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楔子

    风雪交加的夜晚,大巴好死不死地抛锚在了黑漆漆的荒郊野岭,折腾了十几分钟都没有动静。

    一车的人骂骂咧咧,司机陪着笑脸说了许久好话,总算叫得几个青年汉子下去查看。

    这一检查又是俩小时,还是没有办法。

    认得路的说最近的落脚处是座山中寺院,里头的僧人经常收留被困在山上的游客。他们派了两个去那儿寻求帮助,剩下的人仍旧坐在车里等着。

    一来一回大半夜就耗在这鬼地方,有等得不耐烦的估摸了时间,干脆提了行李下车,自行寻找出路。于是再静下来时,原本坐得满当当的车里就剩了七八个不能走的老弱病残。

    人声远去,死寂的氛围压抑得让人窒息。

    她伸手去推紧闭的车窗,车早就熄了火,暖气与照明都不复存在,车里浑浊的空气变得更加难以忍受,她胸口仿佛被重物挤压,连呼吸都充斥着闷痛。

    窗子捱开一道缝,冰冷的空气夹杂着细碎的雪花挤进来,她深深吸了口气,又痛得咳起来。

    “关上关上!”旁边抱着熟睡孩子的女人用不标准的普通话催促。

    她只好再把缝隙合上——这点动作废了她很大力气,完成后她又喘了半天。

    黑暗里传来苍老的声音,她记得那是个藏族老人,脖子上带着磨得发光的天珠,身上有很重的味道。老人用藏语问:“高原反应?”

    “对……”这个词这几天一直在她耳边出现,她已经能辨认出藏语音节了。“两天了,还没好。”

    老人又说了一句,她听懂了“红景天”——这也是高频率词之一:“胶囊不顶用,我姐去给我熬汤了。”

    正说到这儿,有人上了车,带着一身凛冽的寒意,一手端着热气腾腾的腕一手拿着手机照明。

    灯光打在她脸上,她下意识眯起眼,而后那只碗便塞进了她手中。

    “喝吧。”她姐姐说,“这可是我在四千米高原上给你煮的红景天,不喝得连渣子都不剩我就把你从这扔下去。”

    车里其他人发出闷笑,她无可奈何,捧起碗小口喝起来。

    借着手机的光,能看见这一对姐妹有七分相像,粗看之下宛若双生。只是妹妹太过苍白,显得阴郁柔弱,而姐姐中气十足,厚重衣物也难掩娇姸艳丽。

    这是两个漂亮的女孩,她们的美丽极为精致,是深宅大院里温养出来的玫瑰,与雪域高原格格不入。

    她啜着味道古怪的药汤,瞥见姐姐在给人发短信:“这里还有信号?”

    “基本没有。”她姐头都不抬,“不知道哪年才能发出去,希望等我到有无线网的地方后不要发现手机塞满了消息。”

    被谁塞满,她姐没说。她灌下一大口红景天,冷漠地想,一口狗粮。

    突然,没信号的手机发出震耳欲聋的铃声,瞬间吵醒了几个睡着的人,抱怨着这个在寂静的车里突然响起的电话。

    她姐一边道歉一边接起电话,低声骂道:“林凯,你有病是不是,产后综合征了吗?”

    那边传来懒洋洋的声音:“我好的很,听说你们来了一次说走就走的旅行,怎么样,小柔,布达拉宫第一道安检是不是就把你拦下了?”

    月忆柔咬牙切齿道:“我们还没到西藏——大巴半路抛锚了!”

    林凯表达了震惊与同情,虽然听上去有点假且非常浮夸:“那可真是太惨了,不过你似乎还挺有精神,你妹呢?”

    她含着汤,凑过去含糊不清地打了声招呼。

    “啧啧,这个好像不太好……你是不是晕车来着?”

    “没错,现在还有高原反应。”

    “可怜见的。”林凯的语气终于不只有嘲讽了,她元气满满道,“不过我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夜观天象,发现你红鸾星动,这次旅途你会遇见自己的桃花的!”

    她咽下一口红景天:“哦。”

    “…………”林凯说,“给点反应行不行,不要这么冷淡啊小年糕。”

    小年糕——月忆年想了想,道:“西藏现在是十一月,你那里的时差跟这边差得有点多。”

    林凯:“…………”

    林凯说:“你不相信我,我要跟我哥告状去。”

    月忆柔嘲笑道:“你不就一个弟弟,哪里来的哥哥。”

    林凯冷哼一声,挂了电话。

    “毛病。”月忆柔评价,“一孕傻三年。”

    她默不作声地继续喝着,那一碗红景天分量并没有多少,可是她啜了半天,看着还是有大半碗。

    幸好她姐并没有注意,月忆柔的目光被窗外的人吸引:“你看,那是赶来支援的人吗?”

    她望过去,远远有十几个人影自呼啸的风雪中行来,各个扛着包,似乎是运来的物资。

    车里的人小声欢呼起来,被困了近四个小时,终于看见了希望。

    有人拉开了窗户,伸着手臂大声呼喊。冷风将她的头发糊到脸上,她冷静地把剩下的半碗红景天倒了出去。

    月忆柔同样被糊了一脸,没注意妹妹的小动作,她拨开头发,用不多电量的手机拍了一张:“酷,我要发朋友圈。”

    闪光灯差点把月忆年亮瞎,她揉了揉眼睛,再睁眼时那群人已走得很近了,近到她能看清每一个人的衣着打扮。

    那群人穿着僧袍,头上带着御寒的帽子,看不见,但是她知道帽子下都是光头。

    这个认知让她莫名其妙地想笑,但是嘴角还没瞥上去,她又看见了一个人。

    那个人隐在人群中,没有帽子,一头黑发在风中凌乱飞扬,点缀着片片雪花。

    他不是唯一一个不戴帽子的,月忆年注意到他也不是因为头发。

    他穿着深蓝色藏袍,并不是僧人的打扮,他里头没穿任何衣物,连这件外袍也像是匆忙间裹上身一般,左边半个肩膀和胳膊都露了出来,白生生地在寒风中晃荡。

    她的目光不受控制地追随着那条胳膊,由远及近,又再次远去。

    错过的一霎那,她看见有青色纹身盘踞在他肩背上,隐约是只麒麟的图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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