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康坊就在皇城边上,这地理位置那是相当好,进了坊往南曲走,进了曲从左第三家便是。
红柱白墙灰黑房檐,虽然占地不算小,但一眼看去普通至极,若没人领着,恐怕找都找不着。
进去后却是别有洞天,虽只是个四进的院落,装饰却极为雅致。水磨青石的地面,雕花精美的游廊,兰草芬芳曲池怪石的庭院以及茵幄软帐富丽堂皇的大堂。
因为他们的到来,原本安静的院落仿佛一下子醒了过来,从人流水般穿梭其间,摆放坐席食具,上酒上菜,布置道具屏风等,忙碌之中透着训练有素有条不紊。
一行贵客在大堂落座,大堂十分宽敞,正面无墙对着庭院,左右连着游廊,由屏风帐幔分隔开,整体采光通风都非常好。
曹瑾瑜将杜晨和李元姬让了上坐,下首便是楚庭渊几人,自己坐在对面上位,下首是耶律晴明和祁云。
待几人坐定,只听环佩叮咚,随着侍人唱诺,几名服饰华美,或高或瘦,或胖或瘦的身影鱼贯而出,显然早已得了曹瑾瑜吩咐,几人丝毫没有迟疑地坐到了诸人身边。
杜晨和李元姬坐了一桌,除了他们身边无人作陪外,余下几人边上都坐了陪客的丽人。然令楚庭渊惊讶的是曹瑾瑜和耶律晴明身边坐的竟然都是男子。
一名身段婀娜服饰华美的女郎在主位上落座,虽然声音亦是极为动听,长相却着实普通。
只见她含笑点头致意,语声低柔婉转,清雅之中又透出一股难以言喻的靡丽。这便是此间主人贺兰氏了。
她也不废话,上来便先弹奏了一曲琵琶,果真技艺娴熟,婉转动听,绕梁三日,令人乐而忘忧。
根据坊间习惯,主家献了艺,客人们要轮流赋诗应景,还不能重样的,但凡错了或重样了都要受罚。
在左为贵,故左边上首的李元姬二人先来,他们同桌赋诗一首便可。
两人都是从小稳扎稳打诗山书海里趟过来的,应景诗句自然不在话下。尤其杜晨,能与傅相如这样的名家共列‘京都四公子’可见是公认的才华横溢。
他微笑地望着李元姬,示意她先来。
李元姬也不推辞。她虽通音律,但并不擅长,不过她父母皆是个中翘楚,尤其是当今天子的琴曲技艺堪称当世大家,故而多年耳濡目染下来她的鉴赏能力自然满级。
在她看来,这人的琵琶确实有点水平,至少不比她父亲的御用琵琶匠差,故而算是诚心地夸了几句。
杜晨曹瑾瑜几人自然不遗余力捧场,尤其是曹瑾瑜和耶律晴明,那浮夸的表现仿佛她吟出个屁来他们也能夸上天。
接下来便轮到曹瑾瑜了,只见他看了看身边人,那人便张口替他做了一首。
“还能代做的?”林岳怪叫一声。
“一桌一首嘛,你也可以让你身边的小娘子代劳呀!”曹瑾瑜拉着身边人的手,笑得志得意满,末了幸灾乐祸的目光还在楚庭渊三人身上扫来扫去。
轮到楚庭渊,他竟没有过多迟疑,虽然做得不出彩,但也绝对找不出什么错处。
接下来的耶律晴明跟曹瑾瑜完全一个套路,直接由身边人代劳。
而轮到林岳的时候,他亦准备有样学样,结果身边的女郎竟然娇羞掩面道,“郎君勿怪,奴家不善诗文呢~”
于是乎不用想,不仅要被嘲笑还要被罚酒。主位的贺兰氏倒是妙语如珠并未令场面尴尬。林岳自己脸皮也够厚,加之边上软玉温香好言软语地哄着,也根本不把这点子事放在心上。
轮到祁云,他倒是自己来的,也是中规中矩。至于傅威人直接二话不说先干为尽。
一圈了了众人纷纷奉上绢帛以做玩资,至于宴饮和夜宿的费用那都是另外算的。
楚庭渊他们没有那么多随从随身背着铜钱绢帛,只道记到账上。杜晨当即表示这次他请客,逼得曹瑾瑜到嘴的奚落只能吞回肚子里。
楚庭渊推却,从袖中取出一沓金叶子,取其一充作玩资。金叶子一枚虽份量不重,但价值亦是不小。
曹瑾瑜趁机又嘲他,“不愧有林氏那样的亲家,守着东南港口要道海商果然赚钱呀!”
不待他继续说,李元姬不耐地开口打断了他,“废话恁多,继续玩!”
贺兰氏笑着令人收下,却道,“诸位郎君如此厚爱,奴家这里自然不能藏私。”
于是又弹起曲子,由耶律晴明身边的少年充作声人,曹瑾瑜身边之人作剑舞。
末了曹瑾瑜几人大声喝彩,奉上锦帛无数。
李元姬手指敲了敲桌案,心道这贺兰家果然有些名头。且撇开这奏乐与声人不谈,这舞剑的男子着实有几分真本事。
要知道高超的剑舞技艺不仅要有舞的韵律之美,更要有武的力量与技巧,若再能将剑道的真意天衣无缝贯穿其间,方称之为剑舞大家!
这也是奉剑不仅仅是剑道宗师,亦是剑舞大家的原因。
重剑无锋、大巧不工,这人的剑舞离极致亦不远了,至少比他阿耶欣赏的公孙大娘子要好上不上,女郎的力量与爆发力终归弱了少许。
也是直到这时她才算真正正眼看了看对面那人。啧,果然是曹瑾瑜的癖好。
也不知他从哪里找来的人,形貌竟与李飒有六七分的相似……难怪这贺兰家生意好,盛京里多少人沉溺于李长风的风华绝代而不可自拔,指不定就是上这儿来寻个替身过过瘾。
但是替身是永远无法媲美正主的,在她看来能够与李飒媲美的唯有季宁,不,季宁当有过之而无不及!
“你唤什么名?”李元姬这声问可惊了不少人。
杜晨皱眉捏了捏酒杯,曹瑾瑜更是紧张得一副生怕她夺人所爱的样子。而楚庭渊则是莫名地感到心底有一丝不痛快。
“浔阳江头夜送客的浔阳。”不是坊中少年的清亮嗓音,反而略显低沉。
“剑舞的不错,赏你了。”说着将一枚白玉扳指放在案上,自有侍从珍而重之地传递过去。
结果这人竟没有接下谢赏,而是先望向了曹瑾瑜。
曹瑾瑜面上一僵,心中却又莫名地欢喜,嘴上虽然毫不客气地训斥了一句还不快谢赏,坐下后却又眉开眼笑与那人腻歪不已。
李元姬边饮酒边看着,觉着有趣。
“阿蛮看什么?”杜晨见她唇带笑意,神色轻松,既觉得高兴又感到一丝涩然。
“我在想男风当真比女色更惑人吗?”李元姬喝掉杯中酒,转头一把抓住杜晨的肩膀,倾身上前几乎要贴到对方脸上,目不转睛地仔细打量起他。
不过几息的时间,杜晨却觉得格外漫长,但又舍不得打断她。能被她如此专注看着的时光于他而言是何其珍贵。“阿蛮觉得呢?”
“我觉得男色确实惑人。”李元姬笑了笑,放开他,坐回位置上,一手执酒杯,一手支着下巴,百无聊赖地环视四周,恰巧与楚庭渊的目光对上。
见他一副惊讶的神色,她忍不住笑了,声音因饮酒而带了些许暗哑,“楚兄以为呢?”
楚庭渊感觉被她的笑闪了眼睛,急忙避开视线,结果又恰巧撞上了曹瑾瑜二人腻歪,想起她方才与杜晨的亲呢举止,顿时感到自己二十四年来的性取向要被颠覆。
这盛京男风竟如此盛行?那人难道也好男风?而且他问我又是什么意思?
这厢他下意识出了神,那厢曹瑾瑜见他一直盯着自己这边,顿感不快,“楚兄,盛京男风盛行,你不会大惊小怪吧?”
楚庭渊低头回神,灌了自己一大杯酒。
这时上首的贺兰氏收拾停当,复又开口道,“诸位郎君既休息妥当,我们不妨开始第二轮吧”。
于是接下来又是几轮酒令。这次楚庭渊全程无话,只顾喝酒,而林岳傅威亦是只有罚酒的份,加上祁云也答得艰难,场上对答自如的也只有杜晨与曹瑾瑜两桌了。
不过贺兰氏席纠技艺高超,出口成章信手拈来,且耳听六路眼观八方,仅凭一张嘴就掌控全场,将每个人都照顾得妥妥帖帖,丝毫没有尴尬。充分证明了她能稳坐花魁首位靠的是技艺而非容色!
“一直这么玩也没意思,不若我们来玩些刺激的。”李元姬不知是喝多了酒还是怎么的,突然出声打断了贺兰氏的滔滔不绝。
众人无不怔愣地望向她。
楚庭渊内心正百感交集,酒一杯接一杯,有道是借酒消愁愁更愁。而旁边的女郎又总是贴上来献殷勤更叫他倍感烦闷,于是乎一口答应下来。“你说玩什么刺激的!”
“射箭。”
显然她要的射箭不是普通射箭,而是由人顶着果子当靶子,而且还要是身边信重的人才行,弃权和射偏都算输,输的人自然要罚。楚庭渊二话不说就应了下来。
李元姬拿起果子正准备走到庭中,就被杜晨一把截走,顶到了脑袋上,“还是我来吧。”
他们之间的默契是连推辞互让都不需要的,李元姬开弓一箭稳中红心。
楚庭渊这边林岳自告奋勇做了靶子,这第一箭也是稳如泰山。
李元姬令人拿来丝帕,“接下来蒙住眼睛射。”说着作势要将丝帕递给杜晨,“阿晨换你来。”
杜晨摇了摇头,看着她的目光宠溺而信任,“你来即可,我信你。”
李元姬遂不二话地蒙住眼,凭着刚才的感觉,一箭又中红心。
“他们之间的信任和默契竟这样好!”浔阳忍不住感叹道,不是不羡慕的。
“这哪跟哪儿啊,你是没见他们在马球场上的默契,那可千万不能让大兄有机会给天一递球,凡有那十之八九要赢球。那就是个双头四臂的怪物!”曹瑾瑜既自豪又羡慕。
这厢林岳这边可是汗如雨下,他们之前可从来没这样玩过啊!
结果没等他说什么,楚庭渊就已经蒙眼射箭命中红心一气呵成。林岳心跳如鼓,直道吓死耶了!
李元姬也被激出了性子,她命人抬上一条案几,自己跪坐到一边,伸出一只手放到案上,从腰间拔出一把削铁如泥的匕首,抬手递向楚庭渊。声音暗哑透着隐隐的疯狂与兴奋,“蒙上眼,五指四缝各扎一刀,弃权或失手皆为输。”
话音刚落,四周响起数道惊呼声,皆道不可!
李元姬回眸环视,眼角透着一丝红,声音里是绝对的不容置喙。“谁要废话就上来让我扎。”
杜晨走上前按住她的肩膀,“那让我来!”
李元姬一把挥开他的手,“不用你!”见杜晨仍是不让,遂不耐烦道,“若再不让开,往后便不必再来我跟前。”
此话无疑如利刃般刺伤了杜晨的心,他无奈地放下手,却又不敢退开,只能侍立一旁以备万一。
“当世吕布,敢否?”李元姬嘴角扯出一抹笑,语出凌人,极致得挑衅与嚣张。
“有何不敢?”楚庭渊亦笑了,有种棋逢对手的畅快,“不过要立点彩头才有意思。”
“我若输了,今日随身之物你尽可取之。”李元姬答得毫不迟疑。
“便是你的爱驹亦可?”楚庭渊感到自己心脏都跳动得快了起来。
“有何不可?”李元姬危险地眯起眼睛,“若是你输了呢?”
“任君驱使一回。”
“一言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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