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得正熟,突然胸前一重,睁眼望见一只手揪住了我的衣襟。
我吓了一跳,定睛一看是月忆柔扒开了我的睡袋,把我硬是拖出来:“起来,我们快走!”
我还没完全清醒:“你说什么?”
她说完这句就松开手,长发一束,扛起背包就走了。
我忙爬起来,此时周围一片漆黑,只在营地边缘升着篝火。这里并没有多少危险,所以只安排了几个人守夜。
她们两都醒着,看上去根本没入睡——我此时才发现她们选了个非常隐蔽的角度休息,可以悄无声息地离开而不惊动任何人。
尹若清披着黑色斗篷,脸都遮住了,身形融入夜色。她很有当背景的天分,无论什么时候看她都得认真寻找一番。
“我们不和他们走,快带上东西跑路。”她低语道。
我一脸懵逼:“不是……你们这什么情况?下斗还是看风景,阿宁知道吗?”
月忆柔走远了一点,没一会儿又扛着一堆装备过来:“知道。”
“……什么时候?”
“刚刚。”
我:“……”
我努力去寻找阿宁然而一无所获,她们动作很快,分分钟就收拾完毕。我没办法,想想阿宁这儿也用不到我,还是跟着亲姐走吧。
阿宁的路线是绕过边防线从其他山上进入三圣山,因为中朝边界这个敏感问题,即使打通关系也要冒一定风险。但我看这两人的方向,居然是想直接上三圣山。
我拉拉尹若清袖子:“你们难道要硬闯国际线?”
她睁大眼睛,清澈瞳孔显得无辜而纯洁:“为什么要硬闯,我们明明可以色|诱。”
我:“…………”你不是认真的吧?
月忆柔白了她一眼,戴上风镜:“我有办法让他们看不见我们。”
她的衣服颜色也很暗,选在深夜出发大概估计是特意为了掩饰。三个人的目标要比一支队伍要小上许多,若是她俩再有什么特殊能力,那确实可以冒险去闯一闯边境线。
冬夜的长白山风雪交加,我虽不怕冷,却被风吹去半条命,根本没有多余的力气问话。那两人一前一后也不开口,这样走到天际微亮,能看到前方隐隐约约的哨岗,再走下去就得被看见了。
我终于忍不住问,难道真打算用色|诱?
月忆柔停下脚步,对我道:“借下手链。”
我怔了怔,然后赶紧捋起袖子:“在这儿,可是我拿不下来……”
她一言不发,探手握住手链,指节一收,那黑色手链便从我腕上摘了下来。
我:“…………”
这可不是常规的摘取方式,手链是直接穿过了我的手腕,仿若无物,我完全没有感觉!
月忆柔没有作任何解释,掂了掂手链,对尹若清说:“你要配合。”
尹若清淡色金发缠绕脸颊,衬得面色十分苍白,她轻轻点头。
我问:“我呢,我要做什么?”
她道:“动作快点就行。”然后她摘掉帽子,束起的长发斜插一支银制雕花发簪,极为别致。
她抬手在尖锐花瓣上一按,刺破手指。将血点于手链那一圈骷髅口中。一共点了三只,吐出三团小小黑焰。
而后将其向天一抛,清幽空灵铃声在风雪中依旧清晰可闻,空中荡出三道黑波,逐渐分散到我们各自头顶,旋绕不去。
与此同时,她低促喝道:“走!”便冲了出去。
黑纹盘在头顶,我顿时有种灵魂出窍的感觉,浑身轻飘飘地不着实地。但是她一声令下后,我还能控制着自己前行,上百米的距离瞬间抵达。
月忆柔冲在最前,快速掠过哨岗,我紧跟其后。
但尹若清的脸色极差,那黑纹并没有让我有任何不适,可到了她这就仿佛顶着巨大的痛苦。本来速度就慢了,她在穿过哨岗时一个踉跄,头顶黑焰瞬间消散!
一个人影从哨岗中探出来,手里正拿着枪,对准了她!
我心跳一滞,知道在这个地方站岗的哨兵根本不会听任何解释,只有直接打死的份。尹若清暴露在他的枪下,也根本没有逃脱的机会!
此时,月忆柔回身来,迅速将我往后一拉。同时一手拔下发簪,对那人狠力甩去。
长发披挂而下,发簪闪过凌厉寒光,险险擦过对方双目,争取到了刹那的喘息之机。
若清将黑衣一掀,全身雪白地在地上一滚,立刻又融进了背景之中。
见她脱了险,我也就想逃离这处,然而月忆柔却站定不动了。
我急促道:“快跑啊!”
“不能跑。”月忆柔冷冷道,“入口就在这里。”
我一怔,她已甩掉装备,轻装合身而上,踢开了哨兵手里的枪。对方反应也快,抽出腰间的匕首。月忆柔双手一翻,不知抛出什么暗器,硬是打飞了他手里的匕首。没了兵器,两人全靠肉搏,瞬时打作了一团。
她居然要跟人家刚正面!
我从来没想过会和军人动手,吓呆了,站在那半天没回过神。
身边翻出一人,是尹若清站起身来,她有些着急地对我说:“你愣着做什么,小柔打不过他!还不快帮忙!”
我无措道:“可是……”
她说得不错,月忆柔的身手不如对方,在抢得先机锤了几下后只能防御。
“那是你亲姐!”尹若清去抢地上的枪,对我叫道,“你能看她被人杀么?”
我当然不能看我姐被人下死手狠揍,但是我现在出手的话……
犹豫的功夫月忆柔又挨了两下狠的,嘴角沁出血来。那抹红色刺激了我,我终是不能旁观,旋身加入战局。
月忆柔的武力值并不高,她的身份尊贵,要掌握比身手更重要的技能。而我不一样,我是家族的一把刀,只需要开锋。
开锋,即要见血!
那哨兵一拳把月忆柔打进雪里,刚要补刀。我扑上去,与他打了个照面。
他看上去不超过三十岁,身手和体力都在最巅峰的时期。动作敏捷而有力度,我晓得他肯定是练家子,交手之后才意识到他真的很强,招式不像军队里的。招招直冲要害而来,完完全全是杀人的技巧。
我一时拿不下他,便有意把他引到外头。露了个破绽让他差点锁上脖颈,借机扭身从厚重衣服里脱了出去——身手再好,穿着大棉袄也活动不开,我占着灵活的便宜,缠着不让他脱身。
风雪交加,普通人在这环境中撑不过太久。而我不受温度影响,他是拖不过我的。就算想同归于尽,我也能拼着重伤的代价把他废了——我不愿杀他,可他更杀不了我。
如此我一点不急,方才月忆柔是只能防御,我却是只需要防御。
我拖着他的时候月忆柔缓过气来,扶着墙站起。她看了我这边一眼,知道不用帮忙,竟进到了哨岗里头。
那哨兵突然有些焦躁,动作愈发快狠。我中了几拳,知道他这样消耗下去很快就要体力不支了。但他却不急着置我于死地了,一个假招逼我让开,他回身朝哨岗跑去,似乎里头有极重要的东西。
我正要继续缠住他,突听一声枪响。
尹若清抱着他的枪,纤细的手指扣在扳机上。她其实一直在旁边虎视眈眈,可我没想到她居然真的会开枪,我以为她只是装个样子。
哨兵晃了一晃,还欲往前走去,然而没几步便轰然倒地,溅起大片雪尘。
他趴在雪地里抽搐着,后心渐渐洇开血色。
我追赶到一半的脚步被逼停,喘着气,不可置信地望着那躯体:“你——你杀了他?”
枪很重,尹若清双手抱着也非常吃力,但她的眼神极其冷静。
“我不杀他,他便要来杀我们。”她说。
我扒开他的衣领,两指探上脖颈,感觉到还有微弱的跳动,可我知道他是没救了。
在这个地方受这样的重伤,只有死路一条。
“他是无辜的人啊。”我喃喃道。
我的手并不干净,也不畏惧杀人,然而这个人本是不必要死去的,他仅仅只是在尽责职守。我不敢动手,就是怕不小心要了他的命——就算交了手,也没想过要弄死人。
“你不该留手的。”尹若清扔开了枪,“不解决他后患无穷,我不希望我们在面对墓里那堆乱七八糟东西的同时,还得防备来自活人的威胁——你应该直截了当地拧断他的脖子,开枪不是最好的办法。”
我刚要说话,月忆柔走了出来:“阿清说得不错,而且,他也不是局外人。”
我唤道:“长姐!”
她把他翻了个身,我清楚地看见了对方的脸。他的眼睛睁大着,目光已经开始散了,身体因为失血而颤抖,我不忍再看。
月忆柔脸色苍白,从他脖子上拎出一条金属链子,底部坠着名牌,印着名姓。
他叫张燿。
我一阵恍惚,仿佛在哪看见过相似的名字。定了定神,我问:“他难道是张家人?”
“你应该问,”月忆柔冷冷道,“这座哨岗,是不是张家立在这儿的。”
“什么意思?”
“我进到里头,你猜我看见了什么?”
哨岗里地方很小,只放了一张简易的床,同几只桌椅,什么东西都是一目了然。她掀开床板,发现下面是很深的一条通道。
“那就是天宫的入口,在一座小哨岗的床底下。”她取出地图,展开来给我看,“这地方不简单,起码在十年前,就已经有人进去了云顶天宫,并留下人来守护入口。”
“入口不止这一处……”我想起什么,“你们的地图是哪来的?”
月忆柔道:“都有,张起灵和吴三省的都在我手里。”
吴三省有地图,我想凭我们两家的交情月忆柔从他手里得到地图不难。但是闷油瓶的……我问:“你是从那个医生那儿拿到的,不是只有一半?”还有一半在阿宁那儿,她们这次的合作,就是因为双方各自掌握一半的地图……这也不对,如果月忆柔已经从吴三省那里得到正确地图了,她其实是不需要跟阿宁合作的。
我好像想通,又好像没想明白,月忆柔看着我,目光柔和下来。
“你不清楚我的计划,这次却没有拖后腿。”她淡淡道,“阿宁不知道你我的关系,说明你没有告诉她你的身份。但凡你透露了一点,以她的智慧就能推测出我与吴家关系亲密,继而怀疑到地图,那我之前做的一场戏就白费了。”
我明白过来,自始至终,只拿到半张地图的就只有阿宁,其他人其实全都掌握了完整的路线。
“吴三省把他们耍着玩,不能让他们全知道,又不能让他们全不知道。他漏了一点信息给阿宁,然后让我来补充。”月忆柔道,“我所做的不过是配合那老狐狸,让阿宁以为我和她一样处境艰难,而且还没有他们装备精良,只能任她摆布。”
我:“…………”
我似乎明白了她是用什么理由离队,还从阿宁那抠一大堆装备:“其实你根本就没想过跟她合作。”
她颔首:“我用情报换了物资,只说再前进一点便放弃,她就不再管我了——其实若不是放心不下你,这一步本也不必走的,带你离开才是我见她的目的。”
她不放心的大概还是怕我说漏嘴罢,之前在车上听阿宁分析,我忍住了不开口,就是怕他们有什么安排。
如此一来,竟是月忆柔和吴三省共同布局,坑了阿宁。
但阿宁不晓得他们的合作,闷油瓶却是知道的,那他肯定也晓得月忆柔手里有地图。
他将地图一分为二,对付也只有阿宁——这下连我都于心不忍起来,原来不是两方坑她,是三方人一起坑,甚至这三方都不是同一阵营,在这件事上居然是难得的默契,谁也不曾说破。
这样脑力活实在不适合我,光是捋清他们的算谋就让我心力俱疲。再看了床板下的通道,更加头疼:“那这个……”
月忆柔打量着哨岗内部:“我们所站的地方,正下方就是天宫最接近地面之处。这哨岗的位置真是无比精准,我开始还头疼怎么避开人。现在想来,这哨岗就是张家人基于此才设在此处,光明正大地掩饰了天宫入口。”
我道:“不会是巧合?姓张的人很多。”
她反问:“你与他交手,觉得他只是个普通军人么?”
我无言以对,那哨兵的功夫比起军人,确实更像杀手,两者的感觉是完全不一样的。而我跟闷油瓶打过,领教过他的身手,那哨兵的路数确实让我有几分熟悉感。
“考古队二十年前下过海底墓,也许更早以前就有人带出了地图。不过那就不是我们现在考虑的问题了。”
说话的功夫月忆柔换了套紧身衣,她肚腹被打得淤青一片,我想替她抹药,她拒绝了。
拭去嘴角血迹,披上风衣,她走出哨岗。
那叫张燿的年轻人——也许不是年轻人——已经咽了气,尹若清跪在他身边,手里握着十字架,正在送他最后一程。
月忆柔在他尸体边半跪下来,低声道:“莫怨我今日夺去你之性命,若强大的一方是你,一样会对我们下死手。安心去罢,你我本无仇恨,愿来世不必牵扯进如此死局当中。”
她眼角浮出月印,抬手阖上对方眼睛。
我在一旁看着,不想杀人的是我,但他真的死了之后,我除了惊讶外并没有多少感觉。我姐此时看上去比我感性得多,是在情真意切地悲伤——对陌生人自然没有什么旧情,她是在哀悼一个生命的逝去。
死亡总是会令人动容的,而我没有。
没有兴趣去细思,我前几天纠结得够多了,现在已经麻木不仁。觉得耽搁的时间太长,我问:“尸体怎么处理,找个地方埋了?”
“不用。”月忆柔收拾了情绪,扶着膝盖站起来。牵动了伤,她皱了皱眉头,“抬到屋里去,这里的温度可以保存遗体,张家会有人来收尸的。”
这一会儿的功夫尸体已冻得硬实,弄进屋里费了点功夫,我出来想把外面的痕迹也收拾一下,却见血迹已被雪盖住,完全看不出来这儿刚刚发生了什么。
那把枪我们没有拿,我不习惯用枪,她俩也是。而且谁都不清楚枪的痕迹怎么处理,干脆丢下深涧彻底毁尸灭迹。
然后我们从床板的密道下去,月忆柔做事很绝,从里头把路给封死了。她说我们不必从这出来,也不会再来第二次,何必给张家人留着。
当然她也懒得认真去封,我想他们要进还是可以的,只是要多费些功夫。
这条路早有人探过,因而没什么危险,我们毫无压力地走了很久。
尹若清精神不太好,从刚才我俩顶着黑焰没事她反应很大来看,我觉得她的体质可能不适合下斗。到目前为止也没看出她有什么能力,不知道为什么要来。
我对她没有印象——过去认识的人我虽然记不起来,但是看见了多少会有熟悉感,可是对尹若清就像个陌生人。考虑到她本人存在感低到不可思议,总不会是因为一直做背景板所以我完全没印象吧。
月忆柔还是走在最前,打着手电看路,我只需要稳稳地跟在她后头。突然手电光转了个方向,指向虚空。我见她神色有点不对劲,问道:“怎么了?”
她道:“刚才我看见有什么东西飞过去了。”
我一惊,下意识想到人面鸟,吴邪在它手上吃了大亏,难道我们这么快就要对上了?
她左右扫了扫,我刚要说如果真是人面鸟是很难捕捉到它们踪迹的,月忆柔的眼神就凌厉起来:“小心!”光线再转,是月忆柔飞快闪避。
数道黑影掠过头顶,我根本没用眼睛去看,凭本能翻躲。
耳边腥风掠过,我身后是尹若清。她虽然精神不佳,然而身手比吴邪给力得多,也是几个后翻避开,动作如舞蹈般优美流畅。
我喝道:“关灯,噤声!”
灯灭了,我滚到一处角落,屏住呼吸。
她们俩不知躲到哪里,一阵窸窣之后,很快我就听不见动静了。
一切安静下来,人面鸟盘旋片刻,也没了声音,不知道离开了没有。我捂着嘴,突然意识到我在黑暗里什么也看不见,又不能发出动静,看来只有等她们来找我了。
刚想到这,就见前头漆黑一片的深渊里,突然亮起无数绿色光点,汇成一条蜿蜒壮观的银河。一片绿海中,几点红光翻涌又隐没。
那是上亿蚰蜒组成的壮观场面,极美极震撼,看得我心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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