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6年的除夕夜,大雪淹没了城市中的每一座钟楼教堂,伦敦的天空像是一个无穷无尽的灰色窟窿,无数冷灰的雪花从那窟窿中飘落。
一个黑发男子快速地行走在雪地中,那头单薄的黑发被棉絮般的雪花塞满了,眉毛上结起了晶莹的冰霜,嘴唇冻得发紫打颤。
他穿着一件黑色的呢绒大衣,连条围巾都顾不得系上,怀中抱着一个小小的蛋糕盒子,他四处寻找行人问路,每遇见一个人都要问一次,“您知道伍氏孤儿院在哪儿吗?”
一个个路人摇着头离开,用怪异的目光打量着眼前这个急迫的黑发男子。
他长相平平,头发油腻,似乎不太适应自己高大的身体,他总是佝偻着身体,在光滑的地面上歪来扭去地行走着。
终于,这个笨拙的男人摔倒了,他手里的蛋糕盒子都摔飞了,里面的蛋糕甩了出来。
“法克!”
梅宁干脆躺在了地上,她好疲惫啊,真的好疲惫,她找不到梅洛普。
梅洛普说她要回家了,梅宁知道,她肯定不是回汉格顿的家,她恨那里,所以她所说的这个“家”,代表的意味,梅宁已经猜得出来七八了。
她唯一知道的是伍氏孤儿院,不论怎样,梅洛普会出现在那里,汤姆会在那里诞生,她得找到这个陌生而熟悉的地方。
她望着远处高高矗立的伊丽莎白塔,那座金色的大笨钟,时间已经来到了夜晚十一点。
还有一个小时,她就会离开艾伦的身体,离开这个陈旧的过去。
可最要命的一点是,这些年过去,伦敦的面貌变化不同,她忘了伍氏孤儿院坐落在伦敦的哪个位置,要不是时间紧迫,梅宁大可以慢慢询问路人,可现在,只剩一个小时。
她知道也许自己不能再见汤姆最后一面了,不知为何,梅宁感到很难过,难过到让她觉得此时又灰又冷的天空,就将要把她整个人吞没了。
梅宁现在才意识到,她有多么不愿意面对死亡,她其实很舍不得汤姆,一想到从此以后再也见不到那个在橘色灯光下,静静看着书的少年,那个嘴巴毒辣但无论何时都站在她身侧的人,那个即将远去却又挥之不去的身影……
她知道自己起初是害怕这个孩子的,他心思深沉,心术不正,这样的人很难让人产生安全感吧,可偏偏只有汤姆给过她安全感,让她不安的是伏地魔,而她认识的是汤姆里德尔。
汤姆永远不会伤害她,就像上个噩梦里,他所说的那样。
梅宁至今不觉得那是一个梦,甚至认为那是镜魂创造了前戏,然后就此延续下去的真实世界。
那个世界里,梅宁惨死汉格顿,众叛亲离,只有汤姆还想念着死去的她。
她不想失去汤姆,而这是梅宁头一次扪心自问,她到底对汤姆有什么样的感情,是亲情的话,她为什么如此心虚,是朋友的话,是否浅淡了些,是爱情的话,会不会又过了火。
但他真的已经成为自己人生不可割舍的一部分了,梅宁很清楚,她和他,都是彼此生命中最重要的存在。
“我到底该相信谁……”梅宁从口袋里拿出那条金色的挂坠盒。
她怀疑镜魂的话,可同时也希望镜魂所说的是实话,如果她真的能一死了之就好了,最怕的是她的死并没有什么价值,只是中了镜魂的圈套。
梅宁从地上起身,直到最后一刻,她也要找到伍氏孤儿院。
她继续询问路人,终于打听出了一点消息,灰暗的眸子燃起一丝光亮,正准备离开,突然脚下被绊住,差点站不稳,定睛一看,地上是自己摔落的蛋糕盒子。
她俯身想捡起那盒子,却发现一条大概只有她半个手掌大小的蛇,钻进了蛋糕盒内,蜷缩成一团。
梅宁惊了一跳,打算抛下蛋糕盒,可她又觉得那蛇看起来有些眼熟,于是小心翼翼地低头再瞅了一眼,那是一条墨绿色的小蛇,看起来普普通通,最不值钱的那种蛇。
梅宁不禁迷迷糊糊地喊道:“尼卡?”
这条小蛇也许才刚破壳而出没多久,迷失在风雪中,想找个地方冬眠都找不到。
没有任何证据证明这条蛇是尼卡,但梅宁却还是小心翼翼地从地上拎起蛋糕盒,连同窝在盒子里睡觉的小蛇,她伸手将蛋糕盒捂在怀里,想给它一点温度。
也许是冷风吹得她神志不清了,梅宁已经把这条蛇当成尼卡了。
“尼卡,我们去找汤姆了。”梅宁带着小蛇往街道的另一头走去,“他马上就要来到这个世界了。”
风雪将她的黑色头发吹得凌乱非常,梅宁觉得自己可能感冒了,又或是那些冰凉的雪花呛进了气管,她不停地咳嗽着,直至出现在伍氏孤儿院的门口——
这个故事开始的地方。
梅宁推开大门,远远就听见楼上痛苦的呻/吟声,她连忙走进孤儿院,几个女工用奇怪的目光打量着她,她看到一个年轻的少女端着热水正要走上楼,那个少女她似乎在哪儿见过。
梅宁问道:“我是梅洛普的朋友,您知道她在哪儿吗?”
“梅洛普是谁?”
少女皱了皱眉头,“有个孕妇在孤儿院生产,我得去给兰琳夫人打下手。”
梅宁连忙解释:“我是那个孕妇的朋友,她叫梅洛普。”
“原来她还有朋友?我们问她,她什么都不肯说。”少女惊讶地说,“我叫科尔,你跟我上楼吧,兰琳夫人正在给她助产。”
梅宁抱着尼卡一起上了楼,在二楼的某个空旷的房间内,只摆着一张破旧的床,床上垫着的白布鲜血淋漓,那位兰琳夫人用热水擦拭着少女腿上的鲜血,梅洛普奄奄一息地阖着眼。
孩子还没有生下来,但她已经筋疲力尽了,梅宁连忙来到床边,紧紧握住梅洛普的手,“我来了。”她的声音像在颤抖。
“得让她用力,不然孩子可生不下来……”兰琳夫人满脸为难。
梅宁听此轻轻唤着梅洛普的名字,梅洛普紧抓梅宁的手,再次从昏沉中醒来,倒吸一口气。
随着撕心裂肺的哭喊再次响起,那个男婴离开了母亲的身体,来到了兰琳夫人的手中。
兰琳夫人用温水清洗那孩子身上的血迹,然而这不像是一个刚出生的婴儿,他不哭也不闹,像个死婴似的。
科尔为清洗干净的婴儿裹上厚厚的棉布,然后拍了拍婴儿的脸,企图让他哭出声,那皱巴巴的小孩睁开了他的眼睛,死气沉沉的,却愣是不哭一声。
“这孩子也太奇怪了。”科尔抬头,看向兰琳夫人。
兰琳夫人摇头道:“也许他天生沉闷吧。”
梅洛普握紧梅宁的手,她的身体冰冷无比,却还是撑开了眼皮,看到身边黑发的男人,“艾伦,你怎么找到这儿的……”
“我就是找得到。”梅宁揉了揉微酸的眼角,“你还是一个人来到这里了,我早该知道的。”
梅洛普苍白地笑了笑,“艾伦,谢谢你,可我不能拖累你……让孩子在这里长大,已经足够了,她们都是好人。”
“不管怎样,我会陪着你的,直到最后一刻。”梅宁许下了承诺。
梅洛普微微点头,“我累了,我要睡会儿。”
梅宁一惊,以为她是撑不住了,却听到均匀的呼吸声,原来竟是真的睡着了。
梅宁松开手,为梅洛普盖好被子,然后起身,便看到科尔怀中的婴儿。
梅宁甚至无法联想眼前弱小的婴儿是汤姆,她问道:“能让我抱抱孩子吗?”
科尔愣了一瞬,连忙将孩子送到梅宁怀里。
那孩子睁着一双黑眸,转动着眼珠子,但却像打量人一般,盯着梅宁,那目光,真不像一个刚出生的孩子,除了跟刚出生的孩子一样,是个丑巴巴的小肉团。
“你也有这么丑的时候……”梅宁喃喃地念着,像是在嘲笑现在这个她可以轻易掌控的未来魔王,可她的语气却让兰琳夫人等人感到有些悲伤。
兰琳夫人问道:“你们想好给孩子取什么名字了吗?”
“我不是孩子的父亲,我没资格取名。”梅宁解释道。
“他叫汤姆。”身后传来梅洛普虚弱的声音,梅宁连忙转头,想把孩子放在到她身边。
梅洛普道:“你抱着他吧,我不能再多看他一眼……我给他取好名字了,他就叫汤姆,跟他父亲姓,叫汤姆里德尔,他肯定会和他的父亲一样英俊,至于中间名,一个是马沃罗,我对不起他外公——”
“你没有对不起他,你不欠冈特家的。”梅宁摇头,眼眶微热。
“谢谢你。”梅洛普那无光的瞳孔和此时窗外的天空很吻合,一样空洞的灰黑色,“汤姆·A·M·里德尔,那是他的名字……”
“M是马沃罗,A,是什么?”
“是你的名字,艾伦。”梅洛普依然握着梅宁的手,“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一直帮我……但是这个世界是很美好的,艾伦,因为有你这样的人,所以很美好,我不想去考虑其他因素,我想做个好梦,如果汤姆也能像你一样美好就好了。”
梅宁一愣,哽咽道:“是的,这个世界很美好,所以你要好起来。”
“我又累又渴。”梅洛普半闭着双眼,望向屋内的人,“你们可以给我倒杯水吗?”
科尔连忙去外面接了杯温水,“需要我搀扶您吗?”
“不用,放在桌上吧,你们可以去忙了,我喝完水就要睡觉了。”
梅洛普对梅宁道:“你抱着汤姆出去吧,我一看到他就会想到从前。”
梅宁缓缓点头,抱着孩子暂时离开了,她也没有走开,就站在走廊内,以为梅洛普只是真的累了,真的不太喜欢自己这个孩子。
她低头看着怀里还在盯着她的小家伙,“你好啊,汤姆。”
小汤姆无力地咂了咂嘴。
“你不认识我,等你以后会认识我的,我在未来等着你长大。”梅宁笑着说。
忽然,小汤姆不安地扭动着身体。
“你是不是觉得我手扎着你了?”梅宁撇嘴,“从小就这么挑剔。”
她刚说完,屋内突然传来清脆的一声响,像是什么东西摔碎了,梅宁立马推开半掩的门,就看到梅洛普躺在床上,安静地睡着了。
可太过安静了,梅宁呼吸一窒,走到床边,玻璃杯碎落,一地残渣狼藉,看到她发紫的嘴唇,没有一丝波动的气息。
她睡着了,永远睡着了。
溅落在地上的水,还依稀可看见绿色的魔药痕迹,只是魔药很快蒸发,消失殆尽。
梅宁伸手抚摸着梅洛普的脸颊,她的身体很快就冷起来了,冷得向窗外的大雪,也许她也变成一片小小的雪花,随着寒风飘向了天际。
梅宁终于忍不住落下了眼泪,她早就预感到梅洛普会死去,她原以为她死于难产,却没想到她选择了自杀。
梅宁拿起她放在枕边的那张纸,上面写着一句短短的遗言:『艾伦,谢谢你,可我想做个好梦。』
好的,晚安,做个好梦吧。
梅宁走出了屋子,她记不太清自己是怎么在伍氏孤儿院待下去的了,她听着墙壁上的钟表滴答滴答地走动,看着身着灰色短袍的孩子们在走廊里打闹。
有人把梅洛普的尸体抬了出来,他们说城里闹瘟疫,不能留下尸体。
梅洛普冰冷的尸体被盖上白布,梅宁低头看着看着小汤姆的睡容,未来与过去忽然开始清晰明朗,她将口袋里的挂坠盒拿了出来,随即冲了上去。
“有什么事情吗?”那收尸人不耐烦地问着。
梅宁偷偷将挂坠盒塞进了梅洛普的手中,缓缓松了口气,“没什么,我想再看看她。”
收尸人很快离开了,梅宁将小汤姆交给了科尔,科尔问:“您不打算领养这孩子吗?”
“我现在还做不到。”梅宁道,“以后,告诉这孩子,他叫汤姆·马沃罗·里德尔,至于艾伦这个名字,你不需要让他知道,就当我从未来过这里。”
“为什……”科尔似乎想询问,但最终还是闭上了嘴,“好的,你要走了吗?”
梅宁看着时钟,十一点五十八分,差不多走出伍氏孤儿院的那一刻,她就会离开了,“我走了,照顾好汤姆,不需要太久,有一个你意想不到的人会来接走他。”
科尔点头,梅宁转身,窗外拨云见月,月光凉薄如水,她离去的背影还是那样笨拙,但她的灵魂已经在逐渐地剥离这副高瘦的身躯,直至走出大门的那一刻完全抽离出渺远的十七年前。
她看到眼前的色彩像被烈火灼烧了一样,慢慢地融化了,所有的颜色和棱角都融化褪去,只剩漆黑中一个透明的影子。
大笨钟的钟声在万家灯火中蔓延开来,一声声,恒久而遥远,迎接着新的一年的到来。
科尔怀里的小汤姆终于发出了他在婴儿时期唯一的一次啼哭,哭得科尔感到猝不及防,她一边哄着小汤姆一边回到了房间内,将那个梅宁留下的蛋糕盒放进了抽屉里。
蛋糕盒上粘着一张博金先生亲笔的便签,上面写着“To Alan”。
*
“你一直用Alan这个名字和她聊天?”戴纳问道。
汤姆点了点头。
“不是我说,真是没新意的名字。”戴纳撇撇嘴。
汤姆道:“艾伦也是我的名字,只是没人知道而已。”
“谁告诉你的?你瞎编的吧?”
汤姆回道:“尼卡告诉我的。”
“那就是尼卡瞎编的。”
戴纳随口带过,“你说找到了救梅宁的办法,可你又不肯告诉我,到底是什么办法?”
汤姆看向床上沉睡的梅宁,说道:“其实,那也是救我的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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