名节,更何况是公孙论这样的大儒

    他这一辈子都是为了宋国。

    受过几代宋国国君的恩惠,注疏经卷都是在宋国出的,学生都在宋国,如今要改道转向齐国,已经来不及了。

    徒留骂名,晚节不保。

    这日临别前, 公孙论抬手抚了抚他的鬓角“好孩子, 我再晚生几十年, 就同你们一起了。”

    在永安逗留数月,实在是没法子了,宋国使臣才准备离开。

    宋国使臣离开永安那日,韩悯也去送了。

    城门外,因为收到宋君的旨意,宋国使臣都簇拥着公孙论,不让他再靠近韩悯,生怕他被齐国撬走。

    韩悯只好站在外边,远远地朝他做了个揖。

    公孙论握紧拐杖,用力闭了闭浑浊的双眼,转身登上马车。

    道上烟尘弥散。

    这年秋天,齐宋两国的西北边界处爆发了几次小规模的战争。

    一开始只是试探,在发现宋国原来毫无还手之力后,齐国铁骑长驱直入,一路攻克半个宋国。

    领兵的不是别人,正是卫归与韩悯的兄长韩识。

    韩识在养病期间,也不曾懈怠习武。

    后来休养得差不多了,卫归举荐他入军营。随着一座一座城池的攻克,他的军爵也一路高升。

    没过半年,在宋国试图成为齐国属国的同一年,宋国又派人递来了求和书。

    不过这回来的使臣不是公孙论。

    韩悯托人去问,这才知道师祖回去之后,就一直被宋君猜忌,后来索性称病不上朝。

    他也是真的老了,说自己病了,结果就真病倒了。

    新来的使臣离开宋国时,就算是做样子给他们看,宋君也派出好几个太医去过公孙府了。

    还有一个消息,荣宁公主的病总是拖着不好,今年刚入秋的时候,终于病逝了。

    韩悯当然知道这是假的,赵殷要“病逝”之前,还悄悄给他传了信。她只是走了,去了再没人算计她的地方。

    而傅询自然也没有应下求和书。

    宋国节节败退,开春之后,宋君立即收拾好东西,迁都到了更北边的一座小城。

    逃得匆忙,除了禁军,什么也没来得及带走,留下满宫的妃嫔宫人,还有许多年岁大了、跟不动的臣子,以及满城的百姓。

    傅询有些手痒,整肃军队,准备御驾亲征一回。

    皇帝亲征不是小事,留下监国的人也需要仔细考虑。

    这日夜里,韩悯同傅询讲起这件事情。

    韩悯坐在书案前,拿着笔在纸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描画。

    “江师兄可以统领监国,再加上小王叔和小叔叔就足够了。学宫那边可以交给柳师兄,还有辨章、琢石,应该差不多了。”

    傅询坐在他身边,往后靠了靠,看着他的侧脸“那你呢”

    韩悯理所当然“我跟你去宋国啊。”

    傅询却淡淡道“你也留下。”

    韩悯拖长声音“啊”

    “不是什么大事,你身子还没养好,不用跟着。”

    “可是”

    “你留下监国,正好给你封爵。”

    虽然旁人都知道他是天子近臣,但是官爵不高,还是不太方便。

    让韩悯监国,为求行事方便,给他封爵,他肯定会答应,群臣也不会有异议。

    傅询从他手里接过笔“这几天给你想了几个封号,想来想去,还是这个字最好。”

    韩悯看向案上纸张,傅询落笔,字写得又大又方正,不似他平日里肃杀的风格。

    一个“定”字。

    韩悯却瘪了瘪嘴“不要这个。”

    “怎么”

    “陛下从前是定王,这个定字是陛下用过的,臣再用不好,逾越了。”

    傅询笑了笑,搁下笔,伸手圈住他的腰“你分明就是不想跟着我用,还说什么君臣之别。”

    韩悯不语,只听傅询又道“我跟着你用,等我死了,就让他们把我的谥号也叫作定。”

    韩悯瞪了他一眼“用就用嘛,说什么胡话”

    他想了想,重新提笔,在“定”字之前,添上一个“文”字。

    忽然听见傅询又道“还有一件事。”

    “啊”

    “你忘记写起居注了,快把刚才的事情写进去。”

    韩悯蹙眉“这也要记”

    傅询给他换上新的纸“自然,快记。”

    韩悯拿着笔的动作停了一会儿,最后还是顺着他的意思,开始记录。

    “后人修史,只怕会讨厌死我记的起居注。傅苟,后人何辜,没必要,真没必要”

    隔着衣裳,傅询圈在他腰上的手准准地戳了戳他的腰窝,韩悯腰眼一酸,笔也拿不稳。

    偏偏傅询还一边戳,一边问他“怎么不写了你身上怎么不长肉”

    韩悯转过头要说话,就被他摁在案前“快写,要不就写二三事。”

    韩悯小声反驳“都是几年前的事情”

    傅询掐住他的腰,完全没有商量的余地“快写。”

    又是把韩悯欺负得眼睛红红的一天。

    皇帝亲征之前,朝里大封官员。

    齐国从来不似自诩中原正统的宋国,格外讲究岁数和资历,江山代有才人出,便是朝中老臣最乐意看见的事情。

    这回封了一批“文”字头儿的侯爵,都是文臣。

    要出征时,文武官员分列两边,文臣那头,也是这几位公侯站在最前。

    傅询骑在马上,看着韩悯“天冷了,文定侯记得添衣裳。”

    韩悯作揖应道“是。”

    “等见到你兄长,朕会代你向他问好。”

    韩识还在西北前线,去年年节都没有回来。

    韩悯又道了谢,而后众臣俯身,高呼万岁,为圣上送行。

    趁着这个时候,傅询握着韩悯的手,用唇角碰了碰他的指尖。

    这种事情傅询从前就做过,等韩悯红着脸把手收回去,傅询心情大好,调转马头,策马离开。

    两个月后,自西北长驱而入的骑兵与北渡渭水的齐军在宋国旧都会合。

    城门颓圮,傅询跨着马,神情严肃。

    城中只剩下少数守备军,人数很少,武器也很落后。

    昨日劝降,城中人不肯。齐军今日早晨便开始攻城。

    南边与西边的几个城门同时燃起硝烟,现在已经将近正午,再等一会儿,就可以在宋国国都里用午膳了。

    不多时,西边与北边传来消息,城门已破。

    话音刚落,这边的城门也应声而开。

    火光冲天,傅询驱马进入宋国旧都,他望着宋国皇宫被烟尘笼罩的檐角,昔日歌舞繁华处。

    吩咐了控制好城门与各个主干道,同时清点伤员、安抚百姓,那头儿,两个身披甲胄的将军也从另一边的城门赶过来了。

    卫归与韩识翻身下马,抱拳行礼“陛下。”

    “免礼。”他看向韩识,“惜辞托我向大哥问好。”

    面上沾着黑灰,看不清韩识的表情,他语气平淡“多谢陛下。臣离家许久,常与悯悯写信,不想他还是这样担心。”

    傅询笑了笑,转向卫归“入城之后不许惊动百姓,派几个人,去看好公孙府,特别是公孙论。”

    卫归不大清楚公孙论与韩悯是什么关系,只当傅询爱才,也抱拳领命。

    只听傅询又道“去找几个文人,把宋国皇宫和学宫里的书清点一遍,写成目录,全部运回永安。”

    卫归摸摸鼻尖,应道“是。”

    他心中却不甚在意,心想着随便找几个宋国旧人去弄就好了,到时候把东西往车上一堆,再运回永安就行。

    却不料傅询道“皇后喜欢的东西,不得损伤。”

    原来这件事情这么要紧,卫归心中一惊,连忙正经了神色“是,臣遵旨。”

    怔了有一会儿,他才回过神来。

    皇后谁是皇后皇后是谁

    可是这时,傅询已经骑着马走远了,他只好问问身边的韩识“韩大哥,咱们在外边打仗,就连圣上娶了皇后,我们也不知道,是谁啊”

    韩识紧紧地咬着后槽牙,下颚都绷紧了,提起拳头。

    他说呢,他说呢,好好的为什么要御驾亲征,原来是弄聘礼来了。

    卫归仍旧不知死活地一个劲儿问他“韩大哥,究竟谁是皇后啊圣上也不像那种沉迷美色的人啊,圣上到底喜欢谁家的姑娘啊我怎么不知道”

    韩识扶了扶腰间所佩长刀,翻身上马,追了上去。

    士兵在宋国皇宫里,临时收拾出一处偏殿。

    傅询对吃住倒不是特别在意,凑合凑合就行。

    他在殿前下马,才走入殿中,卸下头盔,就听闻外边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马匹跑得飞快,韩识飞身落地,匆匆走进殿中。

    可是又不知道该怎么问。

    就是你这野猪把我家白菜拱了

    他咬着牙不说话,牙齿咯咯地响。

    傅询将头盔放在案上,从怀里拿出一块白玉“大哥,你看,这是我来的时候,悯悯送给我的,上面的络子还是他亲手打的。”

    白玉无暇,正红的丝线,很简单,也很漂亮。

    韩识想起自己出征的时候,韩悯从建国寺给他求了一个平安符。

    为什么他就有玉

    傅询面上带笑,不无得意。

    韩识捏了捏拳头,实在是忍不住了,道了一声“臣得罪了”,提拳要打。

    傅询后退几步,把玉稳妥地收进怀里,才抬手挡去。

    他正色道“大哥,悯悯知道了,会不高兴的。”

    你也能叫“悯悯”

    韩识只觉得太阳穴一突一突地跳,君臣礼数都抛在脑后,出手干脆利落。

    他恨不能像从前一般,把半夜爬上韩悯床榻的傅询用被子一蒙,就拽下床来狠打一顿。

    凭你是皇子皇孙,还是皇帝,反正你不行

    傅询大约是顾忌着韩悯,把兄长打伤了,只怕事情更成不了,所以只是防卫,很少出手。

    过了一会儿,卫归推门进来“禀陛下,事情都”

    他定睛一看,吓得一个飞扑上前,把韩识抱住“臣护驾来迟,陛下快走。”

    傅询也没动,只是站在他们对面。

    韩识看他,越看越不顺眼“他才多大,他多可爱,陛下不行,不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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